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波
1902年,安德魯·卡內基已經很老了。兩年前,他將自己的美國鋼鐵公司與J.摩根實現聯姻,從而成為當時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可是直到這時候,他也還沒有搞清楚,到底財富給自己帶來了什么。從一個紡織女工家的窮小子到世界首富,卡內基打造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鋼鐵帝國,也涂抹出一個吝嗇、冷血、沒有任何知心朋友的生命圖本。
這一年,67歲的他開始頻繁出入教堂,在那里的某一天,他突然開始醒悟。他的傳記作者奧爾·亨廷頓寫道:“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識到,是上帝派他來賺那么多的錢,所以他必須在有生之年把它們都還給上帝的子民們。”老卡內基把他的余生都投入慈善之中,今天在美國各地,你到處可以看到卡內基捐贈的圖書館、博物館。
我們為什么要賺錢?我們想要用賺來的錢去購買什么?對今天所有的人都是一個問題。
我認識一位朋友,他是一家跨國咨詢公司中國區總裁,在他的努力下,這家公司在中國獲得了顯赫的成績,而前年年初,他突然宣布辭職,然后獨自一人去臺灣當一名傳教士。
在離開大陸前的一次聚會上,他告訴自己的朋友們,“我上半輩子已經賺到了足夠的錢,讓我從今天出發去尋找自己的快樂”。
我很羨慕這位朋友,至少就他個人而言,已經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馬克斯·韋伯在《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中認為,在中產階級仍很落后的國家,都曾有一個鮮明的特征,就是盛行不擇手段地通過賺錢牟取私利,這幾乎是一個無法超越的階段。而成熟商業社會的標志則是,人們從對物質的追逐中脫離出來,開始去發掘生命中另外一些抽象的、形而上的價值。
百年的積弱和貧困,使得今日的中國依然處在一個創富的激情年代中,一切以經濟為中心,一切以財富為標桿,所謂的智慧、快樂與價值都似乎是可以被量化的,而倫理、道德則成為一種可有可無的奢侈品,它們的底線往往可以被輕易地擊穿。
今天很多人把今日之中國與20世紀60年代的美國社會相比較。美國心理學家尤維·吉倫便認為,這是兩個十分相似的商業社會。伴隨著經濟的迅速發展,人口大量涌入城市,轉型期的社會、經濟乃至個人的不確定性因素與焦慮的社會心理相結合,必然導致眾多的社會矛盾。然而,必須指出的是,今日中國人與美國人最大的差異在于,我們一直缺乏一種形而上的精神空間,缺少精神慰藉的空白,這將導致因商業生存而被扭曲的普世價值倫理無法得到應有的修補。
有一年,我去波士頓的燕京學社拜訪杜維明先生,他提醒我說,“你有沒有發現,盡管美國是一個非常物質化的社會,但是,與中國最大的區別是,這里到處是尖頂”。他所謂的“尖頂”,是指遍布全美各地的教堂,人們每至周末便全家到那里去做禮拜。
我能理解杜先生的解讀,他最近在華人世界倡導“儒家學堂”便也是企圖建造一個“東方式的尖頂”。只是他的努力因為缺乏響應而顯得那么羸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