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軍
作為今年G20的主席國,中國重啟了國際金融架構工作組,加上2015年10月1日人民幣加入SDR,似乎讓人看到了國際貨幣體系改革的一線曙光。
7月23日~24日在成都舉行的第三次G20財長和央行行長會議,是G20杭州峰會前的最后一次財長和央行行長會議,萬眾矚目。作為今年G20的主席國,在接任之后,中國重啟了國際金融架構工作組。這意味著,國際貨幣體系改革將繼續推進。而此前的主席國澳大利亞,幾乎完全擱置了這一議題。
改革國際貨幣體系,是一個不斷被提起的老話題,但推進異常緩慢。2008年的國際金融危機之后,更多的人看到,現行的國際貨幣體系已經是一艘千瘡百孔的船,很難載著世界經濟駛出整體衰退的大潮。在中國經濟崛起的大背景下,國際金融架構工作組的重啟,加上2015年10月1日人民幣加入SDR,似乎讓人看到了國際貨幣體系改革的一線曙光。曾任哥倫比亞財政部長的美國經濟學教授何塞·安東尼奧·奧坎波,甚至認為中國作為G20輪值主席國,是推進全球貨幣體系改革的契機,可以改變美元“獨霸江湖”的局面。
但也許,這些看法過于樂觀了。
國際貨幣體系關系到各國在全球金融中的話語權,它的改革是各個國家利益的重新分配,自然舉步維艱。相對于其他領域,金融領域的叢林法則更加赤裸裸,一些事情近乎荒謬,但因為這個領域過于專業和技術化,它本質的兇猛和極不合理的財富分配方式變得朦朧又溫和。
布雷頓森林體系雖然早在1972年就已經崩潰,但實際上,一直到現在,世界并沒有建立新的貨幣體系,布雷頓森林體系并沒有從根本上被推翻,1976年后開始實行的牙買加體系依然堅持著美元的全球儲備貨幣地位,因此也被稱為后布雷頓森林體系。
當金本位難以為繼之后,美國和英國各推出了一個國際貨幣體系改革方案,即美國的懷特方案和英國的凱恩斯方案,懷特和凱恩斯都是當時大名鼎鼎的經濟學家。兩個方案的大部分是一致的,唯一的不同是凱恩斯建議創造一個新的全球貨幣,實質上是要構建全球央行,發行全球貨幣,也就是說,所有的主權貨幣都以全球貨幣為核心。而懷特的建議實質上是以美元為核心,確立以美元為基礎的國際貨幣體系,但要求美元和黃金掛鉤,當時大部分黃金都在美國。
事后看來,顯然凱恩斯的方案更合理。但因為當時正處于英國國力下降,美國國力全面超過英國的階段,美國更有話語權,所以當時的國際貨幣體系改革采用了懷特方案。這就是布雷頓森林體系。
但是因為經濟的發展和懷特方案本身存在的問題,美元和黃金之間的缺口越來越大,這套體系已經難以運轉,于是美元和黃金脫鉤。而懷特方案對美元的限制,正是它和黃金掛鉤,當美元不再受黃金儲量限制,而又是唯一的國際儲備貨幣的時候,誰來限制美元?沒有辦法。于是美元不斷貶值,作為唯一的國際儲備貨幣,它的大幅度貶值,讓其他國家遭受了很大損失。
后來法國發起,有了西方七國首腦會議,歐元、日元、英鎊和美元一起,構成了新的國際貨幣體系。也就是說,雖然美元依然占很大比重,但歐洲、日本和英國,從美國那里分了一杯羹。這就是一直到現在還在實行的國際貨幣體系。顯然,世界上其他國家依然遭受損失。但因為當時西方七國集團經濟總量占到全球的70%,掩蓋了可能帶來的全球經濟風險。
這套體系的一個重大變化,就是這些國家的貨幣都不再和黃金掛鉤,成為主權信用貨幣。但主權信用貨幣有著巨大的信用風險,歐債危機讓人們尤為擔心這些貨幣的穩定性。
因為當年西方七國集團占世界經濟比重較大,不再遵守和黃金掛鉤的變形的懷特方案雖被詬病,但依然還能維持。2008年的金融危機,讓這些發達國家的經濟迅速縮水,新興發展中國家則不斷崛起,兩者的經濟體量開始勢均力敵。這時候,國際貨幣體系的不合理性格外刺眼。G20集團成立于1999年,但只是各國財長和央行行長參加,直到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才真正成為二十國集團首腦會議。
為了從危機中復蘇,美國、日本還有后來的歐洲,都實行了一輪又一輪的量化寬松政策。顯然,新興國家承擔著發達國家的損失,量化寬松的做法被斥為以鄰為壑。但這些新興經濟體全都無能為力。隨著危機的發展,在危機之初經濟依然繁榮的金磚國家,也慢慢被拖入深淵。
人們一度認為,幾輪量化寬松之后,美國和歐洲會慢慢恢復,特別是美國,人們對它的科技創新體制充滿希望。美國經濟確實也有了起色,甚至開始加息。但從今年的經濟數據看,就業指數依然低于預期,7月份數據顯示消費者信心不足。美國經濟的不確定性和歐洲經濟的依然低迷,讓人們看不到世界經濟的前景。
世界經濟失衡是結構性的,如果國際貨幣體系不改革,我們很難期待世界經濟能再次迎來它的春天。
從2008年到現在,8年過去了,國際貨幣體系沒有任何變化。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2010年底曾提出一份修正案,以增加新興市場在國際金融秩序中的份額。但因為修正IMF協定需要占投票權85%的成員國接受才能生效,而美國在IMF中占的投票權比重是16.74%,也就是說,只要美國不同意,這一改革就無法實施,而美國國會一直沒有通過這一方案。2011年時,法國也曾力推國際貨幣體系的改革,但因為歐元區危機不得不擱置。
去年9月,習近平主席訪美期間,中美兩國就國際金融框架達成共識,美國也認識到改革和完善現有國際金融框架的重要性。這是中國成為輪值主席國后,重啟國際金融架構組的大背景。中國也得以加入SGR。但達成改革意愿的共識容易,如何改革卻很難有共識。
歐元區相當于在一個區域上實現了凱恩斯的設想,也曾一度欣欣向榮,和美元抗衡。但因為歐盟各國只能實現貨幣一體化,在財政上還依然是各自為政,歐元最終遭遇了它的滑鐵盧。對世界各國來說,實現財政一體化更是不可能的,所以,凱恩斯在當時看來完美的方案,現在看來,也不是長久之計。
如何對懷特方案再次修修補補,讓已占世界經濟總量85%的G20能有和各自經濟體量匹配的金融話語權,共同主導世界經濟的發展,實在是一道難解的題。美國會放棄自己的某些利益嗎?不到萬不得已,恐怕不會。歷史早已證明,當世界選擇方案的時候,并不一定選中最合理的那個。在不對等的金融話語權中,強者永遠享有巨大的紅利,而經濟實力,和一國的綜合實力并不能畫等號。
今年3月,在中國發展高層論壇上,央行副行長易綱的發言像是對杭州峰會的一個預熱。他甚至提出了金融框架做的不對,是有道德風險的,而這道德風險最終將由國家承擔。國際金融架構工作組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對需要研究改革的領域達成了一致。但不管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份額和治理結構的改革,還是管理因為QE引起的大量的跨境資本流動,還是加強SDR的作用,似乎都很難有質的推進。金融話語權的分配改革是如此艱難,9月的G20杭州峰會,不大會讓那些抱著巨大希望的人真正如愿,因為改革將是緩慢而漫長的。
對中國而言,想在國際貨幣體系中占有一席之地,還面臨一個難題,那就是人民幣國際化問題。當1993年中國放開經常項目的時候,可能絕大部分人都沒想到,到今天資本項目還沒有放開。1998年的亞洲金融危機,讓中國意識到,國際金融風險是如此巨大,正因為還沒有放開資本項目,中國才能在亞洲金融危機中全身而退。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再次給了中國警示。人民幣國際化和離岸中心建設的長期目標不會改變,但一定要把步子走實了。這不像其他一些領域的改革,可以用倒逼的方式。
這些年,人民幣國際化的步子不可謂不快,從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試點到跨境支付體系的建立,從放開利率管制到實行企業外債備案制,從上海自貿區到深圳前海試點。但離最終目標還有很長的距離。
因為去年離岸人民幣市場出現幾次異常波動,人民幣國際化被認為在央行的政策優先次序中的位置有所下降。央行現在似乎更注重匯率穩定和國內金融穩定。
雖然輿論普遍認為,英國脫歐后會對中國經濟依賴更大,有利于中國經濟,但顯然,作為第二大人民幣離岸中心,英國離開歐盟后,一定程度上可能會削弱倫敦人民幣離岸中心輻射歐洲的能力。英國脫歐的影響會慢慢發酵,在金融領域,這影響是復雜又深遠的。甚至有分析認為,英國脫歐,會影響人民幣國際化的長期布局。
一方面,中國要謀求在國際金融體系中的話語權,要推進“一帶一路”,要建設亞投行……都需要加快人民幣國際化的步伐。但世界不斷加大的金融風險,又要求人民幣國際化要謹慎再謹慎。在金融的叢林中,中國騰挪的空間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