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林
磚房落成入住,有了雨搭,門的上方就有了一方晴朗。平時,走近家門,需要蹲下身子,換上干凈的拖鞋,有點麻煩,不過,也平添了幾分“農村人城市化”的優雅。
兩只燕子,似乎感受到了快節奏的生活,也突然眷顧這一方四角天空。時而在院子里一折一閃地掠過,時而在雨搭下拉扯的燈線上稍作停留……
幾天后,我望見雨搭下的燈座和燈線的連接處,坐落著一個泥猴猴的燕窩。我把這個發現說給了妻子,妻子說她早就見到了,在她已不是什么新聞了。也是,她整天閑在家里,怎么會忽略這個大變化呢。
妻子說燕子不進惡人宅,來了兩位新鄰居,不要去叨擾它們。我笑了,心里也泛起一縷似水柔情。
燕窩在雨搭下的正中位置,歸巢的燕子,有時會腹急而不擇地,雨滴般的糞便飄到雨搭下的水泥臺子上,甚而出入家門,燕子的“糞便炸彈”,還會十分準確地扔到肩頭。于是,我有了個在燕窩的正下方凌空吊一個小盆兒接糞便的想法。妻子聽后也表示贊同,說這個辦法很好。
我找出家里棄之不用的一個小破盆子,動用錘子,用鋼釘在小破盆子的邊沿處,均勻地鑿了三個小眼子,使其在視覺上構成一個穩定的三角形。三股等長細鐵絲固定后,我站到凳子上,仰首往雨搭的松木棱子上釘釘子。很快釘完了兩枚釘子,可就在釘第三枚釘子的時候,一錘子上去,震動了一根擰燈座的木棱子,燕窩口的泥巴被震掉一塊,有雞蛋大小,泥巴正好砸在我的頭頂上,我趕忙閉上雙眼自保。好端端的燕窩,被我不小心弄成了殘缺窩,窩里的羽毛有的裸露出來,有的飄落到地上。
有了殘缺,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找東西修補。這也是我們一貫的思維和行為習慣。正如房子修補了安全感的殘缺,鈔票修補了自尊的殘缺,學歷修補了智慧的殘缺,消費修補了快樂的殘缺—我們挖空心思地完成這一切,修補內心的殘缺,企圖換來某種安慰和滿足。
我找來自行車內胎,比量燕窩口的大小,把剪下的一截兜在燕窩的缺口上,然后用按釘將其按在雨搭的木棱子上。我干得很認真,也很小心,生怕再有一點閃失。燕子的窩口,經過我的一番精心修補,基本恢復了原樣,連震落的羽毛,我都一片片拾起放回了窩里。
我的一番精心修補企圖換來的某種安慰和滿足,如陽光下彩色的肥皂泡,很快破滅,著實令我猝不及防。
兩只燕子飛回來后,并沒有直接飛進溫暖的窩里,而是一會兒飛落在與雨搭相連墻壁的水泥沿子上,側著頭朝窩里看;一會兒又飛落到窗前的晾衣繩上,從另一個角度朝窩里看。顯然它們是發現了變化,原來的窩不再是原來的窩了,而變化通常也就預示著危險。兩只燕子在窩旁,在雨搭下,在院子里,撲拉飛落,嘰喳跳躍,始終不敢進窩。最后,呼啦一聲,同時一翅沖天,此后,再也沒有飛回來。
窩下凌空吊個小破盆子接燕子糞便的舉動以及我隨后對窩口殘缺的精心修補,完全成了我自作聰明和自作多情的一廂情愿。
燕子一直保持精神的絕對獨立,它親近人又不受人控制,一旦發現人介入并破壞了原有的生活,無論人是有意還是無心是善意還是惡意,它都會立馬選擇離開。這離開的背后,哲學一點解釋:這是燕子一生的獨立信仰,是掩蓋真理而有甚于謊言的信仰。我們也可世俗一些說,如果我們把與生俱來的自我迷信、成見、以及經驗主義之類也都納入廣義的信仰范疇,那么,這兩只飛走的燕子,還有我,都可以為此作證。
編輯/姜 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