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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術關注
紅學之外的奉獻
———周汝昌《蘭亭序》研究述略
■毛萬寶
提起大紅學家周汝昌先生,書法界一點兒也不陌生:早在上世紀80年代初,人們就讀到了他的書法入門專著《書法藝術答問》;[1]90年代又陸續從 《中國書法》讀到他的長篇書學論文,如 《“聿學”討源——中國書法奧秘的通俗解說》[2]和 《中華漢字書法源流與 “聿”字出現的意義》;[3]進入新世紀,更讀到他比較完整的談論書法之文集 《永字八法——書法藝術講義》。[4]然而,他對 《蘭亭序》的研究,書法界卻鮮有人知。這是因為,他的這方面成果要么沒有及時問世,要么即便推遲問世也發表于非書法報刊 (如 《江淮論壇》等)。直到近年,筆者翻閱有關周先生介紹文字,方知周先生還有 《蘭亭序》研究方面的重要著述,于是按圖索驥找了過來。倍感欣喜的是,數月前,筆者竟從一家很小的民營書店中買到了周先生剛剛出版的 《蘭亭序》研究文集——《蘭亭秋夜錄》。[5]
讀罷 《蘭亭秋夜錄》,我覺得這是一部非常重要的 《蘭亭序》研究著述,也是周先生紅學之外關于中國文化研究的一個難得之奉獻。為讓更多的書法界同仁了解并分享周先生的 《蘭亭序》研究成果,本文將用如下篇幅予以略述。
因為在 《蘭亭序》真偽問題上,周汝昌明確針對或反對的是 “李文田”,那么,我們不妨就從李文田說起吧!
李文田為咸豐九年 (1859)探花,既是學者,也是書法家,他于1889年應端方之請為其得到的汪中舊藏定武本 《蘭亭序》作跋,其中提及 “三疑”和 “文尚難信,何有于字”的結論,從文到帖否定了王羲之對 《蘭亭序》的著作權。唯因此跋看到的人甚少,其影響也就十分有限。然而,到了1965年,不知出于何種目的,時為 《紅旗》雜志主編的陳伯達卻將李文田跋語示之郭沫若 (時為中國科學院院長、中國文聯主席),與康生(時為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一道 “鼓動”郭沫若,寫了一篇長達兩萬余言的考辨性文章 《由王謝墓志的出土論到 〈蘭亭序〉的真偽》,先是發表于 《文物》1965年第6期,隨之又轉載于 《光明日報》1965年6月10日和11日。
郭文發表后,反響很大。一時間,有贊同者,也有反對者,但多限于私下口頭議論。其中,只有一位名叫高二適的學者 (時為江蘇省文史館館員),立即把自己的想法變成了文章,是反駁郭文觀點的,題為 《〈蘭亭序〉的真偽駁議》。在自行投稿遭到退還之后,又通過其師章士釗轉呈毛澤東,得到毛澤東的批示,文章方發表于1965年7月23日的 《光明日報》之上。緊承高文,上海 《文匯報》和 《學術月刊》又相繼發表了兩篇與郭文唱反調的文章。可在北京,整個1965年下半年,發表出來的文章都是 “附和”郭文觀點的,顯然它們都是特意 “組織”的結果。這可讓那些不同意郭文觀點的學者犯難起來:按照當時政治邏輯,郭文代表 “官方”意見,當然不容唱反調,可毛澤東為什么又支持高文發表呢?
經過 (20世紀)50年代的反右運動,學者中的絕大多數都嘗到了政治施予他們的苦酒,于是,面對這次 《蘭亭序》真偽論爭,無不選擇沉默。但仍有極少數學者因深愛傳統文化之故,看到郭文重申李文田觀點,否定王羲之對 《蘭亭序》的著作權,氣憤難抑,還是在私下里拿起了反駁的筆。當時的周汝昌先生便是這樣的“極少數學者”。然而,即便拿起了反駁的筆,心中也存有種種顧慮。這樣,我們便看到了他們在為文之時,幾乎不約而同地采用了 “指桑罵槐”的策略,即在文章中不說郭沫若觀點能否成立,而只說李文田觀點能否成立,借反駁李文田達到反駁郭沫若的目的,這可是迫不得已的一種策略啊!當然,這樣做之所以可行,關鍵還取決于郭文四篇從觀點到論證思路都是照搬李文田跋語的,沒有一點兒創新之處。稍見不同者,僅表現于1965年時把 “依托”者坐實為 “智永”,到1972年時又把 “依托”者假定為 “唐太宗及其手下人”。
正因為如此,周汝昌在1965年所撰 《〈蘭亭序〉的真偽問題》,一落筆就駁斥李文田的觀點。由于該文屬 “評點”式批駁,雖說出了一些道理,但邏輯力量不強;加之怕引來政治上的麻煩,只完成了開頭一部分,沒有寫下去,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殘篇。這個殘篇,直到今天,通過 《蘭亭秋夜錄》的輯錄才為世人所知。
因不滿意也不滿足于自己所作的殘篇,時至1973年,周汝昌又重起爐灶,擬出總題 《〈蘭亭〉綜考》,打算從十個方面對 《蘭亭序》“依托”說予以駁斥。但在完成第一、二兩個方面的駁斥之后,文章又停了下來,其中主要原因當然在于當時正值 “文革”進行之中,這類爭鳴文章仍然無處發表,作者喪失了繼續寫下去的信心與決心。這篇 《〈蘭亭〉綜考》(已完成部分達15000言)經歷了七八年時間的沉寂,才由 《江淮論壇》1980年第1、3兩期予以公開發表。
已寫出的 《〈蘭亭〉綜考》分兩個部分,第一部分談 《蘭亭序》“文本”問題,第二部分談 《蘭亭序》內容問題。在策略運用上仍為 “指桑罵槐”,文中沒有一句道及 “郭沫若”,而直指 “李文田”的言論。
通過駁斥李文田的言論來駁斥郭沫若的觀點,高二適等人也做過,但在周汝昌看來,他們都沒能抓住問題的要害,反駁力度不夠,仍無法讓郭沫若口服心服。那么,這個要害何在呢?周汝昌認為,要害即在于李文田沒有注意到 《世說》注存在一個版本問題。原來,清代人與我們今天看到的 《世說》注,已非南朝梁時劉孝標為《世說》所作之注的原貌,最早只是經過一再 “剪截”“增損”和 “精鏟”的南宋本。
抓住了版本問題這個要害,周汝昌針對李文田 “三疑”中的前兩疑 (即 “按 《世說新語·企羨篇》劉孝標注引王右軍此文,稱曰 《臨河序》。今無其題目,則唐以后所見之 《蘭亭》,非梁以前 《蘭亭》也。可疑一也;《世說》云:人以右軍 《蘭亭》擬石季倫 《金谷》,右軍甚有欣色。是序文本擬 《金谷序》也。今考 《金谷序》文甚短,與 《世說》注所引 《臨河序》篇幅相應。而定武本自 ‘夫人之相與’以下多無數字,此必隋唐間人知晉人喜述老莊而妄增之,不知其與 《金谷序》不相合也。可疑二也。”)所作之反駁,當然也就顯得異常有力:
△認為 《世說》注可信、帖本不可信——如果李氏理由只是劉孝標之注 《世說》,時在梁代,而帖本傳摹,時在唐初,故信 “早”而疑 “晚”,那么,就有理由反問:帖本傳摹,至晚畢竟還是真在唐代 (這一點大家都未表異議);而 《世說》注本傳世的,卻是真 “梁”本不是呢?現今傳本 《世說》,最早的不過是南宋本而已。誰 “早”誰 “晚”豈不正好掉轉了一過?如果這樣,同是信早而疑晚,豈不正應當信帖本而疑南宋刊本 《世說》?
△他 (指李文田——引者按)的論證方法,可謂奇特。說 “今考 《金谷序》文甚短”,好像是其 “短”已經由他 “考”定的了,其實他毫無所 “考”,不過是仍然只憑他所見到的 《世說》本注文而已。這個論證的大前提,本身就是架空而可笑的。
上文說過,古文注文,多屬節略,而 《世說》注文又大遭刪割。所引 《金谷序》正不兩樣。李文田恰恰是以節略之文來證節略之文。這樣所得的結論,是否可信,無待多作辯說。
為駁斥李文田 “三疑”中的最后一疑 [即 “即謂 《世說》注所引或經刪節,原不能比照 《右軍文集》之詳,然‘錄其所述’之下 《世說》注多四十二字 (實際上為四十字——引者按)。注家有刪節 《右軍文集》之理,無增添 《右軍文集》之理。此又其與 《右軍本集》不相應之一確證也。可疑三也。”],周汝昌則通過 《世說》注對《金谷序》與 《蘭亭序》的相同處理原則,提出了 “撮敘”說,即認為 《世說》注中比帖本 《蘭亭序》多出的“四十二字”屬于注家的一種 “撮敘”法,是把不是正文但與正文相關的部分事實 “補綴”節略注文之后而已。這段反駁同樣令人感到理由充足:
△ 《世說》注之引 《金谷序》,末后也有一段,文云: “凡三十人,吳王師議郎關中侯始平武功蘇紹,字世嗣,年五十,為首。”(下引 《魏書》《晉百官名》,皆與 《金谷序》本文無直接關系。)這個原是作注者劉孝標 “撮敘”的語氣甚明。
△ 《世說》注對 《金谷序》引錄之法既若是,則其對 《蘭亭序》之引錄法又何其不然?請看 (即李文田所說的 “四十二字”):“右將軍司馬太原孫承公等二十六人,賦詩如左,前余姚令會稽謝勝等十五人,不能賦詩,罰酒各三斗。”這樣的 “四十二字”,分明也就是劉孝標的一種類似的手法的撮敘而已,有何可疑之足云?蓋 《金谷序》以 “后之好事者,其覽之哉”為結句,序畢,后面另跟著三十個人的 “具列”;《蘭亭序》以 “后之攬 (覽)者,亦將有感于斯文”為結句,序畢,后面也跟著另四十一人的 “列敘”,恰恰一樣。這種 “列敘”,實際是和集錄的詩篇 (這是主體)相連著的,嚴格說來,并不是 “序”的一部分。“序”是文學創作性的作品,“列敘”不過是略如文牘性的一種 “記賬”,一般委之于 “助手”事后代為匯錄即足,原不勞作序起草一一寫記齊全。這個道理并不難理解,上述情況,本身自明,所以,(清代)嘉慶間嚴可均輯 《全晉文》時也能指出:“案此與帖本不同,又多篇末一段,蓋劉孝標從本集節錄者。”
李文田竟然執此以謂 “注家無增添 《右軍文集》之理”,并以此作為 “三疑”之一大疑,如非昧于事理,遂有強詞曲說之嫌了。
李文田本來只是從 “現象”上立論,根據他所看到的 《世說》注引文與帖本存在文字多寡之 “不同”,便貿然提出 “三疑”,認定注文為 “真”、帖本為 “偽”,并由此宣稱世傳帖本 《蘭亭序》“文尚難信,何有于字”!對此之弊,周汝昌看得很清楚。他除了從 《世說》注版本考辨和 “撮敘”原則角度,作出我們如上所述之駁斥外,還從另外兩個側面進行駁斥。其一認為:“李氏的這個論點 (即注可信帖不可信——引者按)中有一個重大的缺陷,他忘記了考慮到還有很多其他的可能性。例如:劉孝標注 《世說》所據為本集,而帖本是手稿。二者有異,可以表明本集定稿時或就手草有所改動,卻還不能說手草一定就是偽本。手稿與集本互有異同,是常見的現象 (劉孝標作注據本集之說,是李文田自己提出的)。”其二認為李文田說 “是 (《蘭亭》)序文本擬 《金谷序》也”是對的,但仔細辨別之下,只有帖本 《蘭亭序》足以當之。注文 《蘭亭序》(即李文田所稱之 《臨河序》)卻無法當此重任,并進而把兩晉文學史上三篇遙相呼應的序文 (即 《金谷序》《蘭亭序》和 《石門序》)進行比較,最終肯定道: “東西晉先后三篇詩序, 《金谷詩序》作于元康六年 (296),《蘭亭詩序》作于永和九年 (353), 《石門詩序》作于隆安四年 (400),相去各約五十年的光景,其遞相 ‘規模’繼承、發展演變的關系,痕跡宛然,龍脈歷歷。”“《石門詩序》的謀篇遣意,其為明顯 ‘規模’ 《蘭亭》,比之 《蘭亭》‘規模’《金谷》尤為亦步亦趨”。
有了如上版本考辨、“撮敘”原則申述、本集與手稿異同事實揭示以及三篇同類序文之比較,周汝昌最終得出如下結論便不得不令人由衷信服:
“三疑”既無一條能談得上成立,他從 “三疑”而得的 “文尚難信,何有于字”的判決,當然也就并無著落可言。對 《蘭亭帖》行世本應該進行十分細致深入的考察,但李文田的這種樣式的論證是不行的,因為他的方法根本成為問題,很難說能具有多少科學意義。而這種論證方法,在學術研究上的影響,則是我們應該引起注意的。
在我們上述所引李文田第二疑中有 “不相合”之說,這個 “不相合”之說指的僅是帖本 《蘭亭序》與 《金谷序》篇幅長短之 “不相合”,而沒有涉及 《蘭亭序》思想情感與王羲之思想情感是否 “不相合”。但 “此必隋唐間人知晉人喜述老莊而妄增之”一語,又在客觀上暗示或附帶指向了 《蘭亭序》思想情感與王羲之思想情感“不相合”問題。至少,郭沫若是這么認為的。郭沫若在 《〈駁議〉的商討》和 《〈蘭亭序〉與老莊思想》兩文中寫道:“至于李文田的 ‘必隋唐間人知晉人喜述老莊而妄增’,說得也不夠明確。今按,那一大段文章里有‘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二語,明明是在反對莊子。‘一死生’之說,《莊子》書中極多見,但集中地表現在 《大宗師》。‘齊彭殤’之說,見 《齊物論》。可見那一大段文字,不僅不是 ‘晉人喜述老莊’者的思想,更不是有 ‘為逸民之懷’、‘仰誦老氏之誡’的王羲之的思想”、“《蘭亭序》作于羲之47歲時,離他辭郡誓墓只相隔兩年。如果說他當時還有用世之念,那是說得過去的。但自 ‘夫人之相與’以下一大段感慨文字,卻只因 ‘死生亦大矣’、 ‘修短隨化,終期于盡’而 ‘悲乎 (夫)’ ‘痛哉’起來。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不是王羲之的文字是斷然可以肯定的。因此,我對于李文田的說法要加以補充。增加 ‘夫人之相與’以下一百六十七字的人是不懂得老莊思想和晉人思想的人,甚至連王羲之的思想也不曾弄通……傳世 《蘭亭序》既不是王羲之做的,更不是王羲之寫的。思想和書法,和東晉人相比,都有很大的距離。”
有感于郭沫若的上述引申,周汝昌通過 《〈蘭亭〉綜考》中的另一半篇幅予以具體駁論。這另一半篇幅的小標題是 “《蘭亭序》的內容問題”。盡管出于 “避諱”,文中沒有提及 “郭沫若”的名字,但明眼人一看便知就是針對郭文觀點的。畢竟李文田跋語只是很 “隱蔽”、很 “間接”地 “觸”及 《蘭亭序》思想情感與王羲之思想情感 “不相合”問題。周汝昌在文中對上巳禊集風俗、蘭亭雅集背景、序文先樂后悲結構、序文思想內容與王羲之思想構成等方面所作的周密分析,由于篇幅太長,不便引述,感興趣的讀者可找來原文詳細閱讀。這里要引述的僅是文章最后一段結論:
對于歷史——修禊集會的傳統情況,渡江前后的政治背景,當時士大夫的復雜心情,思想界的異同分合,永和九年這一次禊集的特殊的具體內容,特別是 《蘭亭序》的鮮明尖銳而又復雜的針對性等等,一概不知不論。卻只憑了一個極端表面和簡單的 “常識”概念,去硬套永和九年那一樁內容豐富而又復雜的事情,把王羲之的思想絲毫不加探討地貼上一個什么標簽,然后就從這里得出一個結論,說是 《蘭亭序》文里的后半 (其實那才是全文的主體)與王氏的思想 “不合”了, “奇怪”了,因而這序文就必然是假的了,等等。我不禁要說一句:用這樣的思想方法來討論學術問題,會把人引向何處呢?
應該說,這樣一段文字對李文田 (實指向郭沫若)的駁斥是相當有力度的,而且他所道及的學風與方法論問題,更有助于把今后的 《蘭亭序》真偽研究導向正途。
《蘭亭序》真偽問題自是 《蘭亭序》研究中的重要課題,但相關細小問題的解決對 《蘭亭序》研究來說,同樣不可缺少,因為只有這樣,《蘭亭序》研究才會一步步走向深入。周汝昌對 《蘭亭序》真偽以外的問題,也給予了一系列深入的探索,并提出了諸多極富啟迪意義的答案。
這些相關細小的問題,首先是關于定武本 《蘭亭序》的優劣問題。
大家知道,《蘭亭序》之傳播,在唐代,表現為各種摹本 (即紙本、墨跡本)大走其紅;直到北宋初年,人們才轉向迷戀石刻本亦即定武本 《蘭亭序》,并認為定武本優于唐摹本。然而,定武本真的優于唐摹本么?周汝昌對此發出了疑問:
△然為學書者言,則定武正未宜更作向往之詞。蓋學書如學詩文,當如支道林畜馬,識其神駿;定武石刻,則導人于木梗土偶者耳。然而,何以宋人偏偏聚訟于一土木形骸?曰,此黃魯直為禍首罪魁也。
△尤有須知者,時在北宋,能書有識者甚眾,本不如山谷所見。至南宋,乃翕然如一哄之市。此又何耶?蓋宋高宗雖棄國南逃,西湖歌舞,而亦號稱風雅,苦慕筆墨。此一投降皇帝初學山谷書者也,天下翕然學山谷書。及后,又忽然崇 《蘭亭》,而天下翕然崇 《蘭亭》。
△山谷之流,猶是空論家。自白石輩出,始又有實證家。吾此所謂實證者何?即考訂定武真本點畫細節是也。自白石作 《禊帖偏旁考》,羅列某處 “湊頂”、某處 “反剔”之類,于是 “定武學”亦即正式成立。自后數百年,紛紛者從之若靡。而傳為姜藏之本亦為趙子固寶之過于性命 (即世稱 “落水本”是矣)。揆厥所由,何莫非白石之流扇所被乎?[6]
第二個小問題是薛紹彭 (道祖)是否曾經 “易石”,并镵損 “湍、流、帶、右、天”五字?周汝昌的態度很明確,那就是 “不可能”:
夫此種傳聞之虛實如何,今不欲辯,吾只要說清一件事。若審如上云,薛道祖不惜以種種手段巧取定武,必其論書所見與山谷正同,始寶此石至此。而事實正相違反。道祖嘗臨唐摹,見停云館所刻,又以唐摹本勒石,并珍重題詩其后。此詩已載桑 “考”及 《石刻鋪敘》,而世人從無引錄道及者。今此本幸已復出,且有印本流傳矣,吾人乃得盡見其真相。此唐摹,持與神龍對看,體勢筆意,無不吻合……此一詩贊,實為無比重要。其重要尚不在足以辯明定武镵字之誣妄,端在其說著吾國書學上一最最緊要之關捩也。[7]
第三個小問題為神龍是否褚臨、定武是否歐摹問題。對此,周汝昌不僅給予否定,而且還指出了此種誤說之由來,使讀者大開眼界。他說:
△世俗之見,久以為 “《蘭亭帖》自唐以后,分為二派:其一出于褚河南,是為唐臨本;其一出于歐陽率更,是為定武本”。此一俗見,相沿已久,牢不可破。眾既深信而不疑,率更又是有唐第一大書家,河南特其弟子耳,孰優孰劣,豈待細評乎?于是雖無黃 (山谷)、姜 (白石)之鼓吹,猶將迷信歐陽定武矣。此種理路,說來便似好笑,而實在是過去一般人真正心理。
△ (翁方綱)經其詳細察考,已明知定武不逮唐摹,而只為胸中橫亙一迷信念頭:定武是歐書,翁氏又最最喜學歐書者,是故雖有種種證明,定武失真遠甚,而亦依然不敢背叛一己之迷信,而始終崇拜之也。已然定型之傳統勢力,其為如何頑固難破,于此即可備見矣。
顧翁覃溪 (方綱)畢竟道著一句實話,即世人都言定武是歐書,而此言究出于何書,卻尋不著也 (翁氏原話見 《蘇米齋蘭亭考》——引者按),夫以翁覃溪之一生專力從事于此,乃云不知、未見,則吾輩大約總可以少為自己的寡陋放些心了。是以定武為歐書之說可信乎?抑不可信乎?已幾幾于不煩更論矣。
△定武死板,世人以歐書碑刻面目整飭,遂以意而歸于歐。唐摹飛動,世人見褚筆變化最顯,遂又以意歸之于褚。其實俱為捫叩之談。定本與歐無涉,歐書亦本不板刻,是以以定為歐,尤屬荒謬。[8]
第四個小問題是,現在我們見到的神龍本 《蘭亭序》能否肯定地稱為 “馮承素本”。這在周汝昌看來,答案亦屬否定。他在 《蘭亭正解》一文中寫道:
所謂 “馮承素本”者,實無任何實據,因為此名之由來,只不過是后人跋語中泛言唐初著名摹手的姓名時,羅列了四人,而將馮氏寫在開頭。這本來毫無任何 “排榜定次”的用意與 “依據”可言,比如與馮之同列即有趙模、諸葛貞、湯普徹等,哪兒會有 “名次”可言?所以,假使當日那跋者隨手將諸葛 (貞)寫在開頭,那就會稱此本為 “諸葛貞本”了?依此可推,就也可稱為 “趙模本”“湯普徹本”了?豈有此理乎?
然而相沿至今,悟者少逢。
是故,最妥當而無語病的定名法應即 “還原”稱之為 “神龍 (半印)本”。[9]
在這一問題上,近年徐利明、劉濤和張傳旭等人亦有所道及。徐說:“元人郭天錫跋中斷言 ‘此定是唐太宗朝供奉搨書人直弘文館馮承素等奉圣旨于《蘭亭》真跡上雙勾所摹’,后之鑒藏者均沿此說,指其為馮承素摹。”[10]劉云:“神龍本為馮承素所摹的說法已晚,根據元朝郭天錫題在帖后的一段跋語:‘右唐賢摹晉右軍 《蘭亭宴集序》。字法秀逸,墨彩艷發,奇麗超絕,動心駭目,此定是唐太宗朝供奉榻 (搨)書人直弘文館馮承素等奉圣旨于 《蘭亭》真跡上雙勾所摹。’郭氏比較謹慎,只是說摹者定是 ‘馮承素等’。唐朝的搨書人還有趙模、韓道政、諸葛貞、湯普徹,唐朝武平一 《徐氏法書記》、何延之 《蘭亭記》都有記載,郭天錫不會不知道,所以他用一個 ‘等’字作了省略。在這里,郭天錫的判斷是一個推測性的整體判斷,斷定神龍本 《蘭亭》是馮承素這一類人所摹,并沒有歸到馮承素的名下。后人相傳,省復為單,就 ‘訛’到馮承素的名下了。”[11]張則告訴我們: “元人郭天錫跋曰: ‘此定是唐太宗朝供奉搨書人直弘文館馮承素等奉圣旨于 《蘭亭》真跡上雙勾所摹。’明末項元汴收藏后,徑直認為是馮承素所臨,以后便相沿稱為馮臨。”[12]
第五個小問題在于,《蘭亭序》中的 “怏然自足”之 “怏”、“及其所之既惓”之 “惓”,是否應該改為 “快”與 “倦”。這點,周汝昌也將它視為 “《蘭亭序》之謎”中的一種,給予了獨特之解說:
△歷來著錄釋文皆作 “快然自足”,其實原跡明明是個 “怏然”,又怎么講?這并非筆誤。此 “怏然”即通常可見的 “盎然”,說 “興味盎然”,正是 “滿足”之義。古人都喜歡書寫異體字,也包括 “通借(假)字”。“怏”“盎”相通互借。
△惓者,即 “拳拳”之義,亦即 “眷”也。這與 “倦”正相反。蓋右軍原意是說,初時 “暫”得于己,盎然自樂;然后對之發生殷殷懇懇眷念不舍之情,而此情一到境遷時,感慨遂生。若云本來 “暫”得猶以為自足,豈能久而反 “倦”乎?若既已 “倦”,置之舍之而已,復何用其感慨——此 “感慨”就成了“悔愧”了,這與下文之批駁 “齊彭殤”“一死生”又如何聯 (連)接得上呢?[13]
不同于周汝昌的解釋,近年又有王振權和張志攀兩人受清人段玉裁關于 “怏”注 (即 “《集韻》于陽韻曰:‘怏然,自大之意。’考王逸少 《蘭亭序》曰:‘怏然自足。’自來石刻如是,本非‘快’字,而學者鮮知之。”)[14]的啟發,堅持 “怏”當讀作平聲 (即yāng),為自大之意,應以帖本為據,不應改為 “快”字。王認為:“‘怏然自足’與 “快然自足”皆講得通,那究竟應該以何為準呢?竊以為傳世法帖是考證 《蘭亭序》最早的文獻,必須尊重其歷史價值,即使二者皆講得通,也應該取前者而舍后者。隨意更改法帖中之文字,是一種輕率行為。”[15]張的看法見諸他的 《讀 〈禊序〉說 “怏然”》[16]一文:“筆者覺得,從上下文的內容看,‘快然自足’(歡快高興,自我滿足的意思)顯得更妥當、更通順。然而用 ‘怏然自足’(自大自足的樣子)來連接上下文也是講得通的。況且王羲之本人在 《蘭亭序》中寫下 ‘怏’字后就堅持不改了……我認為,既然用 ‘怏然自足’在上下文中也講得通 (雖然文意不是最勝),而且原帖中就是 ‘怏然自足’字樣,再加上段玉裁的著意糾正和特別強調,那還是尊重王帖中的原字 ‘怏然’為妥。”
最后一個小 (其實并不小)問題當推對 “癸丑”二字為何顯得扁平且只占一個字空間的解釋。周汝昌在 《〈蘭亭序〉之謎》中寫道:
第一行 “癸丑”二字,“丑”字特顯橫長豎扁,而 “癸”字又特小,似夾于 “在”“丑”之間。此為何故?人不言也。
那情形很顯然:王右軍在這年落筆為文,正式紀歲用干支,這是首次 (三月初三),而上一年寫的干支是 “壬子”,已經有點兒習慣了,所以一落筆就又寫了一個 “壬”,未及寫 “子”,已悟這已不對了,可是這才是開頭的第七個字,便要涂去,太難看,遂生一計,將“壬”描 “丑”,再在上邊添一 “癸”字。
這么辦了之后,留下的痕跡就是:一、“丑”的中橫畫特別長,這本不是 “丑”字的形狀,乃 “壬”的遺骸是也。二、是那小 “癸”又細又扁,不然字空兒里是容不下的。
這個來由,一不復雜,二不離奇,可是從無一人識破道出之。舊年我曾將此意說與徐邦達先生。[17]

神龍本 《蘭亭序》局部
周汝昌對 “癸丑”二字的個性化解釋,自是 “從無一人識破道出之”,但對該問題的關注卻已有人在,并非從來 “人不言也”,據筆者陋見,早在1965年,郭沫若撰 《由王謝墓志的出土論到 〈蘭亭序〉的真偽》[18]一文,就留下了如下一段文字:
(“癸丑”)這兩個字是填補進去的,屬文者記不起當年的干支,留下空白待填。但留的空白只能容納一個字的光景,因此填補上去的“癸丑”二字比較扁平而緊接,“丑”字并且還經過添改。
第一次讀到周汝昌的解釋,[19]筆者甚以為是。但后來因反復觀賞用現代電腦技術放大、噴繪而成的 《蘭亭序》神龍本,發現 “丑”字并非由 “壬”字改動而來,關鍵在于,“丑”字中部斜短豎左上角 “多”了一小塊墨跡(大致呈三角形),而整個字右上角又 “多”了一小截短橫 (見圖示)。進而悟出,“丑”字原系 “暮”字草字頭的前三筆改動而來。于是,在去年 (2010年)年底撰 《〈蘭亭序〉創作真相新辨——兼釋祁小春關于〈蘭亭序〉中的 “癸丑”和 “攬”字之疑》,特地給予了比較詳盡的解說。除憑眼見之實不能繼續 “盲從”周汝昌的解釋之外,從道理上說,周汝昌的解釋亦欠圓通。畢竟時已新年三月初三,而非新年正月初三,三個月的時間已夠長的了,這段時間內,王羲之肯定會在書寫中無數次地碰到新的一年之干支 “癸丑”,如說 “習慣”,那新的習慣已經形成,又怎會依然習慣于上年的 “壬子”之干支呢?
周汝昌先生是一位淹貫古今的大學者,以紅學研究享譽海內外,他的紅學著述早為莘莘學子所關注,這是應該的。但同時,我們還應該認真讀一讀他紅學之外的奉獻,即有關 《蘭亭序》研究方面的文字,這部分文字同樣凝聚著作者的心血與智慧。通過本文有限篇幅的述略,我們不難看出,周汝昌不僅在 《蘭亭序》真偽與否的“大問題”上提出了自己的真知灼見,而且在一些看似瑣碎實屬重要的 “小問題”上,也提出了自己的一家之言,其中有些看法雖然不能讓我們完全認同,但無不可以引導我們走向更深入的思考。
《蘭亭秋夜錄》,作為周汝昌先生畢生研究 《蘭亭序》的結晶,無論在學術容量還是在學術深度上,都堪比他的任何一部紅學專著!
注釋:
[1]文化藝術出版社1982年版。前三章曾連載于 《書法》1978年第1、2期。
[2]1997年第4期。
[3]2003年第6期。
[4]周汝昌著、周倫玲編,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
[5]周汝昌著、周倫玲編,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
[6]以上三則見周汝昌著、周倫玲編 《蘭亭秋夜錄》第12、15、18頁。
[7]周汝昌著、周倫玲編 《蘭亭秋夜錄》第19—20頁。
[8]同上第26—27、27—28、31頁。
[9]同上第169頁。
[10]徐利明 《王羲之 〈蘭亭序帖〉書法面目考辨》,《中國書法》2002年第12期。
[11]劉濤 《〈蘭亭序〉事端——關于 〈蘭亭序〉的書法史筆記》,《中國書畫》2004年第2期。
[12]張傳旭 《〈蘭亭〉真偽之爭管窺》,同上。
[13]周汝昌著、周倫玲編 《蘭亭秋夜錄》第180、180—181頁。
[14]漢許慎撰、清段玉裁注 《說文解字注》第512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
[15]王振權 《王羲之 〈蘭亭序〉‘快然自足’考辨》,《書法導報》2007年7月4日。
[16]《中國書法》2010年第8期。
[17]周汝昌著、周倫玲編 《蘭亭秋夜錄》第179頁。
[18]《文物》1965年第6期。
[19]時在2006年。讀的是 《書法導報》2006年6月28日發表稿。據發表該文的編輯說,該文系從互聯網上下載予以轉載的。文字與收入 《蘭亭秋夜錄》者一致。
作者單位:蘭亭書法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