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_張藝芳 四川成都報道
書院式學校:從理想到現實
本刊記者_張藝芳 四川成都報道

“一個父親想為女兒找一所學校,而后辦了一所學校。這就像一個人為了喝一杯牛奶,結果養(yǎng)一頭牛,最后開了一個牧場。”
2015年11月29日,“親近母語”舉辦首屆“兒童傳統(tǒng)文化教育論壇”,上千人的大廳里,臺灣道禾書院院長曾國俊身著中式盤扣的亞麻衫,演講中,他拿自己辦學的這段經歷打趣。
1993年,臺灣建筑與教育工作者曾國俊的女兒出生,兩年后,為她尋找幼兒園的過程中,并沒中意的學校,要么學校的基礎設施不足,要么學校的理念不讓人滿意。他邀請來教育領域和文化領域的朋友,籌劃著開一所幼兒園。
多個不同的演講場合,曾國俊都提到:“假如這個世界開了白色的花,褐色的花,但這朵黃色的花一直不開。我一直不明白,這個世界占五分之一的人口,到目前為止,為什么愿意不發(fā)展出屬于自己的教育。”
曾國俊去過浙江的楠溪江,花了2周時間去走訪,江邊的村子已有六七百年的歷史,仍有人住,炊煙裊裊。他覺得屬于中國人的教育,應像現代書院式的耕讀村落,村子里面所有的孩子認識所有的大人,所有的大人認識所有的孩子。1996年,道禾慢慢由最初的20個孩子變成了六個班,后來,女兒長大,又辦小學,中學,一直辦到高中。
2006年的5月27號,李亞鵬的小女兒出生,出生時便是唇腭裂,取名嫣然。李亞鵬成立嫣然天使基金會,與女兒同歲。2015年11月26日,李亞鵬在第八屆新浪中國教育盛典上提及:大女兒在國際學校和公立學校都就讀過,在為小女兒李嫣尋覓一所學校的過程中,發(fā)現了中國式書院的價值。李亞鵬打算以書院為名來做一所學校。
曾國俊_
現任臺灣道禾教育基金會執(zhí)行長、北京培德書院國際學校的創(chuàng)辦人,臺灣道禾實驗中小學、幼兒園(新竹校、臺中校)、道禾六藝文化館、北京培德書院、書店、畫廊、文創(chuàng)、教育館的創(chuàng)辦人、執(zhí)行長。曾任ACEI國際兒童教育協(xié)會理事,臺中市幼兒教育事業(yè)協(xié)會理事長,臺中市人智學會常務理事。

書院,與教八股的官學不同,是為己之學的修德之所。清代詩人袁枚在《隨園隨筆》中寫道:“書院之名,起于唐玄宗時,麗正書院、集賢書院皆建于朝省,為修書之地,非士子肄業(yè)之所也。”書院式學校,也正是一種辦不同于公立教育重應試能力的教育設想。
南懷瑾先生在世時,李亞鵬曾到先生的太湖大講堂去學習和觀摩,后來于北京遇到了曾國俊,倆人各自用一分鐘做自我介紹,但卻以一個下午深刻地交換了陪伴女兒成長與對書院式華人教育的種種思索,然后便擁抱在一起。都是在為女兒找學校的過程中,萌生出辦學的想法,初次相見便像是老相識。“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梁惠王上》中的這句剛好應景,他倆遇到之前,這只是孔子的道德理想。
更投緣的是,倆人都有個書院式學校的理想。至今,北京培德書院國際學校的幼兒園辦學一年,李亞鵬與曾國俊成為共同創(chuàng)辦人。2016年,小學部已展開招生。
1996年,創(chuàng)辦道禾之初,曾國俊到過世界各地考察,看到過德國的華德福教育,華德福教育注重孩子身、心、靈的合一,教育教學以人智學為依據,曾國俊曾是臺中市人智學會常務理事,與朋友有過一些研究和探討。他也參觀過蒙臺梭利教育,蒙臺梭利作為西歐新教育運動中的成果之一,倡導以兒童為中心。
“我知道那些都是非常好的教育,但它不缺我去做。”佩服之余,曾國俊不斷叩問自己:回看中國近百年來的教育,近現代西方的強大,使得西方的思想文化與生活方式成為衡量舉世人類進步的度量衡,大家鉚足全力向西方學習,似乎歷史的未來都已經被西方人所掌握,但,事實真是如此嗎?歷史真的應該如此發(fā)展嗎?
道禾的辦學理念和形態(tài)里,有著西歐新教育運動的影子,以兒童的發(fā)展為中心,注重生活態(tài)度的培養(yǎng),強調知行合一。曾國俊嘗試從傳統(tǒng)教育中獲得靈感,很長一段時間,曾國俊最感興趣的便是:如何把儒、釋、道哲學研展為中國的教育哲學,如何把琴棋書畫變成中國的教育美學,如何把中國的太極、養(yǎng)生、武術、射箭促進為中國教育的體智能,如何把中國的養(yǎng)生學發(fā)展為中國孩子的營養(yǎng)學。
TIPS_
西歐新教育運動
西歐新教育運動源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資本主義高度發(fā)展至壟斷階段,導致社會矛盾激化,資本家大量榨取工人的剩余價值,以此來推動社會的進步。作為社會絕大部分的工人卻要承受社會發(fā)展的代價,極端的不公平促使人們思想的解放。人們開始反思,反思傳統(tǒng)對人性的壓迫,寄希望于教育來實現社會改革。
這些學校一般都建立在風景優(yōu)美,便于兒童接觸自然、自由活動的鄉(xiāng)村地區(qū),根據兒童的興趣和需要開發(fā)課程和組織教學,并獨立于國家教育制度之外。
西歐新教育運動有這些特點:注重兒童的主體地位,不再把兒童當作強制行為的對象。注重活動、個性和興趣,重視兒童的創(chuàng)造性活動、社會合作活動和勞動在兒童身心發(fā)展中的作用。注重兒童研究和教育調查,力圖使教育研究科學化,把定性研究和定量研究相結合,思辨和經驗相結合,以及比較和測量等。

培德書院2015夏令營,手工作坊作品

“映入眼簾,映入心里,映入內在世界里的東西,會儲存,變成文學,變成藝術,變成一種科學發(fā)現的內在動力。”——曾國俊
辦一個現代書院式的人文生態(tài)耕讀村落的想法成形之后,回到臺灣,道禾教育團隊在臺灣的苗栗縣三義鄉(xiāng)置得180多畝地,預計以十年時間建校。這所道禾實驗學校預計2017年完成,校園形成了一個自然耕讀的村落,村中有幼兒園、小學、中學,也有金工、木工、土工,以及染織、造紙、制墨、制茶、斫琴之地,林間有2700多棵大樹,戲臺、茶園、菜園、水稻田錯落于林間。早于2003年,道禾設立小學部。2006年,初中部以書院學塾形態(tài)進行教育實驗計劃,實施小班教學,教師自編教材、課程,家長組成志工,參與建校。
曾國俊是一名建筑與教育、美學的愛好者,更是專業(yè)工作者,設計校園時強調:“環(huán)境也是一種資源,空間、設計、色彩等一切,必須是溫和的,實為體,虛為用。教育理念與課程先行,環(huán)境應符合課程的教學模式。”道禾的學校里,桌椅、板凳都是木制的,自然、雅致。道禾的建筑,則用落地窗將室外的自然光線和風景引進來。
看到許多幼兒園色彩鮮艷,曾國俊說,“五色令人目盲,所以道禾教育學校的桌子、椅子、榻榻米的目的是隱掉,不是突顯。學習的主體是孩子,教室里你是要看到孩子的表情和眼神,還是要看到你涂的那些五顏六色?如果認為應該以學習者為中心,以人為中心,那么如何尊重這個觀念,就從你的桌子、椅子、柜子開始。”
道禾建議每個學生的家里備齊文房四寶,家長每天用毛筆寫下符合孩子今天行為的一個有意義的字送予孩子。滴水穿石,小學六年中,孩子便能認識幾千字。家長或者研習古琴、花藝、茶道,在曾國俊看來,“無論是從花藝、書法,還是古琴入手,只要選對一個師父,選對一個空間,好好地深入一門,即可觸類旁通,整個中國文化的脈絡,不出數年都會很通透。其它的都可以自學,這就是中國文化的特色。”
家長悠游于這些雅樂藝術之中,孩子也能耳濡目染。“映入眼簾,映入心里,映入內在世界里的東西,會儲存,變成文學,變成藝術,變成一種科學發(fā)現的內在動力。”
在閱讀國學經典方面,曾國俊介紹,“于四書五經中挑一部與自己相應而喜歡的讀,當能深耕而有收獲;在佛教方面,要讀《金剛經》《心經》,把這一萬多字深讀就行。”學習方法也頗為多樣:四書五經選《論語》,每天讀一篇,或者抄寫一遍;每天學古琴或學茶道,學茶道之前去抄一遍經。在學茶道的時候,放古琴樂在一邊聽,熟悉那個音律,熏習而頓漸。“不出三五年,該有的道理都能略有心得了。”
北京培德國際學校幼兒園開辦的夏令營,課堂間歇,孩子用剛學會的茶藝,給老師奉茶,體會傳統(tǒng)文化中的尊師重道。道禾強調:“人師在生活中。家長、教師,都要率先做出表率,正所謂‘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只有做好自己,才能讓孩子在實踐中理解、感悟。”
20年的辦學歷程中,道禾的生活節(jié)氣課程和山水課程已成體系,北京培德書院國際學校也沿用了道禾的課程體系,進門便有一個節(jié)氣廣場,孩子去幼兒園體驗時,能看到晾曬的蘋果干、豆角,拿一個放進嘴里,置身于濃郁的節(jié)氣場景中。

培德書院的節(jié)氣廣場
節(jié)氣生活課程中,一年一座山。每一個節(jié)氣,老師便帶著孩子尋訪同一座山,孩子漸漸打開自己的感官。曾國俊認為,“一年一座山,一年一條河的山水學,不僅是在探索仁者樂山、智者樂水的智慧,更是讓我們的孩子學會凈心,向內自省。”
一反應試教育的常態(tài),重視感受、體驗、實踐。“每一個節(jié)氣拜訪一次,在拜訪的過程中,這座山逐漸內化成孩子的內在記憶。為什么不一年三座、五座、八座?求難、求拙、求慢、求少。少則得,多則惑。”設置這些課程,是希望孩子能夠學會知止、如何專注、如何守住當下。
讓孩子們在四季、節(jié)氣的生活中感知自然的設想,與曾國俊的童年記憶有關:幼時的家即是被自然環(huán)抱,矮屋周圍是農田,一年四季色彩變換,聽得到鳥獸魚蟲的聲音。
道法自然,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長大,曾國俊盛贊自然所帶來的教育價值:大自然有隱喻、有比例、有對稱、有起伏、有整體、有部分,大自然具有療愈功能,比如一個貝殼,它里面的所有東西都是比例對稱的,有呼吸,有節(jié)奏,有規(guī)律,它隱喻日出到日落,隱喻一年的春夏秋冬。
《稻禾》,是云門舞集在臺東池上鄉(xiāng)的一個舞蹈表演,從這個舞蹈里,曾國俊說,“我們看到身體跟泥土,跟稻田的關系。”女兒六年級畢業(yè)時,曾國俊帶她到這里騎自行車游覽,看到稻浪,看到天上的白云,看到遠處的海洋。“驚呆了,久久不能夠言語。”
道禾有菜園和農田,并不是所有的糧食都是自給自足,學生要學著耕作,跟著節(jié)令呼吸,“在插秧的過程中一邊插一邊往后退,于是知道退一步也可以是向前。”到了初中,老師便帶孩子去旅行,去跟家長了解自己的家族和鄉(xiāng)村。
李亞鵬常帶李嫣參加嫣然天使基金會的夏令營,跟完成唇腭裂手術的孩子們一塊玩耍、游樂,偶爾帶她去嫣然天使兒童醫(yī)院。“家長開分享會,我也會帶著她,慢慢她開始知道自己跟這些孩子是一樣的。”李亞鵬在新浪教育的盛典上說:“我希望我的女兒擁有三種品格:有愛、有才和不怕被困難打敗。”
幾年前,曾國俊的女兒高中畢業(yè),要到美國讀大學,她背著一把古琴,一把劍,帶了文房四寶,又提了一套茶具。談到女兒時滿臉幸福和安寧:女兒設了茶席,彈著古琴,她的朋友問她說,請問Steven,書法怎么寫?
她就寫,寫完以后,發(fā)現交了好多朋友。道禾用20年的實踐證明了“什么是真正的國際化”。曾國俊總結,“所謂的國際化,不過是了解自己,喜歡自己,肯定自己,進而有能力欣賞和肯定別人。如果我們能用別人能聽得懂的語言和邏輯,介紹屬于我們自己的文化與美好,這就是國際化。”
2016年,會有幾個從道禾畢業(yè)的學生留學歸來,可能會到北京培德教書,來到更小的學弟學妹面前,分享著自己的幸福和發(fā)現。中國式教育算是踏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