章衣萍
我們初學作文的人,應該甘心作庸人,應該用氣力去作文章。應該先想好了再寫。
所謂先想好了再寫,就是一個作文的人,在下筆之先,對于這篇文章應該有一個“中心思想”。有了中心思想然后設法把這個中心思想發揮出來。這如何發揮的法子,古人叫作“布局”,今人叫作“結構”(Construction)。
怎樣才算是結構呢?
結構的意義,就是組織,或是編織。有了中心思想的人,應該想如何用文字把這個中心思想寫了出來,由句而成段,由段而成篇,段段相接,句句相聯,這一篇文章中的段與段、句與句的聯接,就是結構。
中國古人論作文,總講“起、承、轉、合”。這簡單的“起承轉合”的法子,就是結構。西洋古代哲學家亞里士多德(Aristotle)論小說,也說做小說應該有“起(Beginning)、中(Middle)、結(End)”。中國八股文的所謂“破題、承題、大講、大結”的名稱,也就是從“起承轉合”來的。“起承轉合”的本來目的,在求文章的統一(Unity),本來的意義是不錯的。但法子是死的,人的心是活的,要用一個法子籠盡天下的文章,像八股文一般,就成了只有形式,沒有思想,也就失了結構的本來意義了。
其實,結構的方法哪有一定的!善于作文的人,應該知道一篇文章有一篇文章的結構方法。有的直接(Direct)說起,有的間接(Indirect)說起,有的從正面(Positive)說起,有的從反面(Negative)說起。一篇文章有一篇文章的中心思想,一篇文章有一篇文章的結構去表現這個中心思想。古人所謂“文成法立,文無定法”,本來也是有所感而言的。
但是,結構雖無一定的通例,卻有一定的通則。什么是結構的通則呢?簡單說起來,有以下數事:
統一(Unity)
統一的意義就是一致(Oneness)。做議論文的人,若沒有統一的思想,正如創造社的成仿吾一般,一方面提倡“唯物史觀”的無產文學,一方面又說什么“藝術的良心”,完全弄成笑話了。做敘事文的人若不講求記載上的統一,則如一個學生做一篇《西湖游記》,忽而扯到上海的熱鬧、繁華,南京的豆腐干絲如何好吃,自己忘記了是在記西湖,讀的人也將莫名其妙了。但有了結構上的統一,則百變而不離其宗,如百川匯海,源源皆通。正如蘇洵恭維歐陽修的文章,說他:“紆徐委備,往復百折,而條達疏暢,無所間斷;急言竭論,而容與閑易,無艱難勞苦之態。”這就是統一的好處!古往今來的大作家作品,沒有一個不講求結構之統一的。
平均(Proportion)
平均的意義就是各部分勻稱。正如韓愈的《送孟東野序》、蘇東坡的《潮州韓文公廟碑》雖為絕世妙文,后人尚譏為“虎頭蛇尾”,因為文章的起始與結尾不相稱。不相稱的毛病是作者的精神不能前后貫注所致。所以在結構上,平均是重要的通則。
聯結(Cohorence)
一篇文章是積段(Paragraph)而成的,段是積句而成的。段段相聯,句句相接,才是好文章。但聯結有種種不同:有總合的,有分開的,有錯綜(Complication)的,有解剖(Emplication)的。千變萬化,方法不同。如作長篇小說宜于用錯綜的法子,短篇小說宜于用解剖的法子。初學作文宜段落分明,平鋪直敘,易于聯結。
無論任何好的文章,沒有能逃出上面三種簡單的結構通則的。雖然作文人的性情不同,思想不同,用字造句的習慣不同,結構方面,自然也有特別布置的地方。善作文的人自然能隨機應變,但初學作文的人應該從結構簡單入手,文章做得熟了,自然會走入藝術(Artistic)的道路上去的——但違反上面三條通則的人,絕不會做出好文章來的。
(選自《作文講話》,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