茍強詩
(成都大學 美術與影視學院學院, 四川 成都 61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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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論叢·
三十年代初期國民黨對上海左翼文藝書刊的檢查
茍強詩
(成都大學 美術與影視學院學院, 四川 成都610106)
20世紀三十年代的上海是全國的文化出版中心,是黨派文藝建設的中心,同時也是國民黨消極查禁與制裁左翼文藝的中心。國民黨在印刷、流通與銷售等方面,對左翼文藝進行審查,從而影響了當時左翼文藝的創(chuàng)作。
上海;左翼文藝;審查
在20世紀30年代上海市黨部文藝宣傳工作報告中,對上海在文化及出版方面所占據(jù)的地位,進行了如下描述:
上海是全國的文化中心,所以也是全國的出版中心,各地的書店,大率是上海書店的分店,或寄售上海書籍為職務,上海的報紙與雜志,也是流行全國的上海的出版界,無論從那一方面看,總是帶有全國關系的意義。①
作為出版與銷售中心的上海,自然成為上海國民黨人進行文藝審查尤其對左翼文藝進行審查的重中之重。
民國時期上海的書店,都是集書報雜志的編輯、印刷、銷售于一身的綜合文化體。所以,國民黨對書店的檢查相當重視,通過檢查,一方面可以掌握書店的各項信息,尤其是書店所售之書的性質與數(shù)量,便于對“反動”書籍予以查禁,通過對其在經(jīng)濟利益上的影響,而使其就范;另一方面,通過對書店實施檢查,尤其是對書店進行恐嚇威逼,使其為國民黨文藝運動服務。②因此,為了解上海各種刊物出版情況,及預防反動刊物發(fā)行起見,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宣傳部就于1928年特派調查員前往上海實地調查。調查范圍包括:報館、書店、各書館、通信社、印刷所。其調查多以秘密的方式進行,并得函請上海市黨部宣傳部指導,協(xié)同進行。調查員在調查一般刊物外,必須隨時隨地留意各種反動刊物,并要設法征集,將調查所得各項,填表匯報宣傳部查核。③
與此同時,國民黨開始在上海組建秘密的審查機構。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宣傳部與上海特別市黨部、宣傳部共同組成“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宣傳部駐滬檢查刊物辦事處”。據(jù)筆者搜集的資料來看,該處是國民政府時期,中央宣傳部在上海設立的第一個秘密的專門負責書報審查的機關。它直接對中央宣傳部負完全責任,在日常業(yè)務上,須由上海特別市黨部宣傳部就近指揮及監(jiān)督。因為該處為秘密機關,所以對外概用上海特別市黨部、宣傳部名義行使職權。
中央宣傳部向駐滬檢查刊物辦事處派遣檢查員,其主要職務:一是調查審議及檢舉一切反動書報、刊物及機關分子,隨時呈報中央宣傳部處分,至少每周一次;二是遇緊急必要時,得用上海特別市黨部宣傳部名義執(zhí)行處分,再行呈報中央宣傳部備案。④因為是秘密機關,所以對“跡近反動派或幫助彼等之書局,或印刷所出版及販賣情形”均要求秘密調查,經(jīng)檢查被宣傳部駐滬辦事處認為是須查禁書籍刊物時,其處置辦法有如下六點:
1.令上海特別市政府分飭教育局、公安局為下列之處理:
(甲)教育局禁止出售;
(乙)公安局開列此項書籍刊物表,交各區(qū)警察隨時嚴查沒收。
2.由中央函交通部轉飭上海郵政總局不得遞寄;
3.通告全國各郵件檢查機關密檢沒收;
4.通告各省政府及各沿江沿海重要地方政府,查禁沒收;
5.令各省各特別市黨部宣傳部隨時查察禁止;
6.通知特種刑事臨時法庭(中央及省),隨時拘辦此項書籍刊物之著作人發(fā)行人。
對那些故意印刷及販賣須查禁書籍刊物最多的印刷所及書局,該檢查刊物辦事處須函請江蘇省政府轉飭上海臨時法院,并函淞滬警備司令查封,并拘辦其主持人。此外,駐滬檢查刊物辦事處還委托上海公會整理委員會與上海商民協(xié)會,設法接洽可靠印刷工人和書局業(yè)商民,隨時對印刷所與書局進行秘密監(jiān)視與舉發(fā)密報。⑤
1928年6月,上海市教育局就確定了《查禁反動書籍辦法》。6月14日《申報》載“市教育局自厲行取締反動及淫穢書籍后,被審查取締者,為數(shù)已不少。惟審查關于反動書籍一層,頗感困難,故擬將審查之責,付諸黨部,何種書籍應加取締,悉由黨部及上級機關核奪,本局僅負責會同公安局實行取締之責,其辦法如下:一、警告出版書局不得發(fā)售;二、警告各書局不準代售;三、公函公安局及臨時法院切實取締;四、公函各校長禁止學生購閱。”6月15日《申報》又載《市教育局調查各書局近況》:
特別市教育局昨致本埠各書局函云:本局為編制書業(yè)調查表,以便參考起見,擬請各書局將名稱地址(須填明門牌號數(shù))經(jīng)理姓名(設有編輯所或編輯部者須將所長或部長姓名一開列)營業(yè)種類(如售新文化書籍、或售舊書、或兼售文具之類)及印刷所地址(無印刷所者免)詳細開列,以便匯編,相應函達,即希望照辦為荷。⑦
從《申報》對上海市教育局《查禁反動書籍辦法》與《市教育局調查各書局近況》的連續(xù)報道上看,體現(xiàn)了上海市教育局對滬上“反動”書籍的持續(xù)關注,各書局的調查,掌握各書局的詳細信息,顯然是對滬上各書店進行摸底,便于審查。一旦發(fā)現(xiàn)有銷售左翼的文藝書籍雜志,便著手將其查封。
以1920年代剛登場上海文壇的劉燦波(劉吶鷗)、戴望舒、施蟄存等文藝青年為例。他們?yōu)榘l(fā)表同人文章,起初想辦一個像《莽原》一樣的小刊物,而后來劉吶鷗索性提議開一個書店,來印一些他們喜愛的書。于是在1928年,劉吶鷗出資在四川北路、西寶興路口成立了一家“第一線書店”。劉吶鷗是老板,戴望舒是經(jīng)理,施蟄存是營業(yè)員。但因為第一線書店開設在“中國地界”,即上海的華界,開張后一兩天,就有警察來查問。誰是老板?有什么背景?向市黨部登記了沒有?這些開店手續(xù),我們事前都不知道,全沒有做。于是跑市黨部,跑社會局、跑警察局,補行登記,申請營業(yè)執(zhí)照忙了好幾天。可是一切登記,一切申請,都杳無消息,沒有一個文件獲得批示。直到一個多月后,警察局送來一紙公文,內容大約是“查該第一線書店有宣傳赤化嫌疑,著即停止營業(yè)。”掛了兩個月的“第一線書店”的招牌,就此除下,賣給油漆匠去做別家店鋪的招牌。⑧查封書店的事例在“三十年代”的上海是屢見不鮮的。
1929年6月,上海特別市黨部感于滬市面上“共黨所著刊物頗多,言論荒謬,或詆毀黨國,或誘惑青年。查此類書籍,大都在租界內個小書坊寄售,彼輩只知惟利是圖,鬯為銷售”的現(xiàn)實情況,由此向國民黨中央宣傳部呈文建議對左翼刊物迅速予以嚴密查禁,拒絕煽惑,并進而擬具取締銷售共產(chǎn)左翼書籍各書店的辦法兩項:
甲:關于取締銷售共產(chǎn)書籍各書店之辦法
(一)函國民政府轉令令上海特別市政府及臨時法院隨時注意查禁上海各書店銷售之書籍,按周報告。
(二)令各地黨部宣傳部隨時審查該區(qū)域內書店銷售之書籍,如發(fā)現(xiàn)有共產(chǎn)書籍時,會同該地政府一嚴厲之處分,并隨時呈報上級黨部。
(三)通令各級黨部轉知本黨黨員,應隨時隨地留心各書店所銷售之書籍,如遇發(fā)現(xiàn)共產(chǎn)書籍時,立即報告該地高級黨部,由高級黨部按照前條辦法辦理之。
乙:關于取締印刷共產(chǎn)刊物之印刷所及工人辦法
(一)請求中央訓練部通告各省市印刷業(yè)商會及工會,轉告該地印刷所及印刷工人,令其不得代印共產(chǎn)書籍及印刷品,并通令全國各黨政機關嚴密注意各印刷所之印刷。
(二)各印刷所及印刷工人,如私印共產(chǎn)書籍及宣傳品,一經(jīng)發(fā)覺即行予以嚴厲之處分。⑨


上海特別市教育、公安局調查書店印刷所銷售及印刷共產(chǎn)書籍周報
中華民國十八年八月九日教育局局長陳德征報啟
公安局局長袁良
這樣,在上海市公安局與教育局等機關部門的協(xié)同審查下,創(chuàng)造社出版部、太陽社的春野書店、“我們社”的曉山書店等左翼書店,均因銷售“反動”書籍,在1929年中陸續(xù)被查封。


在對印刷與銷售環(huán)節(jié)施以審查外,國民黨又非常重視對文藝作品雜志在流通上的控制,這就是設立郵檢所,對往來上海的書籍、雜志、報刊、乃至私人信件都采取秘密或公開的檢查,以舉報、扣留等相應措施對書報、信件等郵件流通進行管制。
甲:凡關于違反宣傳品審查條例之郵件,送由當?shù)馗呒夵h部宣傳部依該條例之規(guī)定分別處理之。


顯而易見的是郵檢的實施影響了文藝書籍、期刊的傳播與流通,對此,魯迅在書信中經(jīng)常提到:
這半年來,凡我所看到的期刊,除《北新》外,沒有一種完全的:《莽原》,《新生》,《沉鐘》。甚至于日本文的《斯文》,里面所講的都是漢學,……
我所確切知道的,有這樣幾件事情。是《莽原》也被扣留過一期,不過這還可以說,因為里面有俄國作品的翻譯。那時只要一個“俄”字,已經(jīng)夠驚心動魄,自然無暇顧及時代和內容。但韋叢蕪的《君山》,也被扣留。這樣一本詩,不但說不到“赤”,并且也說不到“白”,正和作者的年紀一樣,是“青”的,而竟被禁錮在郵局里。黎錦明先生早有來信,說送我《烈火集》,一本是托書局寄的,怕他們忘記,自己又寄了一本。但至今已將半年,一本也沒有到。我想,十之九都被沒收了,因為火色既“赤”,而況又“烈”乎,當然通不過的。
《語絲》一三二期寄到我這里的時候是出版后約六星期,封皮上寫著兩個綠色大字道:



從以上統(tǒng)計的數(shù)據(jù)可以看出國民黨對“共產(chǎn)”革命文化活動以及左翼文藝書籍雜志在印刷、銷售、流通上產(chǎn)生了不可忽視的影響。

注釋:
①《上海市黨部文藝宣傳工作報告》,編入國民黨中央宣傳委員會《文藝宣傳會議錄》,1934年3月。
②這在1930年及以后國民黨人展開的民族主義文藝運動來說,此現(xiàn)象格外明顯。1931年1月23日,魯迅在《致李小峰》中提到,“昨報載搜索書店之事,而無現(xiàn)代及光華,可知此舉正是‘民族主義文學’運動之一,倘北新亦為他們出書,當有免于遭厄之望。”魯迅《致李小峰》,王世家、止庵編《魯迅著譯編年全集》,第拾叁卷,前引書,第15頁。
③《中國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宣傳部特派調查員臨時服務規(guī)程》,中國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宣傳部十七年度部務一覽》,1929年4月編,第42頁。
④《本部駐滬檢查刊物辦事處辦事細則》,中國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宣傳部十七年度部務一覽》,1929年4月編,第42-43頁。
⑤《檢查上海刊物辦法》,中國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宣傳部十七年度部務一覽》,1929年4月編,第51-52頁。
⑥《教育局確定查禁反動書籍辦法》,《申報》,1928年6月14日。
⑦《市教育局調查各書局近況》,《申報》,1928年6月15日。
⑧施蟄存:《北山散文集》(一),《施蟄存文集·文學創(chuàng)作編(第二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第308-309頁。
⑨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中華民國史檔案史料匯編》第五輯第一編文化(一),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南京:鳳凰出版社,1994年6月第1版,第287-288頁。
⑩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中華民國史檔案史料匯編》第五輯第一編文化(一),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南京:鳳凰出版社,1994年6月第1版,第289頁。


















(責任編輯:劉曉紅)
2015-12-06
茍強詩(1982-),男,成都大學美術與影視學院講師,文學博士。
I209.6;G239.296
A
1004-342(2016)01-8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