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敝院茈y回答,是因為在社會學的概念里,幸福并不客觀存在,“沒有哪一種模式說,我怎樣就一定幸福了,很多時候幸福是一個被社會建構出來的概念。”
“你幸福嗎?”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一經拋出后,收到的答案卻千奇百怪——“不幸福,我跟你說話的時候,隊被人插了。” “我姓曾?!薄拔叶洳缓??!薄?/p>
路人的回答一度令記者語塞,但是從這些“非套路”的回答中可以比較明顯看到的是,人們在面對幸福與否的提問時有一定程度的回避。

“幸?!敝院茈y回答,是因為在社會學的概念里,幸福并不客觀存在,“沒有哪一種模式說,我怎樣就一定幸福了,很多時候幸福是一個被社會建構出來的概念?!睆偷┐髮W社會系副教授、家庭發展研究中心主任沈奕斐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訪時這樣說道。
而沈奕斐自己卻很偶然地成為了社會所謂“幸?!钡摹袄硐肽J健薄?5歲結婚,27歲有了第一個孩子,32歲生了第二個孩子,丈夫事業有成,自己的事業也很順利,生活滋潤豐富。但沈奕斐指出,當代社會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和思維多元化趨向,這種傳統觀念上的幸福模式有著明顯的局限性,這種模式勢必不可能適合所有女性。
“寶寶”的家庭怎么了?
8月14日凌晨,著名演員王寶強于新浪微博發表離婚聲明,經過梳理,人們可概括出該事件核心是,“老婆出軌經紀人卷錢跑了,寶寶心里苦啊!”
一石激起千層浪,廣大吃瓜群眾在傻眼的同時也沒忘了進行“深度調查”,目前,網絡上鋪天蓋地的都是所謂出軌“證據”和用以對比觀察的王寶強歷史采訪。其中有一條是2014年王寶強在接受采訪時的回答:“我好好工作,其他的都交給太太,所以我從來沒有私房錢、沒有工資卡,全部在太太身上,所以我很幸福?!?/p>
僅僅兩年后,情況卻發生了如此反轉。對此,沈奕斐給出了自己的解釋,從王寶強的性格上可以看出,他對于幸福的標準屬于較為傳統的模式——事業有成,理想的妻子與一雙兒女,“因此,在事情發生之前,王寶強始終認為自己的生活與期望值相契合。同樣,由于受到性格影響,王寶強對于情感的感知性不強,當家庭已經亮起紅燈時,親友或許早已察覺的時候,他仍舊沉浸在自我的幸福之中?!?/p>

但對于女性而言卻未必如此?!芭缘母兄ο噍^男性更為敏感,在家庭生活中,女性對于細節的追求遠高于男性,其對于情緒的確認與需求也遠高于男性?!鄙蜣褥尺M一步分析道,在這段婚姻中,王寶強的妻子違背婚姻契約的行為毋庸置疑是錯誤的,但是于她而言,王寶強在細節和情緒上的表現沒有達到她的期望值,使得她喪失了家庭幸福感,當然這絕不是出軌的理由。
正如沈奕斐指出的那樣,人們在討論“幸福感”時,更多的情況是在家庭領域進行討論,如果是個人領域,人們則偏向于用“成就感”來形容。
去年年底,上海市婦兒工委、華東師范大學課題組曾發布有關上海女性幸福指數調研報告。報告表明,從幸福指數來看,上海女性對家庭關系的幸福指數最高,達到3.98,接近“非常滿意”。
“通過婚姻關系建立的家庭是最常被人們所討論的因素,但是,耶魯大學提出更廣義的家庭可以看作是具有親密關系的共同體,包括個人的原生家庭、可以被稱為“類家人”的親密友人或同事等,這些都是會對女性幸福感產生影響的家庭因素。”沈奕斐表示。
而報告亦指出,未婚和婚齡20年以上的女性幸福指數最高。
“進入第20年的婚姻相對穩定,這時安全感達到最高,幸福感自然也隨之達到最高?!鄙蜣褥潮硎?,但需要明晰的是,家庭的穩定是指人員的穩定,家庭生活最好還是要有變化。
就如著名歌唱家龔琳娜所說:“家庭的幸福需要很多小妙招,婚姻必須要有樂趣而不是一旦結婚就結束了,我和我老公有一個規定,夫妻吵架以后一定要懲罰,懲罰的方式就是親吻五分鐘不能停?!?/p>
再來看“寶寶”的婚姻,正好進入第七年。而有關“七年之癢”的說法,沈奕斐表示,在早期海外學術里證明是與孩子相關,“按照生命周期,第一年結婚,第二年生第一個孩子,此時家庭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這個孩子的身上,一般來說兩年后再生一個孩子。到7年以后,人們會發現,這兩個孩子已經不需要同早期一樣過多的關注,此時,夫妻雙方都發覺應該有各自的生活了,所以婚后6到7年,夫妻關系進入最不穩定時期,雙方焦點分散,也就是說在這段婚姻關系中安全感迅速下降,幸福感必然也會受到極大的影響?!?/p>
孩子與“性?!?/p>
在談到孩子在家庭關系里,對女性的幸福感到底有多大影響時,中國性學會女性生殖醫學分會副主任委員、上海市第一婦嬰保健院輔助生殖醫學科主任滕曉明說,他的工作就是幫助一些需要追求幸福的或者不幸福的那些家庭和女性解決其痛苦,讓他們踏入幸福的殿堂里面去。

滕曉明給記者講了一個故事:故事的主角是現年55歲的女士,25歲結婚后,她沒要孩子而是與丈夫兩個人齊心協力打拼事業。直到40歲那年,她意外懷孕,但當時她正準備前往美國開分公司。這位女士陷入了糾結:孩子要還是不要?考慮再三后,她覺得以后再懷孕沒有問題,便毅然拿掉孩子飛到了美國。美國分公司如愿發展得非常順利。兩年后,她42歲回國備孕,但足足一年沒有懷孕;43歲,去醫院,抽血、檢查、打針、吃藥做B超,折騰了一年還是沒有懷孕;之后,她也嘗試過試管嬰兒,連做了三次都沒有成功。一直拼到50歲,不幸的是,這位求子不成的女士,丈夫查出嚴重疾病,還好目前病情控制得很好。現在,她終于放棄漫漫求子路。但是,在這位女士的內心深處始終有個無法彌補的遺憾,她說:“曾經,我跟老公走在路上看到前面走過來的孩子,我們會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目送孩子從前面走過一直到看不見,我們倆再牽著手往前走,我太喜歡孩子了,可惜……”
滕曉明說,這位女士在某些方面非常幸福,她事業有成,夫妻相濡以沫,“50多歲還手牽手走在街上,但是如果她們夫婦能牽著孩子的手走在大街上,她心中的幸福感會更滿”。
然而,現實生活中,像這位女士這樣還能感到幸福的只是少數,滕曉明坦言,更多沒有孩子的已婚女性面臨的是來自家庭與社會的雙重壓力,這些壓力甚至讓正常的“夫妻生活”變成“造人戰場”,往往屢求不得的同時“夫妻生活”質量下降,“沒了性福的同時,嚴重的不得不面臨家庭破裂,也沒了幸福?!?/p>
滕曉明無比感慨地說道:“我認為,為人女兒是一種幸福,為人妻也是一種幸福,為人母更是一種幸福?!?/p>
職場女性VS全職太太
隨著時代的發展,女性早已不是與社會隔離的“煮婦”,家庭之外還有更多因素影響著女性的幸福感。
早期人類社會,相對于男性狩獵的不穩定性,女性從事的采集工作更能保證族群的生存,于是出現了“母系時代”,但是隨著農業發展的成熟,男性憑借體力優勢逐漸接過主導社會發展的指揮棒?,F如今,人類社會經過幾千年的發展和近代以來轟轟烈烈的婦女解放運動,女性正迎來全新的平等時代,最直接的反映就是女性跟男性享有同樣受教育和工作的權利,女性的社會地位顯著提高。
據上述華師大的研究報告顯示,在影響女性幸福指數的因素中,職業所帶來的幸福指數位列第三,數值高達3.45,可看出女性從工作中獲得的成就感與社會認可對于女性幸福感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為了幫助女性更好地平衡家庭與事業,越來越多的企業推出相關的關懷計劃,例如:設立專門的母嬰室,更好地關愛堅持母乳喂養的職場媽媽;設置彈性工作時間,以方便需要照顧家庭的女性員工……
“在一些世界500強企業里,企業往往讓女性在生育、休產假期間調整工作量并給予學習的機會,等到重返職場的時候會給予女性更高的職位?!鄙蜣褥痴J為,這些都對女性增加對企業的忠誠度和自身的幸福感起到了助推作用。
報告同時顯示,經濟獨立是上海女性物質條件幸福感的主要來源,經濟越獨立女性的幸福感越高,但是,經濟獨立的含義是指女性希望擁有經濟安全感而不需要過分追求金錢,沈奕斐解釋道:“幸福感與金錢之間的關系是,隨著金錢數額的提高會感到愈加幸福,但是當金錢數額提高到某一個拐點的時候,增加的金錢帶來的邊際效益就不那么顯著了?!?/p>
職場給女性帶來的成就感是否表明一旦女性離開職場,事業的缺位會使得女性再次處于不平等地位并且感到不幸福呢?對此,社會上出現了觀點各異的論調,其中不乏較為極端的說法:“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大學生,最后卻選擇做毫無技術含量的家庭婦女?”
近年來,隨著國家放開“二孩”政策等因素,越來越多的高學歷和高薪職業女性選擇回歸家庭成為或者暫時成為全職太太。
現年41歲的楊蕾就是一位選擇離開高薪職位回歸家庭的女性,但是她不認為選擇“回家”就是邁向不平等或不幸福的道路,“回家”后她將在職業領域形成的意識運用到家庭生活中,空余時間學習烘焙技能、做手工并將日常生活安排得愈加精細化,還可以增加陪伴孩子的時間,督促孩子的學習。
只要處理好自身的事業心,留在職場或者當一位全職太太無非是選擇而已,尤其是在當代社會,全職太太的意義早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標簽化“女大學生”亦不可取。
沈奕斐告訴記者,目前沒有證據表明學歷的高低是劃分女性幸福感的標準,“將子女教育和家庭事務處理視為瑣碎的、無價值的這種認知本身就帶有偏見和歧視,在許多發達國家,全職太太就是一種職業,同樣享受正當的社會保障政策,部分國家還會通過形式不一的方式發放工資以保障全職太太的經濟地位與社會地位?!?/p>
沈奕斐還指出,一線城市如上海、北京,聚集了更多的喜歡挑戰、喜歡競爭的群體,但是如果把這種競爭單純理解為是通過職場競爭獲取幸福就顯得過于狹隘,關鍵還是在于女性自身對于事業心和成就感的合理放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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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業和家庭是當代女性幸福感的重要來源,但它們既不是唯一來源也不是最重要的來源,那么,“幸福”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經調查,約七成的受訪者認為幸福感源于身心健康?!半S著近年來養生的火爆可看出人們對于健康意識的提高,一個人生病自然不可能感到幸福,身體健康是女性幸福最基本的保障,只有身體無恙才有底氣談論家庭與職場能帶來的幸福。”沈奕斐補充道。
在快節奏的現代都市生活中,尤其是在一線城市,僅僅是身體上的健康已經不能代表一個女性是完全健康的,心理上的健康需要得到更多的關注與重視。
男女之間對于幸福感緣何會有如此大的差異,在華師大的研究報告中或許能找到答案:75.6%的受調查女性感到有壓力,但91.1%的女性認為自己善于排解煩惱,95.2%的女性對生活充滿希望、積極樂觀,91.7%的女性經常感到心情愉快,說明她們善于自我排解煩惱,對生活持積極樂觀的態度。
滕曉明也指出:“人在社會當中幸福不幸福完全靠自己調節。”
但是,這不代表在所有情景下女性都能實現完美調節從而獲得幸福,前文曾提到期望值是影響“寶寶”婚姻的重要因素,當期望值過高而現實情況過低時幸福感依舊會大打折扣。部分情景因素,諸如:空氣質量、國家政策、飲食安全等等不可能通過個體的調節就能達到人的理想值。舉例而言,當一個愛美的女性在外出前畫了一個精致的妝,打開門的那一刻卻發現霧霾過于嚴重不得不戴上口罩時,好心情會瞬然消失。
“幸福感”是一個主觀概念,不同年齡段、不同職業、不同選擇的女性其思維邏輯的構成不同,受到的具體影響因素也不同,因此,幸福沒有統一的模式也就沒有標準答案。
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模式”
沈奕斐表示,在社會學概念里,幸福是一個被社會建構出來的主觀概念,不是客觀存在,正如在中國社會的主流思想里幸福就是成家立業,子女繞膝,缺一不可,因此,在整個社會朝著多元化發展時,生搬硬套所謂“大多數人”的幸福模式,很可能會給個人帶來更多的不幸。
正如某白領話劇里寫到的:“一個沒有剩女的城市,不能叫國際大都市。”有的女性可能更在乎人與人之間的聯系,有的則可能更在乎自己的成就感,所以這個世界是很多元的,幸福模式也是很多元的,取決于個人所處的社會環境和體驗、原生家庭的環境。
“當一個女性處在她很舒服的家庭環境和社會環境里時,她的幸福感肯定是最強的,這是一個匹配關系?!鄙蜣褥辰ㄗh,女性要做自己,發現自己,不斷地去挖掘自己,才能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模式從而獲得真正的幸福感。
同時,在沈奕斐看來,當代中國社會在“幸福感”這一問題上最大的矛盾點不是個人,而是意識的進步和社會保障體系的落后。
隨著技術的高速發展,尤其是互聯網技術的發展體現了社會對于人的自動調節,女性的生活方式理論上有了更多的選擇,但是現實情況卻是,一位中國的全職太太如果沒有職場的依靠幾乎等同于無業,一旦面臨離婚女方的贍養費很低,主控權也掌握在丈夫手上。但是,在國外做全職太太的很多都是中產階級或者中產階級以上的女性,底層婦女受到經濟條件限制反而很難做一名全職太太。中產階級社區生活能夠為女性提供很多條件,包括讓全職太太們主持社區的管理等等,所以國外的全職太太的生活往往是家庭生活+社區生活。但是,中國的全職太太們社區生活很少,她們更多的時候處在缺少公共事務參與的社群生活中。
職場亦不例外,雖然越來越多的企業開始推出女性關懷計劃,但還是有不少企業在女性結婚懷孕時就開始戴著有色眼鏡對待。
“完善相關的社會保障體系對于女性幸福感的獲得在當下顯得尤為重要?!鄙蜣褥澈敛槐苤M地指出,女性地位的提高在現實意義下確實促進了男女平等,有助于提升女性幸福感,但是,如果只是女性自身意識到地位提高了并且希望平等,但社會卻沒有相應地提高女性地位,并且沒有給予合理的支持系統和保障體系,“那么這種意識本身的提高和平等意識的增加,與實際情況形成的落差,某種意義上不僅對幸福感沒有促進作用,還可能會導致更加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