惲壽平與唐寅之桃花圖比較

陳艷

[摘要]惲壽平畫桃花多幅，不斷追尋唐寅畫風，據其畫中題跋和文獻資料等線索可看出其臨習唐寅并形成自我沒骨風格的軌跡。

[關鍵詞]惲壽平；桃花圖；唐寅；題跋；臨摹；繪畫風格

西方藝術史家貢布里希談到藝術史的多元論研究方法時說：“如果我對委拉斯科斯感興趣，我就會想知道他從提香那里學來了多少東西，這和了解他個人背景一樣重要。”中國藝術史中對書畫的筆墨、圖式的傳承最為看重，現代新儒家的早期代表人物馬一浮說：“學書須是無一筆無來歷，方能入雅。”中國古代畫家亦是在繼承前人傳統的基礎上進行取舍，不斷創新，最終形成自己的面貌風格。

桃花是清初花鳥畫家惲壽平常畫的花卉題材，畫有多幅，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幅是惲壽平的《臨唐寅桃花圖軸》，題詩云：“習習香薰薄薄煙，杏遲梅早不同妍。山齋盡日無鶯蝶，只與幽人伴醉眠。”畫面和詩句一樣頗具文人雅趣，構圖形式生動爛漫，一株桃花的三根枝干交錯相生，從右側探身而出，其一倒垂，繁花脈脈，以典型的惲氏沒骨法輕快點染，筆法疏秀，設色清雅，葉柔花媚，桃花在春光下含煙帶霧。

惲壽平落款中說：“甌香館臨唐解元。壽平。”說明這幅畫是臨唐寅之作。唐寅的傳世之作中最著名的桃花圖軸叫做《桃花庵歌圖》，在清代稱此圖為《唐六如設色桃花軸》，把兩幅畫放在一起進行比較，可以看出二者是有區別的。首先構圖取勢不同，一個朝上伸展，一個倒垂；設色也有不同，唐寅以濃淡墨色作枝干和花葉，惲氏純以沒骨法繪制而成，以淡彩敷色，極少用墨：對細部的處理也不同，惲氏對桃花的花蕊偶有輕點，多數似欲開未開之際，所以顯得更加秀逸淡雅。惲氏畫作裱邊有吳湖帆在1951年時的題記，吳認為此幅是惲壽平雨后對真景桃花的寫照。據汪珂玉《珊瑚網》卷四十“名畫題跋十六”記載，唐寅畫過一幅《桃花雨過圖》，題畫詩曰：“桃花雨過水連天，古樹高巖亂玉泉。獨立溪頭窮物理，不知斜日落平川。”不知惲氏是否親見此圖，或受其影響。

惲壽平另有一幅《桃花圖》，題款也說是摹自唐寅：“觀六如居士水墨本，率意潦草，不為工麗，只數點墨耳，飄飄有凌云之氣。因以澹色摹寫，聊與賞音發笑。丁卯（康熙二十六年，1687）春南田壽平。”丁卯年惲氏55歲，他說看了唐寅的水墨本桃花，雖然落筆率意，畫面簡約僅有很少的筆墨，但顯示出超越凡俗的浩然氣度。他改用淺淡顏色來臨摹了唐寅水墨本，做了一些變革的嘗試，是一種創造性的摹寫。從用筆用墨來看，這幅畫與唐寅的《桃花庵歌圖》風格較為接近，以墨筆畫枝葉，以顏色畫花朵并點染花蕊。雖然枝干都是墨筆，但皴法不同，唐寅重枝干本身的結構與生長特點，惲氏重視枝干的陰陽向背，也就是說唐氏通過描摹物體而傳達其氣韻，惲氏更多的是描畫視覺的感受，是事物在人眼中形成的形象特征。

按題款“甌香館”及印章“白云外史”看，《臨唐寅桃花圖軸》應是惲壽平晚年之作，從畫面風格看，應在《桃花圖》之后，是55歲以后的作品。《臨唐寅桃花圖軸》全以顏色寫出，是繼《桃花圖》以墨筆寫枝葉、濃淡顏色畫花朵之后的進一步嘗試。而從這兩幅畫的對比關系，也可以看出惲氏沒骨風格逐漸形成的步驟。臨唐寅桃花的還有美國舊金山曹氏家族藏《花卉之三》（冊頁12開）惲氏自題“臨唐解元春風圖”。這幅桃花和《臨唐寅桃花圖軸》的風格也有一定距離。

惲壽平還臨過唐寅的蟠桃，陸時化的《吳越所見書畫錄》卷六記《惲南田設色蟠桃圖立軸》：“蟠桃一熟九千年，方朔偷來獻壽筵。才入口時甜勝蜜，頓教凡骨變成仙。臨唐解元蟠桃圖。為虞翁先生華壽。辛酉（康熙二十年，1681）四月南田惲壽平。”這是一幅祝壽的應景之作，現藏廣西壯族自治區博物館，而廣州美術館藏的《臨唐寅蟠桃圖軸》系摹本。辛酉年惲氏49歲。

考惲壽平之作，有多幅寫明系臨唐寅之作，畫過菊花、石榴、百合、枇杷、梨花、銀球等。《花卉冊之七·墨菊》自題：“畫菊難，墨菊尤難，元人王澹軒之工秀，周草窗之清妍，不如白石翁之高逸。此圖師六如兼白石，雖已脫落畦徑，然猶未盡吾墨華三昧也。南田。”《畫菊花軸》自題：“畫菊元人王澹軒之工秀，周草窗之清妍，不如唐解元之高逸。此圖專師六如，與元人小異。己酉（康熙八年，1669）二月。東園壽平。”又題：“籬邊佳種自幽清，直把群葩粉艷輕。冷淡比于高隱士，太真西子玷君名。庚戌（康熙九年，1670）秋日。南田草衣題于甌香閣。”《雜畫冊之一·墨石榴》自題：“珠榴霜粲，臨唐解元。”。《百合軸》題款：“墨雨灑金壺，香風滿瑤圃。玉簫明月夜，一隊霓裳舞。臨唐解元為山言先生鑒之。白云溪漁壽平。”《鷗香館寫生冊·枇杷》題款：“自向枝頭弄明月，笑他陌上逐金丸。臨唐解元。”《花卉圖冊·梨花》題款：“瓊臺艷雪，臨唐解元。白云溪漁壽平。”《惲南田畫冊·銀球》題款：“隋苑繁枝不作香，細雕明月剪云房。仙人寶帳流蘇結，神女瑤臺蹴鞠場。臨唐解元本。壽平。”

“師六如”的《畫菊花軸》有紀年“己酉”（康熙八年，1669），是惲氏37歲時所作。“觀六如居士水墨本”所作《桃花圖》作于丁卯（康熙二十六年，1687），惲氏時年55歲。可見，不僅惲氏推崇唐寅風格，當時的人也極為喜愛，惲氏中年、晚年均對唐寅的高逸風韻追摹不輟。

清代端方的《壬寅銷夏錄》記載了一冊《惲南田花卉山水冊》的畫面內容，第四幅為水墨畫，題款為：“喬柯急澗，唐解元有此景，因仿其意。”惲壽平學習唐寅的花卉和山水，而“仿”的方式是取其“意”。惲壽平的桃花是看了唐寅作品受到了啟發，取其“意”后進行了發揮創造，這其中的“意”不僅是指繪畫技法、神韻，更是指其中的精神思想——凌云之氣，這才是文人作畫以寄興的目的“聊以自娛”的最終心理訴求。而畫中惲氏題句“只與幽人伴醉眠”正是取自唐寅的《桃花庵歌圖》中的“酒醉還來花下眠”，這種與前人對話、相伴的愿望通過筆墨詩畫的意趣又將傳遞給后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