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湯和平 羅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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緬懷
欲栽大木柱長天:國家柱石背后的楊昌濟
文/湯和平 羅修云
法則為人生而存,非人生為法則而存也。
外地游人走近湖南長沙縣開慧鎮,都會對這里的一個洋名稱——“斯洛特小鎮”“斯洛特湖”感到好奇。原來,當地政府起這個洋名兒,為的是紀念誕生于當地的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人物——著名倫理學家和教育家、毛澤東的老師與岳父楊昌濟先生。原來,楊昌濟先生在英國留學期間,便居住在超凡脫俗、具有純樸鄉村景色的斯洛特小鎮。當地政府為了將人文景觀、革命故事和自然景觀結合起來,特地選址在該鎮葛佳山集鎮核心區,打造了一個具有濃郁歐洲風情的以“斯洛特”命名的旅游景觀區域,斯洛特湖是其中最具魅力的景點之一。初秋的一天,來到斯洛特湖邊,但見湖中回廊曲折,岸邊綠樹成蔭,近處平靜的湖水波光蕩漾,遠處青山含黛翠意甚濃,時有白鷺翱翔于湖面之上。雖然當時的天氣顯得有些陰沉,但這抹清新的湖光山色還是引來了不少游客駐足流連。
水光蕩漾的斯洛特湖,映照著巨人的身影……
1913年,一個在國外游學9年的讀書人回到了故鄉湖南長沙。這個人的回鄉,引起了當時湖南教育界的重視。之所以叫游學,是因為這個讀書人,不只是在一個國家留學,而是在日本、英國、德國、瑞士等多個國家考察學習,時間前后達9年,先后修習哲學、倫理學、教育學,這樣學貫中西的人自然炙手可熱。當時的湖南省督軍兼省長譚延闿聽說他回來了,下帖邀請他擔任省教育司長。這種在常人看來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卻被這個讀書人婉拒了。正在大家迷惑不解的時候,這個人卻接受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的聘請,擔任該校的一名普通教師。
這個人就是楊昌濟,字懷中,生于1871年,長沙縣板倉人,人稱“板倉楊”。他出身于耕讀世家、書香門第,高、曾祖父都是“太學生”。祖父楊萬英是“邑庠生”,但沒有做過官,一生在家鄉以教書為業。父親楊書祥,字書樵。母親向氏,平江縣石洞人,其父出身進士,做過前清國子監學錄,乃詩書世家。向家與楊家世代聯姻,對楊家子弟影響甚深。
楊昌濟7歲進館發蒙,蒙師是自己的父親楊書祥。不幸的是,入學第二年父親便病逝了,母親也相繼撒手歸西,這給他的童年蒙上了濃重的陰影,但幸運的是繼續得到了外婆家(向家)的照拂與慰藉。1888年,17歲的楊昌濟與表妹向仲熙結婚,1901年,生了楊開慧。
1898年,楊昌濟進入岳麓書院讀書,積極參加譚嗣同、唐才常等在湖南組織的維新改良活動,加入了他們組織的“南學會”,借此機會向譚嗣同等求教學問,交流思想。戊戌變法失敗后,楊昌濟看破了科
MianHuai 緬懷舉功名的虛偽和無用,從此絕意仕途。正當楊昌濟隱居鄉間,感到彷徨苦悶、前途渺茫的時候,他的好朋友、著名革命黨人楊毓麟從日本寫來了一封信,要他東渡日本,去學習西方先進的科學技術。在時代思潮的感召和親友的鼓勵支持下,楊昌濟萌發了留學日本、尋求拯救中華古國出路的意念。于是,在1903年農歷2月初,他毅然告別了故土,離開了親愛的妻兒,從長沙乘船漂洋過海,奔赴日本。行前他更名“懷中”,表示自己雖身在異邦,卻心懷中華大地。
他先后在弘文學院、東京高等師范學校學習,主攻教育學。1909年考入英國扼北淀大學,主攻哲學和倫理學。此后在德國進行短期考察,于1913年春返國。他回國后為什么推卻做官而選擇從教呢?因為他認為:“從政治上求變,變之自上者也;從教育上求變,變之自下者也。變之自上者效速而易遷,變之自下者效遲而可久。高以下為基,吾寧自教育始矣。”所以他說:“欲救國家之危亡,舍從事國民之教育,別無他法。”為實現教育救國的夢想,楊昌濟決心投身教育,為中國的新生培養棟梁人才。為了表白心志,他還寫了一副對聯,叫“強避桃源作太古,欲栽大木柱長天”。
楊老師的學生很多,其中就有:
蔡和森:我黨早期卓越的領導人和工人運動領袖;
向警予:中共第一個女中央委員;
何叔衡:中國共產黨創始人之一;
最有名的當然是開國領袖毛澤東了。
毛澤東與楊昌濟的來往始于1913年秋。現存的毛澤東的筆記《講堂錄》中修身課部分的內容,就是1913年10月至12月聽楊昌濟講課的記錄。由于楊昌濟學識淵博,貫通中西,加之平易近人,誨人不倦,所以毛澤東對他十分尊敬,課余經常與好友一道去楊家請教、談心。《達化齋日記》1915年4月5日就曾記有楊昌濟對毛澤東的評價,認為毛雖農家出身,“而資質俊秀若此,殊為難得。余因以農家多出異材,引曾滌生、梁任公之例以勉之”。1918 年4月,毛澤東、蕭子升、蔡和森等創立新民學會時,其21個“基本會員”,除羅章龍外,均系楊昌濟的學生。所以毛澤東在《新民學會會務報告》中談及學會緣起時,著重指出,除時代的影響外,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則諸人大都系楊懷中先生的學生。與聞楊懷中先生的緒論,作成一種奮斗的和向上的人生觀,新民學會乃從此產生了”。楊昌濟到北京大學任教后,仍十分關心剛從一師畢業的毛澤東等人的前途,他不僅大力支持毛澤東、蔡和森等人在湖南組織赴法勤工儉學活動,而且介紹毛澤東到李大釗主持的北京大學圖書館工作;對毛澤東等1919年底組織的驅逐軍閥張敬堯活動,也積極支持。逝世前,他還致函章士釗,拜托他以后多關懷和提攜毛澤東、蔡和森:“吾鄭重語君,二子海內人才,前程遠大,君不言救國則已,救國必先重二子。”1920年1 月17日楊昌濟病逝,毛澤東十分悲痛,與蔡元培、章士釗、楊度等聯名發布啟事,高度評價了楊一生的教育事業,并發起捐資,撫恤楊的遺孤。同年,毛澤東與楊昌濟的愛女楊開慧結婚。
楊昌濟對青年毛澤東的思想影響深遠而且是多方面的。
從政治方面來說,首先表現為熾熱的愛國主義。楊昌濟生活的時代,恰處國際資本主義從自由競爭進入壟斷資本主義,即帝國主義時代。為了瓜分市場,攫取中國廉價的資源和勞動力,地處中國近鄰的日本帝國主義表現得特別貪婪。他曾回憶,在日本東京高等師范學校聽到講西洋歷史的日本老師說,中國人與羅馬人同,惟寶愛其文化;雖外人入主其國,茍不傷其文化,即亦安之。當時他心里就感到,日本人不懷好意,頗有入主中國的思想,值得國人注意。所以楊昌濟在講課時經常聯系現實,以王船山的民族主義教育其學生。楊昌濟的這些教誨,在青年毛澤東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當1915年1月日本政府向袁世凱政府提出滅亡中國的“二十一條”時,立即激起了毛澤東等人的憤慨。楊昌濟還在一師師生編印的揭露日本侵華和袁世凱賣國罪行的《明恥篇》一書的封面上寫下豪言壯語:“五月七日,民國奇恥;何以報仇?在我學子!”正是這種崇高的愛國主義情操,激勵著青年毛澤東在追求救國救民真理的道路上,披荊斬棘,百折不回。
在文化觀方面,楊昌濟主張從實際出發,正確對待本國傳統文化和西方外來文化。他說:“夫一國有一國之民族精神,猶一人有一人之個性也。……善治病者,必察病人身體之狀態,善治國者,必審國家特異之情形。吾人求學海外,欲歸國而致之于用,不可不就吾國之情形深加研究,何者當因,何者當革,何者宜取,何者宜舍,了然于心,確有把握而后可以適合本國之情形,而善應宇宙之大勢。”基于這種認識,楊昌濟既反對“留學迷”和“全盤西化”的主張,也反對閉關自守的“國粹主義”。這種文化觀使毛澤東能避免五四時期許多人在文化問題上的絕對化的形式主義方法,正確區分中西文化的優點和缺點。例如,1917年8月23日毛澤東在致黎錦熙信中就指出:“懷中先生言,日本某君以東方思想均不切于實際生活,誠哉其言!吾意即西方思想亦未必盡是,幾多之部分,亦應與東方思想同時改造也。”
楊昌濟一生十分重視哲學思想的研究,認為“人不聞道,是謂虛生”,又說:“近世各種科學,各研究宇宙現象之一部,哲學則以宇宙之全體為其研究之目的物,故學問以哲學為終極。宇宙為一全體,有貫通其間之大原則,宇宙間所有一切之現象悉自此大原則而生,吾人當深思默會,洞曉此大原則,所謂貫通大原也。”這深刻地影響到青年毛澤東。1914年冬,以楊昌濟為首組織了一個哲學研究小組,其成員有毛澤東、黎錦熙、蔡和森等人。楊昌濟推薦給小組的讀物是啻洋哲學、倫理學和宋明理學。毛澤東將楊昌濟翻譯但尚未出版的《西洋倫理學史》譯稿借來,整整抄了七個筆記本,認真地進行研究。

楊昌濟道德高尚,對倫理學有很深的造詣。因此,在人品和人格上也給了毛澤東等學生以潛移默化的影響。正是從重人格獨立和進德修業的立場出發,楊昌濟曾尖銳地抨擊封建的家族主義及社會上的種種陳規陋習,諸如欺詐虛偽、好逸惡勞、鋪張浪費、無謂的應酬、打牌賭博等等。這些均影響到青年毛澤東。毛澤東在《〈倫理學原理〉批注》中對“三綱”的批判,以及他和戰友們在新民學會成立時提出的“不虛偽”“不懶惰”“不浪費”“不賭博”“不狎妓”等紀律,就鮮明地反映了這種影響的痕跡。其次,楊昌濟宣傳和介紹的西方近代資產階級思想家關于自由、平等、博愛,個性解放、人格獨立的思想,也深刻地影響了青年毛澤東。這種影響突出地表現在毛澤東的《〈倫理學原理〉批注》之中。針對中國封建社會的專制主義的弊端,楊昌濟極力宣傳資產階級個人主義,但為了避免極端利己主義的弊病,他提出了一個“有公共心之個人主義”的概念。這一概念為青年毛澤東所繼承,即《<倫理學原理>批注》中的所謂“精神之個人主義”。
從政治、文化、哲學、倫理學和人格修養等等方面,都能看出楊昌濟對青年毛澤東的思想的影響,有些影響還相當深刻。1936年他在和斯諾的談話中說:在一師學習期間,“給我印象最深的教員是楊昌濟,他是從英國回來的留學生,后來我同他的生活有密切的關系。他教授倫理學,是一個唯心主義者,一個道德高尚的人。他對自己的倫理學有強烈信仰,努力鼓勵學生立志做有益于社會的正大光明的人。”
楊昌濟與毛澤東之間,不是一般的師生關系或翁婿關系,而是有著深刻的思想文化的血脈聯系。在某種程度上說,楊昌濟是青年毛澤東的精神導師,是青年毛澤東走上民主革命之路的引路人。毛澤東日后成為中流砥柱、國家棟梁、開國領袖,不僅成就了一個共和國,也成全了楊昌濟“欲栽大木柱長天”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