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賢亦賢，章懷可懷

楊瑾

看完陜西歷史博物館中收藏的有關章懷太子墓的壁畫，聯想起李賢短暫的一生，不禁讓人一嘆。

其實從章懷太子墓到武則天的無字碑，也只有3公里的距離，這短短的3公里似乎承載了李賢跌宕起伏的一生以及和母親武則天糾纏不清的恩怨親仇。

故事要從永徽五年（公元655年）說起。話說那一年武媚娘隨唐高宗一起到昭陵去祭拜唐太宗。她從太宗李世民的才人變成了高宗李治的昭儀，也只用了3年的時間，那么在祭拜中如何面對地下有知的前任老公也是現任公公，的確是一件讓人頭疼的事。還好途中她一陣腹痛，生出了個兒子。這讓她既避免了直接面對祭拜的尷尬，又為這次祭拜奉獻了一份特殊的禮物。

不過后來她又親手摔碎了這個讓她有時候很不爽的禮物。

這是她的第2個兒子，名叫李賢。關于這對母子的是是非非，后世很多小說、戲劇都做了不同的詮釋，就連正史對此也記載不一。

甚至就連他的出生時間，《兩唐書》和墓志的說法也有不小出入，涉及到皇家的正根兒，連出生時間正史都搞不清楚，那我們基本上可以斷定這是個有故事的男人。

剛出生時李賢備受高宗和武昭儀的寵愛，第二年就被封為潞王，也是在這一年武昭儀變成了武皇后。

少兒時期的李賢享受著優良的教育，很快就表現出過人的天分。《兩唐書》都稱他從小讀書有過目不忘的才能，應該也算是一位神童。物以類聚，他的身邊也聚集了不少少年天才，其中最出名的就是位列“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那時的王勃還沒有“時運不濟，命途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的悲嘆。有一次李賢和弟弟玩斗雞游戲，便讓王勃寫點文章助興，于是就有了那篇名曰《檄英王雞》的著名文章。沒想到這篇文章雖然彰顯了王勃的才華，卻也給王勃惹下了禍端。 原來當時李賢是高宗的重點培養對象，這樣的事傳到高宗那里，高宗認為此舉有離間挑撥二王之嫌，不希望這樣的不良少年影響兒子的前途，所以把王勃給趕了出去。

不過福禍相依，王勃正是有了這番遭遇，開始游歷天下，之后才有可能發出“孟嘗高潔，空余報國之情；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的感慨，并抬頭看到了“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美景。

而這篇《檄英王雞》的結尾也很有意思：“雌伏而敗類者必殺，定當割以牛刀。”意思是爭斗中，失敗的要被殺掉。這句話也許李賢的母親武則天要理解得更為深刻，所以她精心塑造了一個“雌不伏，雄不起”的時代。而日后，爭奪皇權失敗的李賢也嘗到了“牛刀”的厲害。

咸亨二年（公元671年）高宗又封李賢為雍王，讓他幫助多病的兄長太子李弘打理政務。上元二年（公元675年）四月，太子李弘病逝，六月李賢被立為皇太子，3次奉命代父治理國家，得到高宗的認可與獎賞，受到大臣們的擁戴與支持。然而也正是這些遭到已經癡迷于權力而不可自拔的母親的忌恨。這首先體現在文化上，李賢組織了東宮英才注《后漢書》，他也親自參與評注，史稱“章懷注”，同時他還著有《列藩正論》《修身要覽》等書，今已佚失。武則天就領導北門學士撰《少陽正范》及《孝子傳》等書送給李賢，暗示其不孝和行為放蕩，并且不停地寫信訓斥他。而對李賢不利的輿論也開始甚囂塵上。李賢經常聽到宮中傳言自己是母后的姐姐所生，心里開始驚懼。再加上以巫幻之術得寵的明崇儼稱李賢不堪大任。這一切讓李賢感覺到大事不妙，于是史書上以“容止端雅”、“容止端重”著稱的一位治能太子只好無奈地自污求全，公開和自己的奴仆玩起了同性戀。

然而這一切更是讓武則天抓住了把柄。后來明崇儼被人暗殺，武則天懷疑是李賢指使，派人在東宮搜到兵甲，便以謀逆罪廢太子為庶人，后流放巴州。

在巴州，曾經的太子李賢淪落到了衣不蔽體的地步，靠兄弟李顯上書帝后哀求允許給自己的兄長添一點衣服，才不致凍死街頭。那是開耀元年（公元681年），傳說也是在那一年李賢寫下了與曹植《七步詩》在文學史上并稱的《黃臺瓜辭》：

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

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

三摘尚自可，摘絕抱蔓歸。

他擔心的并非自己，而是唐瓜摘沒了，只剩下孤獨的武蔓，多么可憐。

3年后，高宗駕崩后僅3個月，他的親生母親便迫不及待地要“大義滅親”了，派人逼其自殺。那一年他只有31歲，正是而立之際，一位天才卻隕落九泉······

唐中宗神龍二年（公元706年），追封李賢司徒，陪葬乾陵；唐睿宗景云二年（公元711年），追封為皇太子，謚號章懷。

章懷何謂？在博大精深的中國古文化中，謚號是非常講究并有嚴格要求的：溫克令儀曰章；法度明大曰章；出言有文曰章；敬慎高亢曰章；文教遠耀曰章。執義揚善曰懷；慈仁短折曰懷；慈仁知節曰懷；失位而死曰懷；慈仁哲行曰懷；民思其惠曰懷。

如果謚號還不足以說明問題的話，在其墓中發掘出的《大唐故章懷太子并妃清河房氏墓志銘》應該算是對他蓋棺論定的真實評價：“降宸極之精靈，含淳和之粹氣······孝友之性，因心以載揚；仁愛之德，自誠而克著。”

由此看出，章懷太子李賢并非母親口中那“不孝謀逆”之人。

為此，每當我們從章懷太子墓走到他母親武則天的無字碑前沉默不語時，心里卻不得不發出這樣的感慨：章懷亦懷，李賢也賢；瓜蔓一體，緣何生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