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的學識、智慧、風度為書展增色不少,她們帶來的作品細膩、動人,有著迥異于男性作家的傾向與風度。
一年一度的上海書展在烈日驕陽中再度來臨。
和往年一樣,作為半邊天的女性作家,從來都是上海書展上美麗的風景。阿列克謝耶維奇、韓國女作家李惠敬、美國女作家加·澤文、日本女作家角田光代、樂黛云、張悅然、陳丹燕……都帶來她們的新作品,她們的學識、智慧、風度為書展增色不少,她們帶來的作品細膩、動人,有著迥異于男性作家的傾向與風度。
新科諾獎狀元:只要發生過,
就有真相!

今年最大的大牌,毫無疑問是中信出版社請來的2015年諾貝爾文學獎新科狀元S.A.阿列克謝耶維奇。
8月19日上午,出現在思南公館,短發、沉穩、說話不疾不徐,她說她的每一本書采取的都是不同的方法:“當我寫和戰爭有關的故事時,我會去和阿富汗戰爭有關的采訪對象打交道,了解他們身上的故事。切爾諾貝利事件的有關人員肯定不只是烏克蘭、白俄羅斯的居民而已,我希望盡可能地了解這一事件的影響。關于蘇聯解體后的這本書,就是我最新的這本:《二手時間》。我總是在尋找那些能夠讓人們感覺震驚的人,或者那些他們思考自己過去,也在思考未來的人。我認為作為這本書的作者,我必須有一種猜測力,能猜測出這些人他們內心的所想所思。”
作為女性,她的每一本書都那么特別,打上女性這一性別的深深烙印。比如《我是女兵,也是女人》。
在書中,她寫:“已經有數以千計的戰爭作品,薄薄的和厚厚的,大名鼎鼎的和默默無聞的,更有很多人寫文章評論這些作品。不過,那些書通通都是男人寫男人的……關于戰爭的一切,我們都是從男人口中得到的。我們全都被男人的戰爭觀念和戰爭感受俘獲了,連語言都是男人式的。 ”S.A.阿列克謝耶維奇就是這樣一位女性作家,她堅持用女性的視角來看問題,看這個世界,所以,她很重視戰爭中最弱勢的群體——女人和兒童。在她看來,女性,相對男性,是柔弱的。所以,在她的書中,她的視角永遠是從最弱勢、最容易受到傷害的女人出發,來看待所有的災難。她談到自己為什么要寫《鋅皮娃娃兵》,是為了表示抗議,抗議用男性的視角看待戰爭!“我去了公墓,那里安葬著空降兵。將軍們在致悼詞,樂隊在演奏……我發現,這些成年人都沆瀣一氣,只有一個小姑娘的尖聲細嗓沖出了包圍:‘爸爸,親愛的爸爸!你答應我要回來的……她妨礙了發言,被人從棺材前拉走,像拉走一條小狗。這時我明白了,站在墳墓前的這些人當中,只有這個女孩是個正常人?!?/p>
作為一位女性作家,她開創了一種新的紀實文學體裁。
作為紀實文學,真實,是第一位的。這些鮮活的、第一手的素材,很容易就觸碰到你內心最柔軟的地方。受訪人在阿列克謝耶維奇面前敞開塵封已久的心扉,這么多年來,他們都把他們的內心緊緊包裹起來,不去回憶失去親人的痛苦??墒谴藭r,他們向這個陌生人吐露了最真實、深刻、沉痛的內心感受。
有的母親生下了殘疾的孩子,這種經歷在核輻射之后很常見,但是落實在一個具體的人身上,它就成了最可怕的厄運。
母親和孩子,總是能輕易打動這位女性的心,也因為感動,她寫出了震撼人心的文字,又進一步打動了讀者。
但有時候,她又不簡單的是一位女性,她似乎比男性更勇敢。她堅毅、果敢,面對強大的阻力,她的內心比普通的男性更加的強大。有幾個人敢冒著核輻射的危險,深入切爾諾貝利,采訪生活在那里的人們?一個看似柔弱的女性,卻肩負起男性都難以扛起的職責,光這一點,就令人心生敬意。她來到那里,某個村莊,村里的人已經全部搬走(有些村莊連同茅屋、水井、圣像都一起被埋了起來)——只留下一尊列寧紀念碑。她還記得,有一次,黃昏時分,他們乘車開進一座村莊,那里只有陣亡烈士墓,公墓和列寧紀念碑……她們等待出現雙頭的雛雞、無刺的刺猬。最初,誰也不理解所發生的事件的規模,誰也不了解可以殺死你身上的未來。
她說她不敢坐在草地上,不敢吃蘋果。“還有什么能比這更可怕?人類新的生態歷史開始了。面對這一切,民族性已經退讓到后邊去了:我是什么人——是白俄羅斯女性,是俄羅斯女性——這已無關緊要。我是一個生物種類的代表,我可以像猛犸一樣消逝。”
“普里皮亞季鎮的一位婦女對我講過,他們怎樣通宵達旦地觀賞反應堆冒起來的大火。大火五彩繽紛,像一種非人間的光彩,滿天輝煌。殊不知這美——致人于死命?!?/p>
“切爾諾貝利成了生物墳場,那兒槍殺了成千上萬的牲畜。離反應堆10公里,有個地方就是牲畜的集中營,龐大的墳場。把人運走了,把牲畜槍殺了,其中有狗,有貓,有奶牛,有牛犢。這是一種極其野蠻的、背信棄義的行為——人們坐進了裝甲運輸車,可是狗卻站在外邊望著他們。有位婦女對我說:我忘不了我的小貓是怎么哭的!”
有人宣稱她看見了輻射?!拔铱吹玫捷椛洌撬{色的,輻射把所有一切都毀了?!币粋€瘋女人像塔可夫斯基《鄉愁》中的瘋癲教士一樣在市場中喃喃自語地走著。

所有人都被動地卷入這場科技悲劇,只有很少的人真正去反思和調查事實真相。蘇聯解體前這是禁忌,蘇聯解體后,這里似乎被人遺忘了,大多數人的看法都是:那么遙遠的地方,和我有什么關系?讓當局有關負責人去操心吧!真相?也許根本就沒有真相。
而阿列克謝耶維奇用她的書告訴虛無的你們:不!有真相!只要發生過,就有真相!這個時候,你才真的能確定發生事情了。
樂黛云的傳承和守望
北京大學教授、著名女性學者樂黛云是已故的湯一介先生的夫人,這次來滬,她是為先生的遺著《我們三代人》做宣傳,也向讀者解讀湯氏一門三代知識分子的傳承和守望。
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出版的《我們三代人》曾經塵封12年,用42萬字的赤誠講述一位知識分子的良知自省和三代國學大師的傳承守望。“我們三代人”,指的是湯一介的祖父、清光緒十六年進士湯霖,湯一介的父親、著名國學大師湯用彤先生和湯一介本人的身世經歷、人物關系、學術著述,從這三代人的身上,你可以看到中國百年社會動蕩變遷中的政治命運和對中國傳統文化以及學術的傳承守望。
在這個湯家的朋友圈中,樂黛云女士當然也是重要的成員,她既是學術家風的繼承者,又是親歷者和旁觀者。
在夫人樂黛云眼中,湯一介“做事情一板一眼,自己很累,看別人做不好又擔心。他想得多,總是很憂心,不像我,做不好也不會遺憾。湯一介知識廣博,卻幾乎沒什么其他愛好,不抽煙、不喝酒,不愛應酬。喜歡聽的歌也就那幾首,喜歡看的就是幾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好萊塢電影,知心朋友也就幾個。他是個戀舊的人。湯一介生活很樸素,吃的菜就那幾樣,對穿的不太講究。他冬天戴的帽子是毛線的,想給他換一個皮的或呢的,他死活不同意。在很多人的眼中,湯一介性格內向,他其實是個很重感情的人,很愛小孩,也很喜歡年輕人,但是他不大表現出來,和他聊久了,他會把掏心窩的話都說出來?!?/p>
她是最懂湯一介的人。
湯一介為什么要寫這樣一本書?樂黛云覺得他是想要留下一點歷史的痕跡,給后人看看那個時代是怎么過來的,不要添油加醋,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在書中,湯一介濃墨重彩寫他的父親湯用彤先生?!昂m派飛機接過湯用彤和沈從文,飛機就停在北京東安市場,最后只有錢思亮走了。湯一介的父親湯用彤老先生雖然和共產黨接觸不是很多,但看到共產黨的干部都很清廉,和國民黨不一樣,由于是供給制,所以大家拿的錢也是一樣的,公平、平等,在那個時代,是一縷春風?!?/p>
樂黛云說:“那時候大家是真心熱愛這個國家?!?/p>
樂黛云覺得湯一介很想分析研究中國知識分子的思想歷程,而他父親湯用彤就是那一代知識分子的典型代表。湯一介的母親是家庭婦女,沒有工作,她和賀麟的夫人在北大家屬婦女會帶頭把家里的金銀寶貝都捐出去,捐了一架飛機。
嚴歌苓:上海女人看上海男人
雖然嚴歌苓女士沒有來到書展會展現場,但嚴歌苓的最新長篇《舞男》仍然是今年上海書展上備受關注的一本書。
1958年出生的嚴歌苓,今年已經58歲了,可在旁人看來,嚴歌苓的年齡似乎已定格,白色短袖連衣裙,娥眉淡掃,略施薄妝,頭發簡簡單單在腦后挽了一個發髻,顯得清新大方,又不落俗套。永遠是美麗中略帶憂郁的少女模樣,將人生悲喜,藏在心中。
嚴歌苓當然是個“有故事的人”,否則,怎么能將那么多人世間的男女、生死、人性的掙扎、蒼涼與繁華寫得入木三分?
“大概因為我善于講故事,也喜歡刻畫人物吧?!痹谥暗纳虾0l布會上,嚴歌苓這樣淡淡地說。
可能也是太有故事性的緣故,她的小說似乎特別容易改成影視作品并大獲成功。嚴歌苓透露,她的新作《舞男》,影視改編權的爭奪可謂異常激烈。一個光怪陸離的上海灘舞場,地位懸殊、文化背景懸殊、年齡懸殊的兩個男女,演繹了一場曲折生姿、柳暗花明的情感大戲,還暗藏著她對中國社會新階級的觀察,怎么說呢?有很多賣點,讓人異常期待。
很多人都忘記了,雖然旅居海外,但嚴歌苓出生在上海,是上海人,父母離異后,她和弟弟嚴歌平留在安徽。從此,漂泊在外,但是她對上海,一直有一種莫名的感情,也許就是流淌在血管之中的那種難以割斷的鄉情,所以,她寫上海的故事,也是順理成章。
嚴歌苓用一個上世紀30年代在百樂門的舞男鬼魂的視角來看今天的男女、今天的愛情、今天性的關系,來看今天女性凌駕于男性之上的身份關系。
在寫作的過程中,除了文學性的一面,她也有一些社會性方面的思考。嚴歌苓說:“我覺得中國社會新的階層正在形成,矛盾和分歧也正在形成?,F在的上海是由形形色色的人構成的上海,和過去的上海大不一樣。我對現在上海的不同階層:講英語的海歸、本地土著以及那些漂泊在上海、底層的外來者,他們的不同命運感興趣。我原來一直認為自己是中國社會的旁觀者,現在我覺得我參與其中越來越多了,比早兩年寫中國本土的故事要自信得多。我每隔兩個月都要回來一次,我不再是側目而視的人了,這樣,我寫的時候就非常有激情,牢牢把控著故事、人物和氛圍。應該講,這本《舞男》是我寫當代生活最有自信、最有把握的一本書。”
張悅然破繭成蝶
距上一本長篇小說《誓鳥》的出版已經過去整整十年了,張悅然長篇小說《繭》一經在《收獲》發表,就引起了媒體和評論家的廣泛關注。批評家李敬澤就認為,張悅然的《繭》是80后共同的書,也是80后與父輩對話的書,也是80后可以向自己的孩子講述的故事。
曾經,張悅然是80后青春文學的代名詞,她主編的《鯉》走的是文藝路線,但其中還是有很濃重的青春文學的味道,記述和體現的,是她們那一代人的任性、叛逆、迷茫、愛與恨、執著與嘆息,而這一回,張悅然破繭成蝶,直面歷史,證明了一個作家的成長與成熟,也被認為是張悅然的回歸與超越。

這一次,張悅然的文字依然保有女性作家靈動驚艷的婉轉,同時,又多了一份謙卑的質樸,她的故事開始走出自我的小圈子,落下煙塵,逼近現場,因而進入了一個更為寬廣的世界。用代際來區分作家的人群類別,是一種非常機械的手法,1979年出生的作家和1980年出生的作家,只相差一歲,卻被劃入兩個完全不同的陣營,因而人生際遇也不同,這公平嗎?難道文學界對文學的判斷,只能通過年齡來進行?而張悅然的寫作已經證明,80后這一代,也可以擺脫偶像派的包袱,也可以像更年長一些的作家一樣,進入純粹文學的核心世界。當然,這需要勇氣。
面對歷史的沉重,張悅然沒有像青春小說家那樣避重就輕,她從一個80后女性作家的角度,重新思考歷史的血脈,如何輾轉在幾代人身上流淌,也使得80后的創作瞬見變得開闊遼遠。而在故事的自然推進中,二十年前風雨之夜的那一枚釘子,它變得越來越尖利,在某一個時間的節點上,就亮出它的牙齒。
《繭》結構上也很有特色,這部小說采用了雙聲復調的敘事結構。張悅然將一樁發生在“文革”時期駭人聽聞的罪案不斷抽絲剝繭,還原歷史場景,同時呈現那個時代的日常生活。張悅然用她綿密而婉倩的文字,展示了一個歷史的傷口。她提醒了這樣的一個事實:歷史的陰影比想象的要長,愈合它的傷口,也比想象中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