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充
對巴西建筑師保羅·門德斯·達·洛查(Paulo Mendes Da Rocha)的初次印象,往往會被他酷似西班牙導演Pedro Almodóvar的外貌所吸引。兩者相比起來,雖然在不同領域,卻有著極大的相似之處:后者喜歡通過最原始的想象力來讓觀眾跟著他一起“瘋狂”,被著稱為“野獸派”的特異分子;而前者同樣也是堅守設計上的“按需設計”,不以效率著稱,巧妙運用對空間及尺度的深刻理解,以寥寥無幾的建筑作品拿下16年威尼斯雙年展終生成就金獅獎。
往往在不同領域的獎項上,只要提及到“終生成就”就總會讓人不禁與年齡扯上關系。是,沒錯。如今87歲的門德斯確實有足夠的理由拿下這次威尼斯雙年展的終生成就獎,但真正與他面對面接觸過的人,一定會覺得老爺子在后現代建筑歷史上必將要畫上很濃重的一筆。總之,好戲還在后面!
“我不認為我是一個可以給別人建議的誰”
1928年出生于巴西的門德斯先生,從小時候跟家人一起遷居到巴西的圣保羅,在mackenzie建筑學校學習,即將畢業的時候,他得到在圣保羅建立一座體育運動場所的競賽資金,這項工作給他帶來巨大聲譽。1950年代,門德斯開展其建筑設計生涯,他的設計采用簡單的材料與形式描述民族的建筑尺度,在巴西廣為人知并被認為是最重要的巴西建筑師之一。
1972年,年僅44歲的他曾進入巴黎龐畢度中心競圖(centre pompidou, paris)的最后決選階段,雖然保羅最后并未贏得該競圖,但他的設計企圖及決心可于此事中看出,1970年時舉行的大坂世界博覽會中,他曾代表為國家設計巴西場館,目前正為西班牙西北方的加利西亞(galicia)自治區一處科技城市維哥市(vigo)及維哥大學(University of vigo)做整體規劃設計。
超過半世紀的建筑生涯中,門德斯曾于巴西圣保羅大學(University of S?o paulo)任教多年,對建筑教育有諸多貢獻,也同時在南美洲及歐洲從事建筑教育,曾獲得許多獎項,但是他在 2000年獲得的密斯拉丁美洲建筑獎( mies van der rohe prize for latin american architecture)將他的名聲更進一步推到國際認可的地位。
但,即便是這樣一位在建筑界聲名遠揚的大師,對于他“60年的職業生涯”卻一直很嚴肅地認為“建筑不是一項冒險,甚至你設計的草圖在真正操作的時候并不可能完全實現到一模一樣。所以,對于那些正在以建筑設計視為理想的年輕人們,我不認為自己能夠提供什么建議。”面對這樣的回答,你會覺得門德斯其實是一個相當接地氣的建筑師,尤其在大學授課當中,他不愿意將過往的成就搬到講臺上與學生分享,而是不斷強調——“設計沒有什么想象的動機。每項建筑設計的都是擁有社會原因的,從本地到當地居民的意愿產生,建筑師只是在為他們工作。有時候,你甚至不能夠對自己的建筑項目標注上‘滿意二字,因為建筑就是我們的生活。每次我為一個項目工作的時候,都是帶著巨大的痛苦與折磨,許多的苦惱和焦慮,所以,年輕人,當你們踏上建筑之路的時候,真的要做好go to hell的準備。”
“我只設計必需的項目”
如今87歲高齡的門德斯依舊是圣保羅建筑和城市研究學院的一位元老:從上世紀60年代起就在圣保羅的老城區重心的一棟亂哄哄的破舊現代派大樓里工作,擔任建筑規劃課程的教授。但在1969年時,他因為政治理念不同被那時的軍事派系開除,80年代才重返校園。面對這一段“意外”的插曲,門德斯很輕松地表示,如果時光倒流,他依然會以這樣的方式去面對不同派的政治理念。不過換到子女身上,他希望孩子們還是努力遠離糟糕的政治,保持一顆對未來無限樂觀的心。相信世界和平,男女平等,政治改革會有一個新的轉變。
18年后的1998年,他被授予終生教職。他的工作室位于學校的一個大房間里,里面仿佛上世紀50年代重現:木制家具、金屬屜柜、兩塊巨大的教學用黑板。這里能找到的現代社會的唯一蹤跡就是一部電腦,但是就連這個穿越時空來到半世紀前的現代科技產物看上去也是屬于it古董級別的機型。
作為一位在世界范圍內聲名顯赫的建筑大師,2006年門德斯被授予建筑界的諾貝爾獎──“普利策”獎。根據評審委員會的闡述,這是對于他“60年的職業涯中的建筑作品體現的對于空間哲學的深刻理解”的肯定。
他的作品多樣,包括公共建筑:體育館、港口、博物館、廣場。這大概是因為他同時也是圣保羅現代主義運動的一分子,該派系的主旨理論思想就是建筑師在社區中所扮演的重要社會角色。門德斯的家居設計作品并不多。“我只設計必須的項目,”大師這樣解釋其中緣由,例如 1957年為圣保羅體育俱樂部設計的作品“paulistano”椅子。他需要一件價格合理,功能實用的產品。他向一位工程師朋友詢問制造一種前所未有的彈性鋼管的可能性,并開始了試驗,靈感則來源于美洲印第安人用柔韌的自然纖維制造的手織吊床。
接著,在他的朋友angelìn的工作室里,首件樣品誕生了!它采用的是懸吊金屬結構,柔韌而富有彈性。這把椅子通過合頁與底部的受力點相連,傳達出一種更為直觀的輕盈感;座椅和靠背是由一塊布料構成,同管狀的框架結合得天衣無縫。有趣的是,這塊布料的樣品居然是門德斯的妻子親手為這張實驗性椅子縫制,以便為了測試椅子的承重力。
時至今日,paulistano已經成為了設計經典。它被moma收藏,并且近年來由法國設計公司objeckto重新投產。這家公司由三位來自marseille的年輕人組成,他們都對巴西設計情有獨鐘,生產出自從flavio de carvalho到michel arnoult(以巴西風格自稱的法國設計師)的巴西大師手筆的家居設計作品,還有rafic farah和ovo等等的設計新秀。paulistano椅子有連兩個版本:不銹鋼材質和石墨漆的管狀框架。有6種顏色的皮革和10種顏色的帆布可供選擇。在門德斯的辦公室里保存著上世紀60年代生產的paulistano椅原作,坐在上面就可以體驗到這款傳奇椅子的設計宗旨──舒適。
上世紀80年代,在材料的啟發下,另外一件作品的概念開始成型。門德斯參觀了圣保羅一家生產冷彎鋼鐵彈簧的工廠molas Sueden。在機車和引擎精密機械的鋼鐵部件之中,幾塊薄如紙張的成型鋼片吸引了建筑師的注意。它們波浪形的表面讓他想起了呈倚靠姿勢的人體。他決定挖掘此刻的靈感,設計一把躺椅。他將兩卷鋼片拼接到一起,中間留下一道縫隙,位置完全同脊椎骨吻合,以此釋放背部的壓力。底座由三根橫向鋼管構成,位置經過測算,能穩固支持躺椅的三種不同的傾斜度。他的設計精準,投產的話一定萬無一失。
然而,這把躺椅的設計草圖在他的抽屜里一躺就是30年,從未發表過。以設計師姓名縮寫的“pmr椅”于09年面世。它的線條簡潔,藍色漆的波浪形表面,黑色鋼制底座。除了主導色之外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這是mendes堅實穩固的混凝土建筑的完美再現。這把躺椅有著如建筑一般的空間形體。毫無冗余的實用結構,以簡潔的方式表達著一種誠懇與純粹。這位威尼斯雙年展終生成就金獅獎得主同他的作品一樣樸素:真誠、專注、內斂。
“住宅是人類生活的另一個基本主題”
關于過去,門德斯拒絕談論在黑暗獨裁時期的那段文化流放經歷,說自己寧可放眼未來,也不愿回首過去。他對于個人建筑的看法為:除了公共項目之外,住宅是人類生活的另外一個基本主題 。“你可以生活在一個形體之中,但那個形體在空間中是具有公共維度的。從這個意義上說,所謂的私人空間是不存在的。”他對包括巴西設計師在內的一些同行無視城市整體,恣意將單獨的項目強加于上的做法表示不滿。
在藝術流派上,門德斯整體的裝束風格很容易讓你看出他是一個巴西建筑粗獷主義(brutalism)的支持者,他的作品強烈地展現將材料型塑出具詩意化空間的現代主義信仰,注重建筑的社會意義與作為人類住居場所的永恒性。由機能主義發展而來的粗獷主義流行于1960年代,所描述的是一種藉由純粹幾何體,透過模版顯現粗獷無修飾的混凝土外觀,使建筑物的材料樣貌與組構關系自然呈現。
門德斯被認同的作品除了住宅與商業空間,在公共建筑的表現備受肯定,特別是1987年設計的圣彼得教堂。這個教堂坐落于巴西的campos de Jordao鎮的boa vista宮殿附近,該宮殿原來是為圣保羅總督建的冬季用住宅,現在為一個美術博物館。最初的設想是將這個教堂置于靠近現有宮殿的位置,以此與它建立一種對話關系。這個教堂坐落在一個巨大的柱子之上,神圣的空間則環繞著它而流動。對于材料非常有節制的運用——混凝土、玻璃和鋼——賦予這座建筑一種“歷練”的訊息。從立面上兩層高的玻璃可以向外望見湖水中倒映出的遠處mantiquera山峰。
門德斯的標志性風格是在戶外廣場的巨大墩座上架起現代派的混凝土板層,巴西雕刻博物館正是將這種風格發揮得淋漓盡致。巴西雕塑博物館是保羅最著名的作品,該建筑占地5000平方英尺,大塊的清水混凝土創造出了部分的地下內部空間,外部的廣場則以大片的水池和空地構成。這個三角形基地坐落在連接著市中心“Jardineuropea”住宅區的主要干道旁。建筑師沒有將它設計為一個獨自聳立的建筑,面是將博物館和周邊景觀當作一個整體來設計。巨大的樓板創造了室外廣場和水池以及平臺。這個復雜的設計卻是用簡單的直線型體和樸素的混凝土實現的。這個197英尺長,39英尺寬的大梁形成了博物館的框架,同時它又形成了一個敞廊。博物館與城市的對話就這樣變得清晰可見。
最后,撇開門德斯那些令人熟知的建筑作品,我們將目光鎖定在這個白胡子老頭本人的住宅公寓。不同于大多數項目,門德斯位于圣保羅的家,一切從簡設計,但并不脫離他原有的風格。采用混凝土和鋼材建造,該處居所建在一座小山丘上,除了結合有簡約干凈的線條結構外,綠化的豐盈也足以抵消鋼筋混凝土帶來的嚴肅氣息,再配上三角形泳池以及有品位且獨特的家具,說其是一個華麗的夢想居住地也絲毫不過分。
還有多少未知可能?
究竟還有多少作品草稿被門德斯同建筑圖紙一起卷起來,收藏在辦公室的抽屜里?在這間辦公室落滿灰塵的文件堆里還藏有多少件珍寶?煙不離手的門德斯在每當遇到這樣的提問總是會淡淡一笑 ,說到:“我做了一輩子的設計,靠的就是一支鉛筆和一把直角標尺:沒用過任何你們那些電腦玩意兒。”這就算是個肯定的回答吧!在他的創意天地里還有其他從未面世的作品。真希望它們有一天能夠投產。這位建筑大師在設計領域一定還有更多可以留給后人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