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德娃諾夫斯基戴上“三后冠”，萊文褪下總監光環

謝朝宗

美國女高音桑德拉·拉德娃諾夫斯基（Sondra Radvanovsky）是當今樂壇上最勇于自我挑戰的歌手之一。她飽滿而沙啞磁性的聲音，讓她很早就以威爾第歌劇里的“熟女”聞名，像是《游吟詩人》的萊奧諾拉、《假面舞會》的阿梅莉亞、《埃爾納尼》的埃爾薇拉、《西西里晚禱》的埃萊娜。但她并不滿足，從幾年前就給自己定下一個很多人都覺得是不可思議的新音樂方向：成為美聲女高音。

她學著如何控制自己宏大的音量，把常受批評的顫音給穩定下來，打磨出堅實（雖然不是嘆為“聽”止）的花腔技巧，然后以《諾爾瑪》向樂壇展示了她努力的成果，最終備受贊譽。本季她更在大都會歌劇院完成了一個很少有人敢做的艱難任務：在同一季里唱多尼采蒂的《安娜·博萊娜》《瑪麗亞·斯圖亞特》和《惡魔羅勃》的三個女皇角色。

多尼采蒂的所謂“都鐸王朝”歌劇始于1829年的《肯尼華特城堡》，來年完成《安娜·博萊娜》，1835年《瑪麗亞·斯圖亞特》在斯卡拉歌劇院面世，兩年后他寫《惡魔羅勃》。雖然四個故事都與伊麗莎白女皇有關（安娜·博萊娜是她母親，不過歌劇里沒有她的角色）。多尼采蒂并無意把這四部戲當成聯套，因為它們的劇作家各不同、首演劇院也不同，故事之間沒有連續性，角色音色的要求也不太一樣（《瑪麗亞·斯圖亞特》甚至有女中音和女高音兩個版本），他只是為滿足當時意大利觀眾對伊麗莎白王朝的著迷。自從貝弗利·希爾斯在紐約演出了后三部，并登上《時代》雜志封面后，紐約歌劇迷就期待有另一個女高音敢來重書這個傳奇。

大都會幾年前宣布要推出這三部從未演出的歌劇時，掛名的女主角是安娜·涅特里布科，但她很快就放棄“三后冠”的挑戰，反倒給了拉德娃諾夫斯基創造歷史的機會。本季稍早前她主演了復排的《安娜·博萊娜》和《瑪麗亞·斯圖亞特》（前兩季已經首演），最終在4月首演《惡魔羅勃》時，創下大都會的紀錄。

《惡魔羅勃》的歷史背景是17世紀初年，一連串的戰爭削弱了國力，加重了人民的稅負，平息愛爾蘭反叛的“九年戰爭”節節失利，以至伊麗莎白近半世紀的“光榮統治”光環失色。當然19世紀的觀眾上歌劇院不是為上歷史課，多尼采蒂的劇情，也只是把三角戀愛放在宮廷里，提高其后果的嚴重性。

這里的三角戀愛發生在女皇和諾丁漢公爵夫人莎拉（Sara）之間，她們都愛上劇名所指的惡魔羅勃——艾塞克斯伯爵，事實是兩人都不能真正擁有他，因為伊麗莎白繼位時立誓不婚，莎拉則是被女皇指婚給諾丁漢公爵。但是愛爾蘭戰事失敗，領軍的羅勃逃回倫敦，他從感情與現實上都要靠這兩個女人給他一線生機，這就觸發了歌劇里的情節。

桑德拉·拉德娃諾夫斯基是從內到外完全融入伊麗莎白這個角色的。伊麗莎白當時已近70歲，拉德娃諾夫斯基將她演繹成走起路來不穩、拄著拐杖還顫顫巍巍的垂暮之人（她在劇中最后的唱詞是迎接新王）。她宏大的音量是“舞臺利器”，需要的時候就可以放出來強調戲劇效果，加上她在最高音和最低音的音量都相當平均，所以不管是憤怒、激昂，還是絕望的感情，她都可以用最豐滿的音色表現出來，但她也能收縮這個音量，唱平穩的弱音則賦之悲哀的情緒。

其他的角色也都由一流的歌手擔任。唱莎拉的埃莉娜·格朗查（Elina Garanca）有華美的女中音，演她丈夫諾丁漢公爵的馬瑞斯·科威茨（Mariusz Kwiecien）也有光滑的音色。諾丁漢原本是羅勃的好友，一力要幫他脫罪，但最終發現太太真正愛的竟然是好友，轉而成了讓羅勃受死刑的最重要的推手。科威茨把這個心理轉折表現得很清楚，讓我們感受到他受到雙重背叛的痛苦。

唱羅勃的馬修·波利嘉尼（Matthew Polenzani）可能是當代美國最好的男高音，他細致平滑的聲音，讓他很早就以莫扎特出名，他很謹慎地開拓角色，因此在大都會首演20年后仍保持著優美的音色，且更增加了一些厚度，能讓人感到諾丁漢性格里的英雄氣概。但他最感人的部分還是抒情的唱段，尤其是上死刑臺前的詠嘆調，其結尾的樂句，情感的真切要通過逐漸上揚漸弱的樂句表現，讓人聯想到多尼采蒂的著名的“偷灑一滴淚”。

這個英國歌劇導演大衛·麥克維卡（David McVicar）的制作，采用的是劇中劇的概念，舞臺設計成一個伊麗莎白時代的舞臺，兩側雙層的副舞臺上從頭到尾都有身著伊麗莎白時代服裝的合唱團充當觀眾在觀看。這個設計有個好處，即不需要讓合唱團一再出出入入。但是這忽略了此劇一個重要的關鍵：這是一系列公眾的伊麗莎白和私人的伊麗莎白的沖突。她在戲中不斷要所有人“退下”，讓她有私密談話的機會，特別是她在最后一幕里的名言“不要讓人看見英國女皇的眼淚”，可見她知道身為一國一君，她不能在大庭廣眾下隨心所欲，而要維持國之大禮。但這個制作把她的一舉一動都暴露在“觀眾”眼前，就失去了這個對照的戲劇效果。

大都會這季如同前幾季一樣，演出有好有壞，票房有起有落，但是會留下永久印記的，則是4月14日音樂總監萊文宣布退休。盡管這是大家都能預見到的事，但消息公開時，還是讓人震驚和難過。

萊文1971年28歲初登大都會舞臺，第二年立馬受聘為主指揮，1976年受聘為音樂總監。40年來，他指揮了超過2500場演出，劇目達85個，大都會樂團從一個非常差的樂團，被他一手打造成全世界最好的歌劇樂團之一。每季八個月，每周七場，演出多達250場，且劇目晚晚不同，從格魯克到尼可·穆利（NicoMully）都能維持一流的水平。這是紐約人的驕傲，因此把他當英雄一樣愛戴是不意外的。

但是從2003年他的健康出問題開始，2008年到2010年及2011年到2013年，兩度長期養病，完全沒有上指揮臺，對于大都會其他的音樂問題，也是無力過問。幾個月前，他終于承認患有慢性的帕金森氏癥，手常會打顫，讓人不容易跟隨他的指揮。這個病情的公開，可說是給現在宣布退休留下了伏筆。

萊文的去留不定，造成大都會十年來藝術領導上的空窗，幾個曾經想培育的接班人，也因為看不到未來的發展而離去。現在塵埃落定，總算可以開始尋求新的音樂總監。但這個人選不好找，一方面因為大都會是全世界最大最忙碌的劇院，萬眾矚目，更重要的是劇院經理彼得·蓋爾伯早已接管藝術方面的決策，他肯不肯放手，也很難說。而且大環境不利，觀眾流失、劇目老化是眾所周知的，新人的挑戰實在是很艱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