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璐
(華北理工大學 體育部,河北 唐山 063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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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足球傷害案件的運動技術合規性審查
黃璐
(華北理工大學 體育部,河北 唐山 063009)
選擇“番禹足球傷害案”“閘北足球傷害案”“浦東足球傷害案”3個典型的社會足球傷害案件,對致傷情形中行為人運用運動技術的具體細節進行分析。認為:法院審理查明的致傷情形事實有限,致傷細節比較模糊。由此提出“合規性問題審查”這一體育法論域的概念。具體到社會足球傷害案件的質證環節,必須確立運動技術規則的重要地位,充分考慮致傷情形與事實中行為人運用運動技術的合規性問題,建立運動技術合規性問題審查程序,經過控辯雙方的充分質證,完成經受專業和歷史檢驗的判例。
體育傷害案件;社會足球;運動技術合規性;公平責任原則
Author’s addressDepartment of Physical Education,North China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Tangshan 063009,Hebei,China
黨的十八大以來,國家與社會各領域改革闊步前進,國家體育發展重大政策頻出,全民健身、青少年體質健康、足球改革、體育產業和體育消費上升為國家戰略,全民體育參與的熱情逐漸升溫。與全民體育參與相伴而生的身體傷害問題將成為行業共性問題和社會顯性問題集中凸顯。體育傷害問題的理論與實踐在學界有較多的研究成果,具體的體育實踐領域包括體育教學、職業比賽、業余比賽、全民健身等方面,具體涉及受害人同意、自甘風險、過錯責任、公平責任、損失分擔等理論的運用與解釋。為聚焦討論主題,本文選擇社會足球傷害案件中適用公平責任原則的法院判例,圍繞體育傷害案件中運動技術的重要性展開討論。
在《中國足球改革發展總體方案》(以下簡稱《方案》)這一指導國家足球改革未來發展的重要政策中,提出有關“普及發展社會足球”(第24條和第25條)的政策安排,使社會足球的概念由此步入了學界的視野。《方案》對全面深化足球改革發展的“頂層設計”,打破了按照競技水平和商業標準為依據的二元劃分(職業足球和業余足球),從便于政策實施和開展工作的角度,迎合足球改革發展規律,具體劃分為職業足球、校園足球、精英足球、社會足球等不同的體育概念表現形態和體育實踐發展形式[1]。《方案》將社會足球與職業足球列為截然不同的2個概念,兩者處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互為協調發展關系,“推動社會足球與職業足球互促共進。通過社會足球人口不斷增加、水平不斷提高,為職業足球發展奠定扎實的群眾基礎和人才基礎。通過加快發展職業足球,促進社會足球的普及和提高”[2]。
相對于商業性、高水平的職業足球而言,社會足球帶有強烈的業余性特點,普及與提高社會足球對于營造職業足球的社會氛圍和建立商業足球的發展基礎具有正相關效應。《方案》針對“普及發展社會足球”提出了指導思想和宏觀思路,“堅持以人為本,推動社會足球加快發展,不斷擴大足球人口規模。鼓勵機關、事業單位、人民團體、部隊和企業組建或聯合組建足球隊,開展豐富多彩的社會足球活動”[2]。可以預見的是,隨著政府、社會、企業、個人等各方力量的投入,社會足球比賽及系列交流活動將愈發頻繁,足球運動作為同場競技運動員之間且具有較強對抗性的項目,發生體育傷害的可能性就越大,伴隨而來的侵權糾紛不可避免[3]。
運用中國第1套法律查詢軟件“北大法寶”-中國法律檢索系統,遴選適用公平責任原則做出判決的社會足球傷害案件,進一步列舉3個具有代表性的案件進行剖析。這幾個案例均以行為人自組織的社會足球比賽為主,屬于業余性質的友誼賽,案件裁判不涉及第三方管理責任,僅限于雙方當事人之間的侵權糾紛。有關案件原告訴稱、被告辯稱以及法院審理查明的致傷運動技術運用情形的事實情況,列舉案件之控辯雙方的法律訴訟關系均以引用民事判決書為準(表1)。

表1 社會足球傷害案控辯雙方及法院審理有關致傷情形表述
這3個足球傷害案件在控辯雙方及法院審理查明有關致傷情形的問題方面具有一些共性特征。控辯雙方對致傷情形中有關運動技術運用細節問題的訴辯越模糊,越容易達成共識,這是控辯雙方對基本致傷事實的一種直接或變相形式的承認,一般以“相撞受傷”“造成受傷”“踢傷致殘”等語言描述致傷事實。既然是足球傷害案件,就要充分體現足球運動的特點,以及足球技術合規性在案件審理過程中的重要作用。這不僅是對足球運動區別于一般民事侵權行為特殊性的實踐考慮,也是合理把握體育法的理論與實踐特殊性的必然要求。法院針對致傷情形問題的審理環節,未能充分體現足球運動技術運用的特殊性,而是簡單套用致傷事實作為法院審理查明的基本事實內容,也是順應控辯雙方對基本致傷事實形成共識的一種法律效力意義上的承認與確認。
其中,法院作為社會公平正義調停者的角色形象,需要不偏不倚,或者說在更大程度上找準控辯雙方認同的事實邊界,而不在事實之外節外生枝,采取相對保守的行事邏輯成為一種程序性的慣習。因為業余足球比賽中一般不提供錄像設備,人證又無法作為“三性”有效證據使用,對還原致傷情形具有較大難度,致使法院審理查明的事實情況非常有限,致傷情形中有關運動技術運用的細節性問題非常模糊。在這3個足球傷害案件有關致傷情形的審理中,法院只是對控辯雙方形成的一種描述性的基本致傷事實予以承認,采用“原告倒地受傷”“受傷倒地”“摔倒受傷”等語言表述,對致傷事實的結論性描述如出一轍。在致傷情形的審理方面不涉及運動技術合規性的審查,不涉及運動情境和運動技術運用復雜性的審查,采用避重就輕、模糊處理的審理策略,一般表述為“不慎發生身體碰撞”“為爭搶頭球在禁區附近相撞”“原告彎腰撿球時,被告鏟球過來”等,致傷細節缺失。
按照“誰主張,誰舉證”這一舉證責任原則,原告在沒有影像證據以及人證無法作為“三性”有效證據使用的情況下,基本上無法完成舉證。要求受害人舉證傷害是由加害人過錯導致的,未免強人所難[8]。近年來我國法院裁判體育傷害案件由公平責任、自甘風險到損失分擔之嬗變過程[9],上訴人一般無法完成舉證過程,法院基本上采取不置與否的態度,采取避重就輕的迂回策略,將致傷情形中運動技術合規性的質證環節轉移至賠償條款和賠償金爭議上。同時,面臨快速處理、辦理結案的行業與社會壓力,司法實踐中存在的“不假思索”且“圖省事”的陋習,催生了簡單套用公平責任原則裁判同類案件的判例,也在法律適用上走入誤區,陷入形式正義與實質正義沖突的困境[10]。
在“浦東足球傷害案”中,原告訴稱提供了比較詳細的致傷情形描述,被告未對致傷情形予以正面回應,而是借以體育運動存在的固有風險,以及被告行為的正當性作為抗辯事由,法院審理采納了被告自甘風險抗辯事由的觀點,而未對體育運動中存在的固有風險和行為人主觀造成的衍生風險予以區別考慮。該案采納自甘風險抗辯事由,而未能進一步區分“主要的默示自甘風險”和“次要的默示自甘風險”[11],派生出行為人是否存在過錯責任原則中過失侵權的情形。該案為追求法律形式正義之“定分止爭”效應,在理解致傷情形中有關運動技術合規性判定問題上援引自甘風險理論,而在最終分擔損害責任與賠償事宜中適用公平責任原則。
從運動技術合規性的視角看,“浦東足球傷害案”和“閘北足球傷害案”不能完全采用自甘風險抗辯事由,而必須首先審查行為人是否存在主觀過錯,以及審查行為人過錯行為與傷害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浦東足球傷害案”和“閘北足球傷害案”的原告即受害人均為守門員,因守門員用“手”觸球,進攻方球員用“腳”觸球,這種“手”“腳”力量存在的懸殊差異致使守門員處于承受更大傷害風險的境地,較之進攻方球員面臨更大的受傷風險。在足球技術規則上,對守門員控球合法性具有優先保護權。凡是進攻方球員故意沖撞守門員之行為,輕則給予警告判罰,重則給予紅、黃牌判罰。凡是守門員先行觸球或先行控制球權時,任何侵犯守門員身體或合法性空間之行為均被視為犯規。凡是守門員與進攻方球員爭搶球中同時觸球的情形,比賽規則側重于保護守門員的身體與合法性空間。在“浦東足球傷害案”中,法院審理查明的部分事實情況是“原告彎腰撿球時,被告鏟球過來,原告摔倒受傷”。從中無法判定被告鏟球的瞬間,原告的手是否已經觸球,并對球實現了規則意義上的控制。該案對致傷情形中運動技術運用細節問題缺乏進一步的審查,審理過程“囫圇吞棗”,審理查明的事實表述十分模糊,致使案情撲朔迷離,爭辯不清。
假設事實情況如原告訴稱中“彎腰用雙手抓住球,正要直起身子”的情形,說明守門員已經獲得控球權,正要直起身子做出下一步的動作。在獲得控球權的情形下,守門員毫無疑問放松了心理警惕,面對進攻方球員突如其來的大力滑鏟動作,根本無法做出身體防備和應激反應。進攻球員在守門員已經獲得控球權時,應該清楚運用滑鏟這一在業余足球比賽中少有運用的非常規運動技術動作可能造成的危險后果,提前判斷空間距離,及時“收力”“收腳”并積極避免沖撞守門員的犯規行為,是作為具有一定足球專項運動技能基礎的進攻方球員能夠認識到的運動技能運用情形。運用非常規的滑鏟這一攔截球或爭搶球技術,做出侵犯守門員的犯規行為,也是進攻方球員能夠主觀避免的侵犯守門員身體合法性空間的行為。假如致傷事實如原告訴稱致傷情形一致,守門員被鏟翻“整個人向后飛起來”倒地(右側肩部著地),與“致右肱骨遠端骨折、右肘關節內側副韌帶損傷”這一司法鑒定結果具有高度關聯性。
“浦東足球傷害案”一審被告辯稱,“鑒于體育運動的潛在危險性,被告的行為本身不具有任何違法性,雙方在過程中亦不存在任何過錯”[6]。在原告無法提供有效證據證明被告傷害行為屬主觀故意時,法院審理無從認定被告屬主觀故意或惡意傷害,在法律意義上亦不涉及違法行為,但在運動技術合規性問題框架內,則違反了足球比賽規則,是一起典型的比賽犯規事件。同樣一種比賽犯規行為,置于不同性質的比賽、運動情境中,又衍生出不同的判斷標準。被告大力滑鏟動作這一犯規行為在職業足球比賽中能夠獲得理解,根據當值主裁判的判罰尺度給予警告或黃牌處罰,在業余足球比賽中,則會引起較大爭議,法院應視具體的運動技術運用情形予以區別對待。
例如,業余體育比賽中一般約定俗成不能穿帶有鋼釘或硬性材料制成的釘鞋上場,而在職業足球比賽中則“法無明文規定即可為”。中超聯賽2015賽季第4輪上海上港俱樂部外籍球員孔卡怒摔球鞋事件即是典型例證,孔卡被防守球員鋒利的釘鞋劃傷離場,當值主裁判出示黃牌平息事態。再如,職業足球比賽一般在天然草皮場地進行,天然草皮對球員滑鏟動作提供了更大程度上的身體保護,而在人工草皮、硬地足球場地上,因滑鏟動作所致的球員倒地情形就很容易發生身體傷害。職業足球比賽和業余足球比賽在足球場地標準、醫療保障環境、球員專業性等方面存在較大的差異。在業余足球比賽中約定俗成的行為邏輯是,考慮到足球比賽場地標準較低,醫療保障環境的限制等因素,雙方球員應注意自己做出的運動技術動作“不宜過大”,這不僅是防止自己在較低標準的場地環境中受傷,更是積極主動避免“因輕率和缺乏對其他人的考慮、以超出意料或違反體育道德的方式而導致傷害的風險”[12]。
在業余足球比賽中,不能照搬職業體育比賽的犯規尺度和身體侵犯標準,而應該適用更嚴格的一般注意標準。類似于大力滑鏟這類在職業體育比賽中經常出現的運動技術動作,在業余足球比賽的運動技術運用中應視為“危險動作”,即由主觀性造成的衍生風險,行為人做出“危險動作”的行為應視為未能盡到一般的注意義務。也有現實判例支持了行為人做出“危險動作”并適用過錯責任原則這一判決結果,“加害人在比賽中應該預料到守門員抱住足球后,仍然起腳踢傷守門員,加害人在主觀上有過錯,在客觀上造成了對受害人的傷害,應當承擔責任”[13]。
結合表1列舉的3個典型案例,從運動技術合規性的視角分析,均不能簡單套用公平責任原則,應該適用過錯責任原則之過失侵權。上述對“浦東足球傷害案”致傷情形中運動技術合規性的討論分析,為體育傷害案件適用過錯責任原則提供了證據基礎,屬于“眾所周知的事實”和“根據已知事實和日常生活經驗法則,能推定出的另一事實”[14]這2種無須當事人舉證證明的情形。足球比賽中運動技術運用經驗是一種專項技術的事實存在,這種經驗具有一定的普適性,既然行為人能夠達到參加業余足球比賽的程度,說明行為人具有基本的運動技術經驗,如果連傳接球技術都不會也不可能參加業余足球比賽。在比賽爭搶球情形中,滑鏟是一種擴大身體能力所能控制范圍的爭搶球或攔截球技術,運用滑鏟技術明顯比普通的出腳破壞球技術更具有傷害風險。同時,在業余足球比賽中,滑鏟技術運用不當或頻繁運用,很容易引發雙方的口角爭執,業余比賽中雙方球員“大打出手”的情形也大都由于行為人做出了“危險”動作或“動作過大”造成的。這是足球比賽中“眾所周知的事實”,也可視為一種眾所周知的日常生活經驗法則。
“閘北足球傷害案”與“浦東足球傷害案”中的致傷情形基本一致,均可適用過錯責任原則之加害人未盡一般注意義務并承擔過失侵權責任。“閘北足球傷害案”中原告為守門員,被告為進攻方球員,雙方在禁區附近爭搶頭球,規則賦予守門員在禁區內用手爭搶高空球的權限,守門員雙手高高舉起向高空爭搶球的動作,對兩側肋部失去保護,相對于進攻方球員而言面臨更大的致傷風險。此外,從業余比賽經驗看,雙方球員在原地起跳的情況下,缺乏向前的巨大沖擊力,對守門員兩側肋部不會構成嚴重的傷害后果。依據運動技術合規性情形與比賽經驗進行合理推斷,守門員在舉起雙手爭搶球的瞬間失去了對兩側肋部的保護,進攻方球員帶有一定的沖擊力與守門員相撞,未盡到一般的注意義務,導致守門員肋部受到猛烈沖擊最終致傷的事實。這一推斷情形與法院審理查明事實“經診斷為‘脾破裂’‘左側第10肋骨折’,后行脾臟切除手術[5]”十分吻合。進攻方球員即被告未能盡到一般的注意義務,應當適用過錯責任原則之過失情形,承擔相應的過失侵權責任。
“番禹足球傷害案”與“閘北足球傷害案”“浦東足球傷害案”相比具有一定的特殊性。經雙方當事人的同意與申請,法院對致傷情形的審理采用了派出所的詢問筆錄,在針對致傷情形中運動技術合規性的關鍵問題上,控辯雙方具有較大分歧。控辯雙方對進攻球員即被告接球后向前盤帶這一事實表示承認,主要存在以下2個關鍵的爭議點。① 原告即防守方球員認為被告向前盤帶球速度過快,被告則承認向前盤帶球的事實,而未表示帶球速度過快這一事實。被告對盤帶球速度過快而具有的巨大沖擊力,對造成原告傷害的事實并形成對己不利的判決影響持保留意見,而原告強調被告盤帶球速度過快對造成自己傷害事實的直接影響。② 原告認為自己“沖出來用右腳擋球”,而被告認為原告“沖出來攔截并倒地鏟球”。原告認為自己運用運動技術的行為不具有危險性,只是足球比賽中一次普遍的“右腳擋球”,而被告強調原告“倒地鏟球”,屬于比較危險的運動技術運用情形,也是對自己合法身體空間的侵犯。
“番禹足球傷害案”中涉及運動技術合規性的2個關鍵爭議點,決定了整個案件的價值取向和裁判結果。由于控辯雙方各執一詞,派出所詢問筆錄中也存在突出的認識分歧,為法院審理查明真實的致傷情形造成障礙。這里只能憑借運動技術合規性和足球比賽經驗進行合理推斷,被告為進攻方球員,在接到隊友傳球后快速盤帶球投入進攻是正常的運動技術運用情形,原告為防守球員,依據派出所詢問筆錄中原告認為“右腳踩到其伸出的右小腿上”這一致傷情形,原告極為可能做出倒地鏟球這一危險的技術動作,而致使被告快速盤帶球過程中右腳無意踩到原告倒地鏟球的右小腿上。原告在做出倒地鏟球這一運動技術動作時,應該認識到業余足球比賽中鏟球技術動作的傷害風險,也未能考慮對他人的一般注意義務;因此,原告具有過錯并承擔過失侵權責任。“番禹足球傷害案”比較特殊的情況是,原告未能盡到一般注意義務,做出侵犯被告身體合法空間的危險技術動作,未造成被告身體傷害,反而自己成為危險動作的受害者。被告無過錯,不應承擔侵權責任。法院可以考慮雙方家庭經濟狀況和損失承受能力等因素,給予雙方分擔損失以彌補受害人損失之公平價值取向。在法律適用上也存在問題,既然原告具有過錯,而被告不存在過錯,并不屬于《侵權責任法》第24條規定的“受害人和行為人對損害的發生都沒有過錯的,可以根據實際情況,由雙方分擔損失”情形,無法適用損失分擔原則。這需要在實質正義與人倫道義之間做出價值選擇。
競技體育的存在形式本身就是一種社會秩序和法理觀念的投射,比賽中的規則設計和實踐遵守作為彰顯競技體育的教育價值和規訓功能的必然要求,對建立與規范現代法權觀念、社會秩序和規則意識的形成具有積極的促進作用。競技體育的規則效力及潛移默化地對行為人和社會的輻射影響,決定了競技體育與社會生活之間具有緊密聯系,兩者相互作用,互為影響。在業余體育活動中,尤其是在裁判員缺席并依據雙方某種規則默示契約的業余比賽中,行為人的運動技術運用和球場行為得不到及時的控制與規范。如果任由行為人肆意發揮并逾越一般規則理解框架的犯規行為,任由業余體育活動中“犯規動作過大”的行為泛濫,將使比賽雙方缺失對他人一般注意義務的考慮和責任擔當,最可能出現的現象就是因超出雙方可以理解接受的犯規動作引發球場爭執,甚至引發“大打出手”這類逾越體育特殊性邊界的情形。如果因為“犯規動作過大”致人傷害,并依據自甘風險抗辯事由予以免責,那么,典型判例的社會示范效應將無法保證與促進參與比賽雙方的一般注意義務和球場和諧,反而縱容了一種“不犯規就吃虧”的心理情緒,也與民法主張的公序良俗原則相違背,更無法充分體現競技體育的教育價值和規訓功能,以及競技體育與社會生活的緊密聯系。
基于體育法理論與實踐之特殊性,有必要充分認識體育實踐區別于一般身體文化與休閑娛樂活動的特殊性,在適用過錯責任原則的法律框架下,提出“合規性問題審查”這一體育法論域的概念。“合規性”一般指行為人或組織行為是否符合社會各行各業中存在的行業秩序和內部規則要求,行為人或組織活動只有適應行業內部規則,才能順利實現對話交流,避免更多的“麻煩”甚至面臨生存發展危機。最典型的一個案例是,奧運會與世界杯足球賽是國際精英體育兩大品牌賽事,這兩大品牌賽事超越了一般的賽事操作性層面和商業性內涵,而與國家政治、經濟、社會、文化、教育等各行各業形成了縱深發展關系。國際奧委會作為一個協調各方利益的組織領導者,必須用各行業約定俗成或形成契約的內部規則進行對話交流,以避免在組織運行過程中遇到來自各國行業審查的各種訴訟“麻煩”,以及承擔“道德風險”。第127屆國際奧委會全會表決通過的《奧林匹克2020議程》提出面向未來奧林匹克運動的40條改革意見,其中第31條“保證合規性”(Ensure compliance)建議指出:“國際奧委會在行政崗位中加設合規專員一職,其目的一是為國際奧委會成員、國際奧委會職員、國家奧委會、國際單項體育聯合會和其他奧林匹克運動利益相關者提供合規性方面的建議。二是提供有關合規性新的發展建議。”合規性問題已成為國際體育組織改革的一方面內容,或正在面臨現實問題,這是在保證行業特殊性、獨立性的必然要求與實現國際體育組織可持續發展之間的價值選擇與利益調適的結果。
體育法特殊性之合規性問題審查,具體到社會足球傷害案件的裁判過程中,必須充分考慮足球運動技術規則的存在及其規范行為人合理運用足球技術行為的作用。法院對于社會足球傷害案件的致傷事實認定、行為的合規性以及賠償責任等,必須建立在運動技術合規性審查基礎之上,為法院判案提供來自體育特殊性的規則支持和客觀依據。運動技術合規性問題審查的主要依據,來源于足球比賽規則的內在秩序與客觀要求。法院對社會足球傷害案件中加害人的行為是否違規的合理判斷,必須依據足球比賽規則進行。由國際足球協會理事會(IFAB)制定并不斷修改的足球比賽規則具有普適性,不僅適用于嚴格意義上的足球比賽活動,也適用于社會人士或足球愛好者自發組織的業余足球比賽活動。足球運動之所以成為世界第一運動,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規則簡單,易于普及推廣。
職業足球與業余足球比賽活動在適用國際足聯足球比賽規則方面的差異,更多體現在球場硬件保障、球門線技術、裁判員配備等方面,這是由2類足球比賽的性質與環境決定的;但在比賽參與者的身體對抗與侵犯方面,與足球比賽規則的普及與實踐必須保持一致。在具體的社會足球傷害案件致傷情形中,必須按照足球比賽規則賦予的合理身體對抗標準,判斷雙方行為人足球技術運用的合理性,并根據法院的裁判尺度把握社會價值導向,賦予一定的自由裁量權。事實上,在正規的足球比賽中,裁判員對比賽雙方身體對抗程度的理解與把握,具體到裁判尺度“松”與“緊”的問題。例如同一鏟球犯規動作,在不同的比賽情境中就存在是否出示黃牌判罰的結果,這充分體現了裁判員在不超出足球比賽規則框架和執法精神的前提下,根據長期積累的裁判實踐經驗做出合理判斷,具有一定主觀意識空間的自由裁判權。同理,在法院對足球比賽犯規尺度的把握上彰顯了裁判員的自由裁判權,裁判員在雙方球員運用技術動作的瞬間做出判定,在犯規動作的錯判、漏判方面面臨更大的風險;而法院對于行為人違反足球比賽規則的行為審查,具有充足的審理時間和質證環節保障,確保公正、理性以及權衡更多的價值要素。
職業足球比賽以高強度身體對抗為目標追求,從某種程度上需要渲染身體“暴力”,這不僅是彰顯男性氣概的重要方式,也是提升職業賽事觀賞性的主要形式。職業球員接受長年且系統的訓練,具有較強的專業素養和自我保護意識,裁判員對于職業足球犯規行為的容忍度較高。相對于職業足球比賽而言,業余足球比賽活動在比賽場地、足球裝備、醫療保障、技術水平、自我保護意識等方面存在較大差異,對業余足球比賽活動中犯規行為的容忍標準就要隨之降低,以符合業余性體育的發展特征,也是切實保障業余體育可持續發展的現實需要。
正如法學家伯爾曼所言:法律必須被信仰,否則它將形同虛設。法律總是向善,所謂“惡法”在很大程度上是解釋者的問題。體育領域的法律問題,應窮盡體育領域的行業規則和內在秩序,讓體育實踐的特殊性發揮應有的正向作用和調節功能。在司法實踐活動中尊重體育法的理論與實踐特殊性,為“全民健身上升為國家戰略”及開創全民健身發展新局面提供強大的且具有正向引領價值的司法保障。將“合規性問題審查”納入體育司法實踐活動中,不僅是基于司法活動“公正審案,定分止爭,以理服人,促進和諧”的目標要求,也是保障體育可持續發展的內在要求。從狹義的角度而言,“合規性問題審查”代表了充分考慮運動技術規則問題的內在秩序要求,具體到社會足球傷害案件的質證環節,必須確立運動技術規則的重要地位,充分考慮行為人運用運動技術具體情形的合規性問題。與此同時,應特別建立合規性問題審查程序,針對體育傷害案件致傷情形中涉及運動技術運用的合規性問題,也是決定案件判決結果的關鍵性問題。經過控辯雙方的充分質證,完成經受專業和歷史檢驗的判例。
由體育活動的對抗性、挑戰性和危險性衍生出的固有風險,以及排除體育活動的固有風險與衍生風險,是參與體育活動、發展體育運動中必須面對和解決的問題。令人深感焦慮和遺憾的現實狀況,不是體育傷害頻發這一問題本身,而是有關體育傷害案件審理過程中運動技術合規性環節的缺位,即法院面對致傷情形中行為人運用運動技術具體細節問題所持有的逃避甚至漠視的態度。這種適用公平責任原則以求實現司法形式公正的民事判決,既無法憑借司法力量從根本上解決體育傷害侵權糾紛中雙方當事人的承認與理解問題,也是對實質公正與體育實踐活動內在秩序的一種危險沖擊。筆者認為,在體育傷害案件審理過程中創設運動技術合規性審查環節,依靠體育活動的獨特魅力及其蘊含的內在秩序與法則,最終獲得雙方當事人發自內心的承認與理解,以此帶動體育活動的內在規律和比賽規則的全民普及;進而使行為人建立良好的日常生活行為和社會道德規范,樹立司法活動的社會威信,為推動我國由體育大國向體育強國邁進提供堅實的法治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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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view of Sport Technique Compliance in Social Football Injury Cases∥
HUANG Lu
By selecting three typical social football injury cases,including “Panyu Football Injury Case”,“Zhabei Football Injury Case” and “Pudong Football Injury Case”,this paper analyzed and discussed the specific details of the doers,with the uses of sport techniques in these injury cases.It concluded that it was limited in the facts of the injury circumstances found out by the court and the injury details were relatively vague.Based on this,it presented the concept of “review of compliance” in the domain of sports law.When it comes to the cross-examination of social football injury cases,the important role of sport technique rules must be established,taking a full account of the sport technique compliance of the doers in injury cases and facts and building review procedures of sport technique compliance.In this way,the legal precedent can be completed which can withstand professional and historical tests after full cross-examination of the two parties.
sport injury case; social football; sport technique compliance; equitable liability principle
2015-11-20;
2016-01-21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資助青年項目(13CTY001)
黃璐(1981-),男,江西宜春人,華北理工大學副教授;Tel.:13832575507,E-mail:huanglu0797@sina.com
G80-05
A
1000-5498(2016)03-0046-06
10.16099/j.sus.2016.03.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