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婧瑋
摘 要:美國各州通過立法、判例法、相關法律援引等方式將“在家上學”合法化,經過40多年的發展,美國“在家上學”合法化已經形成成熟的制度體系,呈現出尊重權利、有強大的社會力量支持、合法化的方式多樣的特點。
關鍵詞:美國;在家上學;合法化
美國“在家上學”已經發展了40多年,經歷了由不合法到合法的歷程,形成了在家上學的制度體系,也形成了一定規模的對在家上學者進行法律和教學援助的組織。一些大學也積極與在家上學者進行互動,為他們提供必要的幫助。
一、“在家上學”的界定及其合法化進程
(一)界定
“在家上學”(Homeschooling)或“家庭學校”(Home School),指的是以家庭為主要教育場所的教育形式,通常由父母或家庭教師而非學校教師開展[1]。美國聯邦教育部下屬的國家教育統計中心(National Center for Education Statistics)將“在家上學”定義為:義務教育階段內學生“在家上學”而不是在公私立學校上學;每周在公私立學校的注冊時間不超過 25 個小時;不是因為暫時的疾病而“在家上學”[2]。“在家上學”是指處于學齡階段的兒童不去公立或私立學校,而是選擇在家,主要由其父母進行教育和管理,接受其父母認為最適宜的教育。[3]
由以上定義可以看出,家庭是“在家上學”的主要教育場所,家長充分行使對孩子的教育權利,按照自己的意愿、符合孩子身心發展需要的方式和內容對孩子進行教育和管理。美國當前意義上的“在家上學”與公立學校產生之前的家庭教育不同。“在家上學”是相對于學校而產生的,強調了父母對子女教育權利的主動性;教育活動不局限在家里進行,家長可以充分地利用網絡、圖書館、博物館、體育場等公共設施和資源對子女進行教育;教育者也不局限于父母,可以聘請家庭教師對孩子進行教育,也可以讓子女去公私立學校學習輔修課程。
(二)進程
美國“在家上學”出現于20世紀60年代,在這個時期,一場猛烈的反主流文化運動席卷美國社會,亦波及到了教育領域。美國當時的青年學生對正規學校教育懷有排斥和不滿的情緒。而且校園里吸毒、酗酒等事件屢屢發生,家長對公立學校教育質量和環境表示不滿和堪憂。此外,還有學校教育與家庭宗教信仰的沖突等問題。因此,一些家長開始選擇“在家上學”的方式對子女進行教育。“在家上學”后來演變為一場社會運動,主要經歷了以下三個階段。
1.抗爭階段(20世紀60-80年代)
教育家約翰·霍爾特被稱為美國“在家上學”之父,在1964年出版的《孩子是如何失敗的》一書中提出“學校對兒童個性發展的壓制”等問題,對學校教育進行了批判;1976年出版了《取代教育》,開始了家庭學校事業,倡導學生“在家上學”。20世紀 80 年代,莫爾夫婦出版了 《在家中長大的兒童和以家庭為中心的學校》,認為“真正的教育”在強迫、高壓、競爭的學校環境中并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而最文明的方式就是讓兒童完全脫離學校,在家中接受教育[4]。這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在家上學”運動的發展。這一時期也出現了一些家庭教育的訴訟案,主要是由于宗教信仰的問題,一些州法院做出了允許有特定宗教信仰的家庭選擇“在家上學”的判決,在一定程度上默許了“在家上學”的教育方式。但是,“在家上學”在各州的法律中還沒有得到明確承認,教育權還是由政府部門主管,“在家上學”只是在小范圍、隱蔽地進行。
2.磨合階段(20世紀80-90年代)
這個時期美國許多州開始頒布學校條例或規定,允許“在家上學”,如亞利桑那州和密西西比州(1982年),北達科他州、紐約州、南卡羅萊納州、賓夕法尼亞州等(1989年)[5]。“在家上學”的合法地位得到確立之后,許多家長開始主動尋求與學區教委會、校長及教師進行合作。也有一些學區提出明確的合作政策和方案,奠定了“在家上學”的發展基礎[6]。這個時期,美國成立的兩個重要的全國性組織推動了“在家上學”的發展。一個是國家家庭教育研究會(National Home Education Research Institute,NHERI),主要為“在家上學”的家庭和公眾提供高質量的研究報告和信息服務平臺;另一個是家庭學校法律辯護協會(Home School Legal Defense Association,HSLDA),主要從事與“在家上學”相關的法律事務,為“在家上學”者提供法律咨詢,維護他們的合法權益。
3.成熟階段(20世紀90年代以來)
1993年,“在家上學”在美國各個州的法律中都得到了認可,而且“在家上學”發展日漸成熟。這個時期,“在家上學”的法律問題爭論的焦點已經由其合不合法轉移到了“在家上學”的社區有沒有權利利用學校的經費、設施和資源上。在制度上,全美各州對“在家上學”都有明確的法律規定,對招生、課程、教學、評價等方面都施以不同程度的管制[7];在組織上,許多州都組織設立了“在家上學”協會,旨在幫助家長尋找合適的任課教師,向家長提供相關指導。隨著網絡的發展,也出現了專門的“在家上學”網站,為“在家上學”提供咨詢、制定方案、編訂教材以及網絡課程。一些小學、中學和大學為“在家上學”的學生提供了在線課程資源,一些高等學校也允許通過測驗讓“在家上學”的孩子進入院系進行在線課程的學習并獲得學位。[8]
二、“在家上學”合法化的方式
美國是典型的地方分權制國家,每個州在法律上確立“在家上學”的合法性的進度和方式是不一樣的,主要通過立法、判例法、相關法律援引三種方式確立“在家上學”的合法性。
(一)立法
立法指的是法定的國家機關制定、修改和廢止一切規范性法律文件的活動[9]。美國是地方分權制國家,聯邦憲法并未涉及到教育,各州根據憲法的相關規定負責管理教育,教育方面的立法工作主要由各州的議會制定。20世紀80年代,美國全國州教育委員協會(NASBE)為規范全國的“在家上學”教育,提出了五條建議,推動了各個州對“在家上學”的重視。許多州先后頒布了一系列的法律,以承認和規定“在家上學”的合法性[10]。立法的內容涉及“在家上學”任教者的資格、學生的學業測試與評價、簽訂承諾書等,如佐治亞州;也有的州規定了上課的時間和內容,如南卡羅萊納州。
(二)判例法
判例法一般是指高級法院的判決,確切地說,是一個判決中所含有的法律原則或規則,對其他法院(甚至本院)以后的判決來說,具有作為一種前例的約束力或說服力[11]。判例法在美國法律體系中占有重要的位置,判例是美國法院判處案件的重要依據。在美國,通過判例法確立“在家上學”合法性的州主要有得克薩斯州、馬薩諸塞州、印第安納州、伊利諾伊州、新澤西州、新罕布什爾州、威斯康星州、佐治亞州、堪薩斯州、北卡羅萊納州、密歇根州等[12]。判例的內容有以下三種。
第一種是因為尊重宗教信仰自由而承認一些宗教家庭進行“在家上學”教育方式的合法性。美國比較典型的在家教育判例是1972年威斯康星州的尢德案。此案是關于宗教問題的判例,涉及到美國境內一支基督教的特殊族群——阿們宗派(Amish),他們堅信現代文明將使人類生活墮落,因此在美國各地過著工業革命前的純樸農耕生活,并堅持其子女念完八年級應輟學回家接受父母提供的職業教育,以應付未來的農耕生活。此舉被認為違反義務教育法而受到威斯康星州政府起訴。聯邦最高法院認為,州固然有教育權,可以強迫學生接受基本的教育,但州的教育權必須與父母的教育權取得平衡。因為阿們宗派所提供的職業教育并非不適當,所以州政府宣稱的利益受損并不明顯,故判父母勝訴,為在家教育爭取到合法地位。[13]
第二種是將“在家上學”視為一種私立學校的教育方式,確立其合法地位。如1985年,北卡羅萊納州最高法院在判決德爾康特訴北卡羅萊納州一案中,認定“在家上學”符合私立學校教育的定義,理應受到法律保護,從而1988年北卡羅萊納州就根據這一判例通過了有關“在家上學”的法律。1987年,在得克薩斯州的利普訴阿靈頓獨立學區案中,科迪獨立學區試圖把一位具有任教資格的母親送進監獄,因為這位母親在家教育她的小孩,但得克薩斯州法院判決“在家上學”是一種私立學校的教育方式,宣判該母親無罪。[14]
第三種是通過判例明確“在家上學”的教學條件和相關標準。其一是“在家上學”的學業計劃。1988年,在賓夕法尼亞州杰弗日訴歐杜內爾案中,判決改變了過去強迫入學的做法,出臺了一項義務教育入學法令,準許符合一定條件的兒童“在家上學”,但是他們必須服從一定的條件,即只要家長提供每年在家教育孩子的學習計劃,并在每年年底出具學業證明,立法者就同意家長在家教育他們的子女[15]。其二是“在家上學”的教師任教資格。在穆爾海德案中,艾奧瓦州規定在家教育的教師須為公共教育機構認可的“合格教師”。公民認為,“合格教師”并非意味著教師需具有經認證機構核發的資格證書。該州最高法院判決指出,取得證書的規定是公共教育機構所制定的,因此教師必須取得資格證書才算合格。其三是課程內容。在托馬斯案中,一對父母認為公立學校的教育方式不佳,因此在家實施教育,法院判決該父母違反義務教育法。被告主張自己受過良好的教育,且盡力教導子女,另據評估,子女的學科技能和閱讀能力均超過一般公立學校的同齡學生。然而,法院仍然認為被告的課程設置完全依據子女的興趣決定,且不符合州立法律所設的標準。因此在家教育缺乏系統性,沒有達到“實質相當”的水平。[16]
(三)相關法律援引
第一,援引美國聯邦憲法和州憲法。美國聯邦憲法沒有涉及教育,教育方面的相關規定由各個州制定,但各州憲法沒有對“在家上學”進行直接規定,僅有俄克拉荷馬州的憲法修正案所規定的其他教育手段被“在家上學”實踐者直接援引。在實踐中,也有依據聯邦憲法、州憲法爭取“在家上學”的案例,如《聯邦憲法第一修正案》(保障言論自由和宗教自由)、《聯邦憲法第四修正案》(反對無理由的搜查和扣押),以及《聯邦憲法第十四修正案》(保障正當程序與平等法律保護權利)是常被援引的條款。[17]
第二,援引父母權利方面的相關法律。“在家上學”運動本質上體現的是父母教育權與國家教育權之間的博弈。在美國,除聯邦最高法院的判例外,密歇根州、堪薩斯州和得克薩斯州通過了《父母權利法》,保障了父母教育孩子的權利,三州的規定略有不同,但都認為撫養、教育孩子是父母自然的、基本的權利。
第三,援引宗教自由方面的相關法律。“在家上學”運動得以開展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美國一些家庭的宗教信仰與公立學校的教學理念相沖突。在美國,有18個州已經通過了《宗教自由恢復法》,8 個州的最高法院通過了等同于《宗教自由恢復法》的判例,美國一些州的地方法律是尊重宗教信仰自由的,如果這些州的父母是由于宗教原因以“在家上學”的方式教育子女,不能遵守義務教育強制入學的法律,這些父母可以援引《宗教自由恢復法》為自己辯護,防止被指控違反義務教育規定的起訴。通常,為了推翻父母的訴求,政府需要提供明確而令人信服的證據說明義務教育的相關規定提供給適齡兒童的必要的教育,且是可實現利益的、限制最少的方法。也就是說,父母援引《宗教自由恢復法》來堅持“在家上學”的訴求并不一定會得到法院的支持,還要看政府提供的證據。而且,最高法院確實有不支持家長依據《宗教自由恢復法》提出抗訴要求的判例。[18]
三、“在家上學”合法化的特點
美國各州“在家上學”合法化的程度和規范的程度都不同,所以各州對“在家上學”的管制水平也不同,主要分為四種類型:沒有管制;低管制,僅要求父母告知;中等管制,要求父母告知,提交考試成績和孩子進步程度的專業證明;高管制,除了中等管制的要求外,還有其他要求[19]。但是,總體而言,美國“在家上學”合法化呈現出尊重權利、有強大的社會力量支持、合法化的方式多樣的特點。
(一)尊重權利
“在家上學”的產生體現的是對權利的尊重,權利的主體是父母和兒童。首先,父母對子女進行教育是自然的權利,隨著公立學校的出現,父母將孩子送進校園,但是校園內吸毒、酗酒、暴力事件等頻出,影響了兒童的身心健康發展,父母為保護子女免受侵害進行“在家上學”,是父母收回教育權利的體現,法律上承認“在家上學”是對父母教育權的尊重。其次,“在家上學”的核心內容是保護兒童權益,既包括兒童的受教育權,也包含兒童的其他權益。在學校,有一些孩子是因為遭受教師或同學的語言和肢體暴力而不能正常地學習和生活,或是因為自身身心健康問題而不能正常參加學校教學,父母在家對其進行教育也是保護兒童受教育權利的一種體現。此外,承認“在家上學”的合法化是對宗教信仰相關權益的保障,美國社會是多元化的社會,各種宗教信仰與正規學校的教學思想會有沖突和矛盾,“在家上學”合法化是對公民宗教信仰自由權利的尊重。
(二)強大的社會力量支持
美國的“在家上學”有社會各界的支持。“在家上學”是作為一種社會運動在美國發展起來的。在運動的進行過程中,民間產生了一些代表人物,發表了一些著作,還有學者專門對“在家上學”者進行研究,為其提供建議,一些民間團體還組織服務“在家上學”者的機構,如美國在家教育研究所、“在家上學”法律保護協會等。這些都保障了“在家上學”運動的順利展開。政府機關通過立法、判例法等方式確立了“在家上學”的合法性,一些州政府通過政策性文件有效地管理、幫助和引導“在家上學”的開展。許多公立學校也積極地與“在家上學”者合作,幫助“在家上學”者解決實際教學中的問題,為“在家上學”者提供教學設施和資源,并為“在家上學”者提供必要的輔修課程。一些高等院校也逐漸地接納“在家上學”者,為他們提供高等教育課程,有的高校也允許“在家上學”者通過標準考試進入高校學習。一些社區也為“在家上學”者提供必要的設施服務。
(三)合法化的方式多樣
各個州的“在家上學”合法化的方式呈現多樣化特點。有的州利用兩種方式相補充來實現“在家上學”的合法化,比如俄克拉荷馬州、威斯康星州等就是通過立法和判例法的方式來實現“在家上學”的合法化。在不同的州,不同合法化方式的地位不同。有些州是立法起著主導作用,判例法補充立法,如俄克拉荷馬州。早在 1907 年,俄克拉荷馬州憲法就允許存在區別于學校教育的“其他類型教育形式”。但是,法律并沒有明確“在家上學”包含于“其他類型教育形式”,就需要判例法對其加以解釋。在 1993 年的施奈德訴阿斯伯里一案中,法院判決州教育部門對“在家上學”沒有法律管轄權。這個判決就明確了憲法的規定。有的州是判例法起著主導作用,立法補充判例法,如北卡羅萊納州。北卡羅萊納州最高法院在 1985 年的德爾康特訴北卡羅萊納州一案中,認定“在家上學”符合私立學校教育的定義,因此理應受到法律的保護。1988 年,北卡羅萊納州議會通過了有關“在家上學”的法律。1988 年北卡羅萊納州“在家上學”法律的通過實際上是 1985 年判例法推動的結果。[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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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朱婷婷 校對 吳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