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子、星星與王家莊
——《地球上的王家莊》課堂實錄

鴨子、星星與王家莊
——《地球上的王家莊》課堂實錄

筆名麥子，中學(xué)高級教師，“生命語文”首倡者。深圳市鹽田高級中學(xué)語文教師。首屆全國中語“十佳教改新星”、“全國文學(xué)教育名師”，第三屆“語文報杯”全國青年教師課堂教學(xué)大賽全國一等獎第一名得主。系《語文教學(xué)通訊》《中學(xué)語文教學(xué)參考》《語文世界》等多家中文核心期刊雜志的封面人物、廣州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已出版專著《生命語文》、《語文：生命的、文學(xué)的、美學(xué)的》、《語文不過如此》《高考微作文》等

時間：40分鐘

執(zhí)教：熊芳芳

學(xué)生：南京一中高一（5）班

師：我的一個學(xué)生讓我很生氣啊，他期中考試的時候?qū)懽魑模笫怯洈⑽模Y(jié)果他一入手就寫成了議論文，作文分?jǐn)?shù)全年級最低，20分。我想我要怎樣罰他呢？但是后來我看到了一篇文章，我想，我應(yīng)該原諒他。這篇文章是這個人寫的（點擊幻燈片：畢飛宇照片），這個人認(rèn)識嗎？

生（齊）：畢飛宇！

師：對，畢飛宇，你們南京的一顆星。他說他寫一篇文章的時候（點擊幻燈片），一開始，他想寫議論文，結(jié)果寫著寫著，寫成了一篇小說——

我最終也沒有把《 ××× 》寫出來。其實也算是寫出來了，是一個急就章，我只用一天就把它寫完了，它就是短篇小說：《地球上的王家莊》。

到底是一篇什么樣的文章呢？這個問題先留在這兒。回頭讀完小說了再來解決它。

一 ：“我”為什么更喜歡鴨子

這篇文章挺長的，雖然它是短篇小說，但是它對我們的一節(jié)課來說，挺長。那么之前大家是否已經(jīng)讀過了？我想知道，你們讀懂了嗎？

生（笑）：沒讀懂。

師：沒讀懂？好，檢查一下，就知道大家有沒有讀懂了！來看填空題——

1.和______________相比，“我還是更喜歡鴨子”。

（生茫然，不知該如何作答）

師：我們常常說，我更喜歡吃蘋果，往往是在跟什么作比較？同學(xué)A和同學(xué)B在一起聊天，一個說我喜歡吃蘋果，另一個說我更喜歡吃梨，“更喜歡”很顯然是說自己喜歡的跟別人喜歡的不一樣，對不對？那么這篇文章里面有什么人所喜歡的什么東西跟“我”不一樣呢？

生：父親，他喜歡星星。

師：哦，和父親所喜歡的星星相比，“我”更喜歡鴨子。我想請問同學(xué)們，“我”為什么更喜歡鴨子而不喜歡星星？“我”在文中是怎么說的？

生：第6段最后，他說：“即使有少數(shù)的幾顆稍微偏紅，可我堅持它們百無一用。”

師：哦，他用了一個成語，是什么啊？

生（齊）：百無一用。

師：對，百無一用，沒有實際用途。是不是？所以他不喜歡星星。它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能用來當(dāng)衣服穿，它遠比不上生產(chǎn)隊交給我的鴨子，我把鴨子養(yǎng)好了，就可以得到工分，得到錢，對不對？而星星百無一用，所以“我”不喜歡星星。還有沒有？還有什么地方在表述“我”不喜歡星星，星星還比不上鴨子呢？

生：第16段中說：“北斗星再亮也只是夜空的一塊疤，它永遠不可能變成集體的財產(chǎn)，永遠不可能變成第八十七只或第一百零三只鴨子。甚至不可能變成第八十七只或第一百零三粒芝麻。”

師：也就是說，星星連一粒芝麻都比不上，更不用說鴨子了，因為它不能變成集體財產(chǎn)。找得非常棒！好，同學(xué)們請看，現(xiàn)在，“我”喜歡鴨子的原因是它是集體財產(chǎn)，它能夠給我們帶來實實在在的好處，對不對？

生（齊）：對。

師：我對鴨子的喜歡，難道僅僅是因為這個原因嗎？還有沒有別的原因呢？跟父親相比，我更喜歡鴨子。跟同齡人相比呢？他們更喜歡什么？“我”的同齡人都在過一種什么樣的生活？那種生活，真的是令“我”很羨慕嗎？

生：他們在上學(xué)。

師：哦，在上學(xué)，“我”羨慕他們嗎？

生：羨慕。

師：真的羨慕嗎？從哪兒看出來羨慕？找句子。

生：“按理說我不應(yīng)當(dāng)在這個時候放鴨子。我應(yīng)當(dāng)坐在教室里，聽老師們講劉胡蘭的故事、雷鋒的故事。”

師：而實際上呢？“我”為什么沒上學(xué)？

生：“我要等到十周歲才能走進學(xué)校。我們公社有規(guī)定，孩子們十歲上學(xué)，十五歲畢業(yè)，一畢業(yè)就是一個壯勞力。”

師：學(xué)制很短是吧？短期內(nèi)就把我們培養(yǎng)成一個勞動力，這樣的教育，是一種什么樣的教育？

生：是為了提供勞動力。

師：對，是為了培養(yǎng)勞動力，是一種非常功利的教育。在這樣的教育里，孩子們接觸到的故事，不是《海的女兒》，不是《丑小鴨》，而是劉胡蘭、雷鋒。你們很愛劉胡蘭的故事和雷鋒的故事嗎？

生（笑著搖頭）

師：為什么不愛聽？

生：它帶給我們的是革命的思想，是犧牲的精神，讓我們以劉胡蘭和雷鋒為榜樣。

師：讓我們以他們?yōu)榘駱痈墒裁矗?/p>

生：獻身。

師：為什么而獻身？

生：為集體，為別人。

師：對，集體主義至上。為了集體，我們可以犧牲生命；為了集體財產(chǎn)，我們也可以犧牲生命，一心只利他，不利己，對不對？忽略自己，集體至上。這樣的故事，沒有辦法跟《海的女兒》《丑小鴨》相提并論。所以，“我”真的很羨慕那些同齡人，可以上學(xué)，聽這樣的故事嗎？真的很羨慕在短期內(nèi)就被加工成一個勞動力，被送到社會的鏈條上去嗎？

《地球上的王家莊》作者畢飛宇

生：不一定。

師：所以我們會發(fā)現(xiàn)，跟父親所喜歡的星星相比，“我”更喜歡鴨子。跟同齡人上學(xué)聽劉胡蘭雷鋒的故事相比，“我”也更喜歡鴨子。其實“我”對鴨子和放鴨生活的喜歡，是可以從文字當(dāng)中感受到的。我想請幾位同學(xué)來朗讀三段文字，一人讀一段吧，給你們來點配樂！

（三位同學(xué)配樂朗讀）

師：好，太感謝了！掌聲給他們！你們的朗讀把我?guī)У搅艘饩钞?dāng)中，我能夠真切地感受到，“我”，這個八歲的孩子，他是多么熱愛這個鴨子的天堂——烏金蕩。在這個天堂里面，他和鴨子一同享受。大家發(fā)現(xiàn)了嗎？“我”愛鴨子，這個時候，“我”愛的到底是生產(chǎn)隊的鴨子呢，還是烏金蕩的鴨子？

生：烏金蕩的鴨子。

師：為什么？只有在烏金蕩里，鴨子才顯示出它的什么？

生：自由自在。

師：很好。自由、快樂和它的生命力，是吧？所以這個時候，鴨子的存在不是一個社會屬性的、生產(chǎn)隊的財產(chǎn)，它是一個生命。在大自然中，它是一個自由快樂的、有活力的生命。這是“我”愛它的原因，真正的“我”愛鴨子的原因，這才是本質(zhì)的原因。而之前，“我”是怎么說呢？鴨子是集體財產(chǎn)，星星有什么用呢？百無一用！之前的這種觀念是出于“我”自己的本能嗎？

生：不是。

師：是從哪兒來的？

生：環(huán)境。

生：大人。

生：教育。

師：公社、隊長、社會、時代，對不對？是外面賦予的，是外面強加的，所以我們發(fā)現(xiàn)，一個孩子，那么小他就懂得，什么東西是有用的，有實用價值的，星星沒有用，所以沒價值。但是現(xiàn)在我們發(fā)現(xiàn)，其實他真正喜歡鴨子的原因，是它的自由，是它的生命力。而那些“有實用價值”的觀念，是外界附加給他的。“我”，這個孩子的價值觀，已經(jīng)被社會異化了：只有有用的，才是有價值的，才值得我們喜歡。我們再來看父親所喜歡的星星，父親對星星的癡迷，有哪些細(xì)節(jié)是值得注意的？他有哪些表現(xiàn)？

生：“整個晚上父親都要仰著他的脖子，獨自面對那些星空”，還有，“父親在夜里把眼睛睜得很大，一到了白天，父親全蔫了。除了吃飯，他的嘴巴永遠緊閉著”。從這幾個細(xì)節(jié)可以看出父親對星星的喜愛。

生：還有“父親站在田埂上，一手拿著手電，一手拿著書，那本《宇宙里有些什么》是他前些日子從縣城里帶回來的”，在黑夜中父親拿著手電，還是要看書，這里也可以看出，父親很愛讀書，對宇宙里的星星很好奇。

師：父親是個很愛學(xué)習(xí)的好學(xué)生？活到老學(xué)到老，一直在研究宇宙？父親是這樣的嗎？他是一個科學(xué)愛好者？

（生茫然，不知如何作答）

師：為什么父親在夜里把眼睛睜得很大，一到白天就全蔫了？他研究星星，卻不研究人，不研究大隊支書有什么愛好，然后拍馬溜須去迎合？研究星星有什么用啊？連一個八歲的孩子都知道星星百無一用，父親為什么還要研究星星？

生：他持守著自己的價值觀，沒有被這個社會異化。

師：哦，他的價值觀沒有被這個社會異化，但是，有沒有什么是被這個社會異化了的？從文中來看，父親應(yīng)該是一個什么樣的身份？地道的農(nóng)民嗎？

生：不是，應(yīng)該是個知青。

師：何以見得？

生：他能夠去縣城，并且?guī)Щ亍队钪胬镉行┦裁础泛汀妒澜绲貓D》，這種能力和見識，就不是一個地道的農(nóng)民能夠具備的。

師：那么一個有知識的人，在農(nóng)村里面，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事情嗎？他可以引導(dǎo)人們?nèi)プ鲆恍┱_的事情嗎？

生：不大可能。

師：為什么？

生：文革的背景下，知識分子會遭批斗。

師：所以他們只能做老老實實聽話的順民，一句反對的話都不可以說。只有研究星星，才是最安全的。所以，父親整天在研究百無一用的星星，像個不懂事的孩子；而“我”看起來反而更懂事：鴨子多好啊，它是集體財產(chǎn)啊——“我”看起來更像個理智的成年人。

我們會發(fā)現(xiàn)，“我”的價值觀被異化了，而父親呢，他該做的事不能做，他想做的事不能做，他的才能、學(xué)問，都得不到施展，跟人打交道太危險了，他只能去研究宇宙，一到白天全蔫了，一到晚上就特別精神。父親的什么被異化了？

生：行為。

師：對，行為、生存方式。父親是被壓抑的，被逼到黑暗的墻角，只有無人的夜晚，才能擁有一點自由。“我”的價值觀被異化了，好在，“我”還有追求自由與自然的欲望在。父親的生存方式被異化了，好在，父親還有追求真理和光明的靈魂在。這是唯一值得慶幸的。

二：父親為什么癡迷星星

師： 好，我要考查你們的第二個問題——

到底有多少只鴨子？為什么反復(fù)說“八十六只也可能是一百零二只鴨子”？

他想要告訴我們什么？為什么數(shù)字無法做到準(zhǔn)確？

生：鴨子是活的，是運動的。

師：所以“我”數(shù)不清它，對不對？只是幾十只或者一百多只鴨子而已，我就已經(jīng)分不清了。這個世界的迷惑性，又該是多么大呢！世界是不可知的，就眼前這些鴨子我就數(shù)來數(shù)去數(shù)不清，何況是世界呢，何況是人性呢，何況是地球上的王家莊呢！好，我們來看，當(dāng)父親帶來的《世界地圖》進入王家莊的時候，在王家莊引起了軒然大波，幾乎顛覆了我們的常識。那么，王家莊人因著這個地圖，對地球、世界和王家莊的認(rèn)識，有哪些地方是特別荒謬特別可笑的？

生：“王家莊的人們一直認(rèn)為，世界是一個正方形的平面，以王家莊作為中心，朝著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縱情延伸。”

師：他們認(rèn)為王家莊就是世界的中心，這是天經(jīng)地義絕對正確的，是吧？好，還有哪些地方特別荒謬特別可笑的？

生：“世界究竟有多大？到底有幾個王家莊大？”

師：不知天高地厚的比較，是吧？還有嗎？

生：“如果我們像挖井那樣不停地往下挖，不停地挖，我們會挖到什么地方去呢？”他們以為可以挖穿地球。

師：所以，無知造成了愚昧，愚昧又讓人覺得可笑，是吧？還有嗎？

生：“如果我們出門，一直往前走，一定會走到世界的盡頭，白天還好，萬一是夜里，一腳下去，我們肯定會掉進無底的深淵。那個深淵無疑是一個無底洞，這就是說，我們掉下去之后，既不會被摔死，也不會被淹死，我們只能不停地墜落，一直墜落，永遠墜落。”他們對自己的猜想堅信不疑。

師：盲目自信，對不對？無知造成的自信，進一步地導(dǎo)致愚昧。當(dāng)“我”在這場討論之中感到疑惑，然后去問父親王家莊到底在哪兒的時候，父親跟“我”有一場在全文中說話最多的對話，我把它改成了一個劇本的形式，括號里面是舞臺提示，但是我留了一個空，在這個地方，我就不知該怎么寫舞臺提示了——

我［喘著氣］：“爸爸。”

父親［仰頭望著星空，半晌才出聲］：“我們來看看大熊座。這是搖光，這是開陽，依次是玉衡、天權(quán)、天璣、天璇、天樞，北斗七星就是它們。兒子，我們現(xiàn)在沿著天璇和天樞五倍遠的距離，喏，這個，最亮的一顆。”

父親［打開手電，照向夜空］：“看見了嗎？這就是北斗。”

我［疑惑而不耐煩地］：“王家莊到底在哪兒？”

父親［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我們在地球上。地球也是宇宙里的一顆星。”

我［急迫，有些生氣，奪過手電到處照］：“地球在哪里？”

父親［ ］：“回去睡吧。”

我［語氣堅定，表情嚴(yán)正］：“地球在哪里？”

父親［緩緩轉(zhuǎn)過頭來，定睛望著我］：“地球是不能用眼睛去找的，要用你的腳。”

父親［看了看漆黑的四周，用手撣了撣身邊的螢火蟲，半晌］：“我們不說地球上的事。”

我［將手電使勁塞到父親手上，扭頭就走，走到很遠的地方，回頭朝著父親的方向大聲罵］：“都說你是神經(jīng)病！”

師：如果有一個演員來演父親，他在這里該以一種什么樣的表情來表現(xiàn)父親的心情呢？我們來看原文，17自然段，我空出來的地方原文是這樣的：“父親笑了。父親的笑聲里有難得的幸福，像星星的光芒。有一點柔弱，有一點勉強。”為什么父親會笑啊？這個地方演員好難把握啊，我該怎么表演呢？

（學(xué)生茫然，不知如何作答）

師：父親在王家莊是一個被遺忘的人，他選擇了被人遺忘，他像楊絳在文革期間渴望穿上一件“隱身衣”一樣，隱身，才能被忽略，被忽略，才能安全。父親是一個被遺忘的人，就好像地球被我們遺忘。我們就踩在地球上啊，地球是我們賴以生存的家園，結(jié)果“我”居然問地球在哪里。父親笑了，為什么笑啊？

生：他應(yīng)該是對孩子處于這樣的環(huán)境下感到無奈吧。

師：問題是，他的笑聲里有幸福哦，“難得的幸福”。

生：在當(dāng)時的環(huán)境下，人們的價值觀都被異化了，但父親在“我”身上看到一種求知的渴望，“我”非常想得到答案，父親感到很欣慰，所以有“難得的幸福”。他說“有一點勉強”，是因為，地球在哪兒本來應(yīng)該是一個常識，是大家都應(yīng)該知道的，但“我”卻不知道。

師：嗯，很好，我想也許還有這樣的因素：父親通過“我”不知道地球在哪兒，領(lǐng)悟到人類缺乏常識和認(rèn)知是一件多么正常的事，我們站在地球上，都不知道地球在哪里，何況是人呢？地球都可以被我們忽略，一個人被一個時代忽略，或許也不必介懷了吧。他被壓抑的不平，被生生埋沒的痛苦，在這種時候大概稍感釋然了吧。所以我覺得這個時候的父親的表情，應(yīng)該是釋然，又有一些落寞。我們會發(fā)現(xiàn)，父親為什么癡迷于星星呢——

父親癡迷“宇宙的黑夜”：美，浩瀚，自由，寧靜，祥和。

父親逃避“時代的黑夜”：丑，閉塞，壓抑，喧囂，危險。

宇宙的黑夜是美的、浩瀚的、自由的、寧靜的、祥和的。他癡迷于“宇宙的黑夜”，是因為他想要逃避“時代的黑夜”，那個時代是丑的、閉塞的、壓抑的、喧囂的、危險的。所以，父親從白天逃回了黑夜。并且，我們所認(rèn)為的鴨子的不可數(shù)，我們所認(rèn)為的王家莊的不可知，都只是在我們眼里；在父親眼里，連星星都是可數(shù)的，而且如數(shù)家珍。這讓我想起畢飛宇的一句話：“名詞和名詞之間是有落差的，落差越大，世界越大，世界內(nèi)部的張力越大。”他選擇了鴨子和星星這兩個意象來表達他的思想，這部小說就有了寓言的性質(zhì)，非常有意味。

三：“不可知”的王家莊

師：好，繼續(xù)下一題——

當(dāng)“我”只關(guān)心鴨子的時候，“父親”只關(guān)心____________________。

當(dāng)“我”開始關(guān)心遠方并付諸行動的時候，“父親”第一次關(guān)心_________。

請?zhí)羁眨〉谝粋€空可以填什么？

生：星星。

師：第二個空呢？

生：鴨子。

師：咦？顛倒過來了呀！當(dāng)“我”被遠方的危險和未知世界的誘惑激發(fā)而去探險的時候，“我”從只關(guān)心鴨子變成了關(guān)心遠方；而父親呢，在我關(guān)心遠方的時候，他反而開始關(guān)心鴨子了。他在隊長和大隊支書面前罵我，打我，說我把生產(chǎn)隊的鴨子弄丟了，父親開始關(guān)心鴨子了，這個時候看起來，父親做回了一個真正的成年人；而“我”呢，終于做回了一個純粹的孩子，因著好奇心而去探索這個世界。但是，結(jié)局是什么呀？我們來看結(jié)局。

當(dāng)“我”率領(lǐng)一群鴨子去探索世界，結(jié)果丟了鴨子也丟了那個小舢板。父親在大隊支書和隊長面前摑了“我”一個大嘴巴，還在“我”身上踢了一腳，并且呢，告訴大家“我”是什么？

生：神經(jīng)病。

師：父親的表現(xiàn)好像有點奇怪啊？再做個選擇題吧——

父親是一個（ ）的人。

A.冥頑不化 B.隨機應(yīng)變

生：隨機應(yīng)變！

師：為什么呀？此刻他表現(xiàn)得關(guān)心鴨子，關(guān)心生產(chǎn)隊的財產(chǎn)，其實是為了什么啊？

生：保護自己的孩子。

師：對！在文革時期，你把生產(chǎn)隊的鴨子——集體財產(chǎn)弄丟了，這是一個政治事件啊！要承擔(dān)政治后果。所以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父親此刻是隨機應(yīng)變的。那么如果選A，是不是就不對呢？

生：也對！父親本來一直是非常喜歡星星的，這是他靈魂里面的堅持，這種喜歡在他心中的地位是沒有發(fā)生任何改變的。所以，也可以說他是一個冥頑不化的人。

師：很好，在他的靈魂上冥頑不化，在他的價值觀上冥頑不化！所以無論選A還是選B，都是對的，只是從不同的角度考慮而已。但是這個事情到最后成了什么樣子的結(jié)局呢？我們再來做一道填空題——

除了隊長和大隊支書以外，王家莊的普通社員只有兩個人有名字：________、__________，主角“我”和“父親”的名字叫“______________”。

師：王家莊的普通社員只有兩個人有名字，大家發(fā)現(xiàn)了嗎？

生：王愛國、王愛貧。

師：對，你只能愛國，或者愛貧，如果你愛星星，愛鴨子，你的名字就叫什么啊？

生：神經(jīng)病。

師：所以小說最后，“我”說：“我八歲的那一年就和我的父親平起平坐了。”我們都成了“神經(jīng)病”。映襯式的雙重敘事，復(fù)調(diào)式的悲歌，兩代人的悲劇，不同的人生軌跡，雙線并進，最后合攏，都被那個社會定義成了“神經(jīng)病”。價值觀扭曲的時代，追求真理和光明的正常人反而被定義為“神經(jīng)病”。這是清醒者的孤獨，也是探索者的悲劇。到最后，星空消失了，鴨子消失了，好奇消失了，想象消失了，沖動消失了，懷疑消失了，爭論消失了，世界消失了，地球消失了，王家莊還是那個妄自尊大、“世界中心”的王家莊，還是那個銅墻鐵壁、永遠也走不出去的王家莊。那么，這樣一個王家莊，它究竟是不可知呢，還是在那個時代你不可求知呢？是它根本無法認(rèn)知呢，還是那個時代不讓你去認(rèn)知呢？

生：不讓你去認(rèn)知。

師：對，不讓你去認(rèn)知，不讓你去探索。那么你們覺得“不可知”和“不可求知”這二者，孰更可悲？孰更可怕？

生：后者。

師：對，它壓抑你認(rèn)知的本能和欲望，約束你的空間，窒息你的呼吸，所以這樣的王家莊，其實是一個什么呢——

【“王家莊”其實是一個_____。】

生：王家莊其實一個社會，是當(dāng)時的中國社會。

師：非常好！王家莊已經(jīng)不只是一個小小的村莊，它是整個社會的縮影。所以這篇小說就像一個寓言，在文革年代，王家莊就是整個中國社會的縮影。而畢飛宇一開始要寫的究竟是一篇什么話題的議論文呢？

——我最終也沒有把《論中國之必須加入世界貿(mào)易組織》寫出來。其實也算是寫出來了，是一個急就章，我只用一天就把它寫完了，它就是短篇小說《地球上的王家莊》。

原來，當(dāng)時有很多人反對中國加入世貿(mào)組織，覺得這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畢飛宇就寫了這篇作品來表達自己的觀點。他的這篇小說里面，有思，也有詩，就像洪治綱所說——

“畢飛宇不僅將歷史強權(quán)、生存苦難和心靈貧乏等一系列沉重的歷史記憶推到了敘事的背后，而且用一種夢態(tài)般輕盈的話語，對人的詩性愿望和自由靈魂進行了一次夸飾性的擴張。”

這就是意大利著名作家卡爾維諾所提倡的“輕逸之美”：文字要輕，不可以太沉重。如果以父親的角度來講述這個故事，可能太沉重了。但是以一個孩子的口吻來講這個故事，就有一種輕逸之美，但是它表達的卻是一種沉重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