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_張藝芳 四川廣元報道
吳廣:古典有一襲音樂的外衣
本刊記者_張藝芳 四川廣元報道

21世紀,教育越來越呈現出這樣的態勢:我們將因追求某一教育理念或教育資源,聚攏成一個新的社區。
這使得處于低迷期的房地產市場覓得良機,廣元天立國際學校建成之時,神州天立教育集團已在成都、瀘州、宜賓、內江初步實踐。如何將教育資源轉化成品牌價值?首先便是:借當地自然環境,創設引人流連的求學之地。
秦嶺之隔,將廣元劃入南方溫暖濕潤的氣候。四川廣元天立國際學校的建筑呈英式風格,中間一汪深藍色的湖水,雖為人工所造,引水而成,但湖水的水質被定期檢測和管理,達飲用標準。四只天鵝游弋其中,黑羽紅喙,逸士神情,岸邊休憩時,臥在枯草與新葉相間的草甸上,姿態優雅。
小學部有一門觀察天鵝習性的選修課,每周三下午,在兩位老師的協調下,孩子們做出各種觀察記錄。春天的陽光下,孩子們為天鵝房子做了裝飾。前段時間,天鵝開始產卵了,也成學校的一件趣事。
初中部開設有皮劃艇課,小學部的孩子,最羨慕中學部的哥哥姐姐,可以跟專業出身的皮劃艇教練學習劃船。教練的夢想即是,培養出幾個世界級的皮劃艇選手。
廣元天立的教師和校長正是被這樣的校園環境和潛藏的教育資源吸引而來——小學部的校長俸耀旭是如此,再力花班的吳廣老師也不例外。
俸耀旭研究自然教育有些時日了,“對孩子來說,最重要的便是在自然中成長。”吳廣與俸耀旭是舊時相識,都曾在同一所鄉村小學教書,多年掙扎于教育一線,有不少共鳴。
俸耀旭看過《人生七年56up》這部紀錄片,從1964年開始,每隔七年,導演邁克爾·艾普特都會重新采訪那十四個孩子,他們來自英國不同階層,有的在孤兒院長大,有的出自上層社會。行至56歲時,人生過半,多數底層的孩子難于逾越自身的階層。他是一個教育者,自然而然地想到,“如何以教育之力,讓孩子提高應對生活和人世的智慧?以此,為板結的社會階層松松土。”
2015年,吳廣學習吟誦兩年有余,已嘗試將吟誦融入語文課程。倆人反復琢磨之后,“《詩經》吟誦和自然課程”的框架誕生。吳廣將新接手的班級命名為再力花班,美術老師魏東暉做副班主任,在課堂實踐中,這門課程不斷被細化。

《人生七年56up》這部紀錄片里,行至56歲時,多數底層的孩子難于逾越自身的階層。

校園湖面上,劃皮劃艇的孩子與天鵝
2015年8月中旬,再力花班的開班儀式上,吳廣自我介紹,“我喜歡音樂,會8種樂器(排簫、非洲鼓、印第安笛、陶笛、布魯斯口琴、尤克里里琴、葫蘆絲、巴烏)。未來的兩年我將在班級里教孩子們演奏葫蘆絲,彈尤克里里琴,演奏排簫,組建班級樂隊,每一個孩子都能學會一到兩門樂器。”
學生滿眼羨慕。從再力花班的網易博客里可以看到,這群三年級孩子的學習方式發生了變化:音樂、美術、歷史、藝術、自然、科學等方面的知識都可以從吳廣老師的語文課中學到。
從再力花班的教室里,常常傳出非洲鼓或排簫伴奏下,共同吟唱《詩經》的聲音。廣元天立國際學校的小學部,每周有五節英語課,語文課相應少一些。每天8:25-8:40的早讀時間,他們用來學習《詩經》吟誦。為了方便孩子們把握吟唱時的情感,吳廣會先給學生講解那首詩的創作背景。學會之后,在排隊去食堂的路上,飯后湖邊散步的途中,學生們也會吟唱幾句。
在吳廣老師的一堂課上,他以春天為主題,用漢字樹的形式講解含有相同象形部首的漢字。以往的講課中,吳廣將《詩經》中的篇目,分為春日篇、禮樂篇、戰爭篇,這堂課,主要列舉春日篇的幾首,隨之唱了起來。吳廣在講臺前坐下,雙腳固定住非洲鼓,雙手落,節奏起,伴著四十多個孩子們的童聲合誦,停的時候總覺意猶未盡。一節課下來,學生臉上的表情越來越舒展。
吳廣帶著孩子們在湖邊排練,除了常用的非洲鼓和排簫,還用上了三角鐵、鼓槌等樂器,氣勢開合,韻律感人,引來圍觀。
選用這幾種樂器,吳廣說,“第一是質感,比如排簫,樂聲飄逸,如風過耳,在影視劇《羋月傳》里也有展現。第二是盡量輕便,易學。”吳廣看過這個畫面:一個非洲婦女,勞動歸來,無處表達,就背著孩子,在河邊拍打水面。“我覺得她一定在敲鼓。我們選擇這個樂器,是為了讓孩子們借助它表達天然的那種自由、奔放。”
樂器有八音之說,西周時已將當時的樂器按制作材料,分為金(鐘、镈、鐃)、石(磬)、絲(琴、瑟)、竹(簫、箎)、匏(笙、竽)、土(塤、缶)、革(鼗、雷鼓)、木(柷、敔)八類。先秦奏樂,以金屬材質的樂器始,以石擊樂聲作結。
吳廣將“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作為一年《詩經》吟誦課程的目標。這是一個潛移默化的過程,他并不著急,也不催促,學生們在反復吟詠的過程中有所悟。“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班里的孩子跟隨父母去參加婚禮,會唱起這首《桃夭》,為新婚的親戚祝福。過年時,會唱起《螽斯》《樛木》等,為自己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助興。

孩子們到濕地公園觀察植物,以畫的形式,展現植物的外觀、科屬、自然屬性

排簫練習,右一為賈梓萌

趙芯艾的自然筆記作品
在廣元天立的小學部,閱讀540萬字(5年級),可以換取一本故事書,也可在免費DIY蛋糕卡和老約翰繪本館的免費借閱卡之間做選擇,并可與校長俸耀旭合照一張,受邀與校長共進午餐。
這樣的獎勵引導,讓俸耀旭一直處于明星般的光環之下。校長辦公室的門一直打開,周三的選修課結束后,一撥孩子溜進去,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安靜地坐下,拿起書就讀。偶爾跟校長講些有的沒的。
俸耀旭辦公桌背后的書架上,有一整套中國古典文化的書籍,以及一些管理類、心理學方面的書。有孩子借閱,俸耀旭便鄭重地給孩子打個欠條,孩子歡天喜地把書帶回家。
在這樣的引導下,小學部的閱讀風氣極好。再力花班書架上,有一整套《寫給孩子的中國歷史》《林漢達講歷史故事》。平時的語文課堂,吳廣也會穿插些歷史知識。
說到西周的時候,吳廣常伸出胳膊,揮手一指,“我手指的方向,向北直行500公里,恰好就是我們的鎬京所在。”學生以“哇!”聲回應。
與再力花班學生孔令越聊天,他能很快聯想到一些歷史知識。說到自己手繪的素描畫被學校采用,制作成明信片。他談到自己與校長的一段聊天,“俸校長說,我可能是孔子的第76代傳人,與那個打乒乓球的世界冠軍孔令輝一樣。”說完瞇起眼睛笑,旁邊女生滿眼“你在吹牛吧”的懷疑神情。而后,孔令越又聊起山東曲阜的孔廟,極為健談。
吳廣帶著孩子們讀歷史故事,“從殷本紀,到夏本紀、商本紀,最后到周本紀。我帶著他們讀,再浸入式地讀,發現他們語言之優美。”學生孔令越談話時極有畫面感,談起自己喜歡的圍棋和奧數,又是滔滔不絕。“奧數和圍棋有相似之處,都是講策略的,有一些固定的招數。比如包圍,黑棋和白棋都是一個兵,一個國家,圍棋有很多技巧……”
再力花班的書架上,還有一排很厚的書《身邊花草樹木速查圖鑒》。這是學《詩經》的拓展內容,以便孩子們隨時查閱《詩經》中提到的某種植物。
周末時,吳廣曾組織過一兩次寫生活動,帶家長和孩子到濕地公園,以畫的形式,展現植物的外觀、科屬、自然屬性,孩子會先去查這些知識,再具體去觀察。
天氣好時,美術老師魏東暉帶著孩子們在校園里做自然筆記,畫下校園里的花草樹木。與再力花班的學生趙芯艾、賈梓萌、孔令越聊天,他們都喜歡大自然,喜歡植物。不久前,班里每個孩子都為校園里的樹木制作了植物標牌,標牌寫上植物名和科屬。周末放假前夕,父母來接孩子回家,陪孩子掛完標牌才離開。

再力花班學生江亦恒繪制的歷史地圖
在吳廣的課程規劃中,這一年的《詩經》課程,課后作業尤其簡單,比如:回家和父母一起吟誦,錄制《詩經》中的一首,由家長們在QQ群里上傳視頻或音頻。作業上傳后,吳廣即時給予評價和評分,在線的家長也會為孩子點贊。吳廣說,“少留作業,也是應家長的愿望,他們希望在周末多陪孩子。”
這樣的作業,孩子們感興趣,家長們參與度高,增加了很多互動的環節。
上個星期學生樊子豪發了一段吟誦的音頻,“我徂東山,慆慆不歸……”吟誦時聲音略帶沙啞,雖略有些不熟練,但吳廣覺得,“他的那個聲調就是戰爭歸來的感覺。或者我們可以想象一個兒童,他在外面突然聽到這首歌,然后也跟著吟唱,很自然地抒發出來。《秦風》《無衣》《東山》,不像《木瓜》《蒹葭》,就是很滄桑的感覺。”
家長聽了吳老師的評價,轉告給兒子。“那個孩子很高興,第二天又錄了兩遍。”吳廣想象孩子收到評價之后的反映,“班上的其他孩子都沒有得到這樣另類的評價,這就是他做得好的地方。”
學生賈梓萌則和媽媽一起錄過《木瓜》,母女二人音色輕柔,用舒緩的語調吟唱出來,也贏得吳廣老師的稱贊。
經由這些事情,他想了更多,“《詩經》吟誦,有時需要優美,有時需要壯美。每一個孩子,都可以在《詩經》里找到自己。”
他希望自己留的作業,既有趣,孩子們又能有所獲。閱讀作業也極為簡潔。學生趙芯艾做了個對比,“以前的作業就是很厚的幾本書讀完之后,寫讀后感;吳老師就是讓我們畫思維導圖,我們就覺得很好玩兒。”
上學期期末的寒假作業,吳廣讓孩子們以思維導圖繪出歷史人物的關系,繪出春秋和戰國時的地圖。孩子們對這樣簡潔的作業興味頗濃,畫得有模有樣。
學生們剛開始不會用思維導圖,吳廣就當場給孩子講解該怎么理:沿著時間順序把大的歷史事件寫出來,或者你可以根據一個人物,把其他的事件串聯起來。“我要求他們讀四五本,然后畫出來,過年前的某一時間交個作業。可讓家長幫忙提交作業。”
后來,學生再到俸校長的辦公室,看到墻面上的思維導圖,也能讀懂了。在繪制地圖或者思維導圖的過程中,孩子會不自覺思考,并選擇性記憶。學生趙芯艾談及自己學習鋼琴的經歷,“考完鋼琴八級之后,覺得有點厭倦了,就放棄了一年時間。后來我們學習《詩經·東山》,聽到吳廣老師講東山的故事,想到那些士兵都能堅持下來,直到戰爭結束,回到家鄉,我也能把鋼琴堅持下來。”
吳廣老師話不多,課間,能聽到他練習樂器的聲音。賈梓萌談到自己報興趣班的經歷,“我一直在學小提琴,但是那天看到古箏,也很想學,就跟媽媽商量。媽媽怕我學太多了,忙不過來,我說,你看吳老師會八種樂器呢。我媽媽就同意了。”
吳廣老師的名字,孔令越會聯想到起義的那個吳廣,而此吳廣非彼吳廣。眼前這位吳廣,是班里多數孩子的精神偶像。

吳廣有17年教齡,但在課堂內外的活動中都充滿活力。與吳廣老師的聊天中,他說著說著就吟唱起來,唱著又可惜沒帶鼓在身邊,只能清唱。玩兒起能盡興,工作時又沉溺其中。唱歌時眼神清亮,盯著遠方,目光后面是《詩經》所展開的中國古典。
天立學校小學部的講臺一直都極為開放,比如:周三的書法選修課,由一年級張時語媽媽開設;硬筆書法選修課,由學校的庫房管理員劉莉老師開設;電子科技制作課,由學校的機電維修工牟思成老師開設。
再力花班的家長講壇,吳廣邀請家長們輪流講座,梓萌媽媽前次講了女兒成長的故事,另一位媽媽則帶孩子觀看紀錄片《遷徙的鳥》。
平時,吳廣還會讓家長帶孩子參觀植物園。參觀途中,趙芯艾媽媽聽女兒講解了不少植物知識。閱讀書籍、或畫思維導圖不懂處,孩子也會向父母求助。這些方式,都更好地促進了父母和孩子間的溝通。

2016年元旦晚會,再力花班家長用尤克里里彈奏《you are my sunshine》
相約星期二的家長活動,吳廣教班里學生的二十幾名家長學尤克里里,一種體型較小的四弦琴。賈梓萌的媽媽也曾參與其中,學會后,在朋友的聚會上也彈給朋友聽。
現在多數家庭的孩子都有學習一門樂器或一項其他才藝,多是家長不厭其煩地督促孩子,真正做起事情來,未必比孩子有毅力。吳廣認為,“如果父母都愛看書,不用多說,孩子也會在旁邊捧起書本看。”正所謂身教甚于言傳。
一次,梓萌媽媽洗衣服,不知不覺間吟唱起《詩經》里的句子,“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論語·陽貨》中,孔子講,“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朱熹作注:人倫之道,詩無不備;學詩之法,此章盡之。
凡經典,都可大可小,可深可淺。讀一部經典,可終身受用。吳廣老師選擇的是《詩經》。或許其他老師看來,“有才,就是可以這么任性。”吳廣坦白,“我每周五下午坐火車往返于廣元和廣漢,要用四個小時。有兩個小時,我要在喜馬拉雅的APP里聽講座,跟徐健順老師學吟誦,向朱暢思老師學習《詩經》課程。剩下的時間,練練樂器。”
春節在家,他聽過一期《羅輯思維》,老羅說,“在移動互聯網時期,我們做一個商品,要有品牌價值和創造力。”
聽到這個,吳廣的教師角色感隱隱發酵,“一個細節,看你能不能把他做到極致。作為教師,我的獨特性在哪里?又能帶來哪些品牌價值?把一件事情做到極致,不是往死里鉆,而是有創造性,跟其他學科有跨界融合,在每次的學習、思考中,有一些創意的靈光閃現,有一些新的突破。”
有17年教齡的吳廣,在課堂內外的活動中仍然充滿活力。與吳廣老師的聊天,他說著說著就吟唱起來,唱著唱著又可惜沒帶鼓在身邊,只能清唱。唱歌時眼神清亮,目光背后是由《詩經》所展開的中國古典。
有幾次,他在火車上吹起排簫,旁邊的旅人問:“你吹的什么樂器?”“排簫。”他們說,“聽著好聽呀!”我有時候也給孩子們說,“音樂就是聽著好聽呀,能夠給自己愉悅和放松,同時給周圍的人帶來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