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建農
長征是從喪失根據地開始的。20世紀30年代中期,中國南方的各主力紅軍相繼在反“圍剿”斗爭中失敗,被迫離開經營多年的根據地,陸續踏上漫漫長征路;長征又是以能否找到或者建立新的根據地(立足點)作為其勝利與否的標志。在戰略轉移的過程中,各路紅軍都一直在為建立新的根據地進行艱苦的努力,這是紅軍能否真正轉危為安的關鍵。在很大程度上說,長征的過程就是黨和紅軍創建新的革命根據地的過程。
尋找和創建新的根據地是各路紅軍的共識
中國共產黨人對于革命根據地的重要性,早就有著清醒的認識。在蘇聯顧問的幫助下,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以廣東為根據地進而取得北伐勝利的經歷,使他們有了第一次的經驗。正是因為如此,大革命失敗后,他們發動南昌起義和廣州起義的戰略設想仍然是首先重建廣東根據地,然后向北發展。毛澤東領導的秋收起義則有所不同。在起義遇挫之后,他們事實上改變了以奪取大中城市為立足點的城市中心論,開辟了第一個農村革命根據地——井岡山根據地,進而探索發展為農村包圍城市的中國式革命道路。
不斷地鞏固和發展根據地是農村包圍城市革命道路的精髓所在,也是中國共產黨人在一次次失敗與成功的實踐中的切實感悟。在長征之前,1929年1月離開井岡山根據地的朱毛紅軍,一路苦戰,飽嘗沒有根據地之痛,最終在瑞金的大柏地戰斗中絕地反擊,繼而開辟了贛南、閩西根據地,才反敗為勝;1932年10月,同是深受王明“左”傾教條主義錯誤危害之苦的紅四方面軍和紅二軍團,均在國民黨軍的第四次“圍剿”中嚴重失利,被迫離開鄂豫皖根據地和湘鄂西根據地,在險象環生的環境中顛沛奔波了幾千里,最后又分別創建了川陜根據地和黔東根據地才得以立足。而長征則猶如狂飆天降,把南方的各路紅軍都拋入了由國民黨百萬大軍形成的汪洋大海中顛簸。失去根據地的艱苦轉戰,成為全體紅軍將士的切膚之痛。
1934年7月,以北上抗日先遣隊名義出征的紅七軍團,與方志敏領導的紅十軍會師后,出師未捷,幾乎全軍覆沒。失去根據地依托是其失敗的重要因素之一。
同年8月,紅六軍團9700人西征,轉戰2500公里后,人員折損一多半,才于10月和賀龍領導的紅三軍(原來的紅二軍團)在貴州省印江縣的木黃會師。會師后不久,紅三軍恢復了紅二軍團番號。曾任紅六軍團軍團長的蕭克談及當時要建立根據地的強烈愿望時說:二軍團離開了洪湖,離開了湘鄂西,兩年的游擊活動,深深地感到沒有根據地是不行的。六軍團離開了湘贛蘇區,長途行軍,既不能休整,也不能練兵,也有同樣的感受。于是,他們開始合力創建湘鄂川黔根據地。出發時把與紅二、紅六軍團會合設定為目標的中央紅軍,從長征開始到突破敵人第四道封鎖線,兵力已經由出發時的8.6萬人銳減到3萬多人,不得已轉兵貴州,又相繼嘗試創建川黔邊、川西北和川滇黔根據地,均未果。面對幾十萬國民黨軍的圍追堵截,他們愈加感到創建根據地的重要和緊迫。在和紅四方面軍會師后,毛澤東和中共中央對張國燾輕率放棄鄂豫皖和川陜根據地,以及不重視創建根據地等錯誤進行批評,同時提出在川陜甘地區創建根據地的戰略設想。在川陜甘建立根據地是紅四方面軍總指揮徐向前等在三個月前就醞釀過的計劃,雖然與黨中央的設想略有不同,但在兩軍會合后由黨中央作為中央政治局的決議再次提出,得到紅一、紅四方面軍將士的一致贊同。
創建新的根據地對于長征途中的紅軍來說,既是出于求生存的無奈,也是奪取長征勝利的唯一希望。毛澤東在《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中闡述了紅軍由戰略退卻轉入戰略反攻的六個條件。他把根據地條件等同于有無人民的支持,認為人民的支持,“對于紅軍是最重要的條件。這就是根據地的條件”。總之,這是全黨和全體紅軍的共識。
長征路上創建的根據地
長征途中,各路紅軍共創建了四塊根據地。
1934年10月,紅六軍團與賀龍領導的紅三軍在貴州省印江縣會師后,以不到8000人的兵力攜手發起湘西攻勢,至1935年1月,創建了以湖南大庸(今張家界)為中心的湘鄂川黔根據地,并將紅軍主力擴充到2.1萬人。從那時起到1935年11月紅二、紅六軍團再次踏上長征路,湘鄂川黔根據地成為中共在長江以南唯一的根據地。
重新踏上長征征途后,1936年2月,紅二、紅六軍團在貴州西北部的黔西、大定、畢節地區,創建了黔西根據地,成立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川滇黔省革命委員會、中共川滇黔省委、貴州抗日救國軍等組織,擴充紅軍5000人。
1934年11月,以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北上抗日先遣隊名義、從河南羅山縣踏上長征路的紅二十五軍,在途中創建了鄂豫陜根據地。在那里他們把出發時不足3000人的隊伍擴充了一倍多。1935年7月,紅二十五軍主力撤離鄂豫陜根據地,繼續長征,留下紅七十四師在當地堅持游擊戰爭。
關于紅四方面軍創建根據地的問題比較復雜。絕大多數的黨史和軍史著作都把1935年3月紅四方面軍發起嘉陵江戰役作為紅四方面軍長征的開始(也有以嘉陵江戰役結束后的5月作為開端的)。
眾所周知,在長征之前,1932年10月離開鄂豫皖根據地后紅四方面軍曾建立了以四川通江、南江、巴中地區為中心的川陜根據地(1932年10月到1935年2月)。嘉陵江戰役后,紅四方面軍進占川西北松(潘)理(番)茂(縣)地區,準備迎接已經進入川康邊的中央紅軍。1935年5月30日,成立了以張國燾為主席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西北聯邦政府。6月中旬,紅一、紅四方面軍在懋功會師。6月2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正式決定北上創建川陜甘根據地的戰略方針。但是,張國燾堅持南下方針,導致紅一方面軍主力單獨北上。紅四方面軍則于9月以后南下轉戰川康邊,占領天全、蘆山、寶興、丹巴等地,計劃在此建立根據地,并成立了四川省蘇維埃政府,還幫助藏族人民成立了格勒得沙政府。1936年2月,由于百丈關戰役失利,張國燾南下方針破產,紅四方面軍被迫再次北上,向康北轉移。3月,紅四方面軍占領康北的道孚、爐霍、甘孜、瞻化等地。7月初,紅二、紅六軍團與紅四方面軍在甘孜會師,共同北上,向陜甘地區進軍。
根據上述可知,從1935年4月到1936年7月,紅四方面軍會同紅一方面軍和紅二、紅六軍團,實際控制川康邊地區長達15個月,并建立了省委和各級地方政權。也就是說,在紅軍長征途中,以紅四方面軍為主體曾經創建了川康邊根據地。
長征中開辟的根據地最重要的當然是陜甘寧根據地。但由于它是由陜甘根據地(包括陜北根據地)鞏固和發展而來的,被稱為“碩果僅存”,不是新創建的,因此不在這里介紹。
創建根據地對于奪取長征勝利的重要意義
為配合主力紅軍戰略轉移,長征前夕,中共中央派出三支先遣隊出征并擇機建立新的根據地,當時是作為粉碎國民黨軍“圍剿”的一種戰術提出并實施的
“圍魏救趙”是中國古代著名的謀略,土地革命戰爭時期曾被各根據地的紅軍熟練運用。1929年1月,毛澤東率紅四軍離開井岡山根據地開辟贛南、閩西根據地,起初就是為了“圍魏救趙”。這樣的事例還有一些。1934年5月,廣昌戰役失敗后,中央蘇區的形勢危急。為了打破國民黨軍的第五次“圍剿”,同年7月,紅七軍團奉命由瑞金出發,與在閩浙贛地區開展斗爭的方志敏部會合,以抗日先遣隊的名義先行遠征,也是“圍魏救趙”(事實上,紅七軍團的行動和行動方向,與毛澤東和彭德懷早先就提出過的建議是一致的,只不過因為提出實施的時機與動用兵力的數量不同,而效果大相徑庭罷了。毛澤東主張在第五次反“圍剿”進行了兩個月發生福建事變時就主動出擊到以浙江為中心的蘇浙皖贛地區去,李德、博古等則是在迫不得已時;彭德懷主張五個主力軍團一起出動,后者只派紅七軍團的7000人)。8月,紅六軍團由湘贛根據地的遂川出發西征,仍是如此(另外增加了為中央紅軍西征探路的使命)。關于這一點,周恩來在派程子華去鄂豫皖根據地組織紅二十五軍戰略轉移并建立新根據地時講得非常透徹。周恩來說:“把敵軍主力引走了,減輕鄂豫皖根據地的壓力,留下的部分武裝就能長期堅持,也就能保存老根據地。”這三支紅軍是全國紅軍長征的先遣隊,他們的突圍遠征和創建新根據地的努力,雖然還不足以從根本上改變戰局,但大大減弱了國民黨軍第五次“圍剿”的進攻勢頭,為策應主力紅軍的長征,贏得了時間,確實起到了牽制敵軍的戰術作用。
各主力紅軍出征并創建新的根據地,與堅持在老根據地進行游擊戰爭的留守部隊形成呼應,與分處在其他戰略支點上的主力紅軍及其開辟的根據地形成相互策應,是紅軍最終取得長征勝利的戰略法寶
與長征前各路紅軍分別在各自的根據地開展反“圍剿”有所不同,長征一開始,就是全國各路紅軍有計劃的戰略行動,各路紅軍都陸續投入到戰略大轉移之中,這在客觀上為各主力紅軍間的戰略配合造成了非常有利的態勢。中央紅軍與紅四方面軍和紅二、紅六軍團,以及原中央蘇區留守部隊之間的電信聯系密切。正是通過密切的電信協商,中革軍委與紅二、紅六軍團才在紅二、紅六軍團合力開辟湘鄂川黔根據地問題上形成共識,于是有了湘鄂川黔根據地的開辟和紅二、紅六軍團的壯大。紅二、紅六軍團迅速成長,在中央紅軍和紅四方面軍之外形成第三大主力紅軍,并在長江以南開辟了一塊新的根據地,這在長征那種極其艱難的條件下,不能不說是個了不起的奇跡。三大主力紅軍之間的戰略配合和戰役合作,對紅軍奪取長征的勝利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在著名的四渡赤水之戰中,毛澤東正是利用這一有利條件,把打破敵人圍追堵截的現實任務和重建新根據地的既定目標,有機地統一起來。他時而指揮中央紅軍向北擺出同紅四方面軍會師的態勢,時而又回頭顯露出要與紅二、紅六軍團會合的趨向,巧妙地與強敵周旋,反復地調動敵人,將包袱甩給敵人,從而爭得了戰場主動,在驚濤駭浪中殺出一條生路。三大主力紅軍相互之間及其與紅二十五軍、陜甘紅軍之間的戰略配合,貫串長征始終。
根據地是紅軍密切與人民群眾關系的舞臺,是獲得人民群眾支持的主要依托
長征中的群眾工作遇到許多困難:其一,長征是無根據地依托的流動作戰和大遷徙,所需的物資給養、人力支持、兵力補充以及后方安置,都必須依靠沿途群眾解決。其二,紅軍長征途經14個省(按現在的區劃為15個)2億多人口的地區。所經之地,絕大部分是國民黨統治下的白色區域,還有瑤族、苗族、彝族、藏族等近20個少數民族聚居區,這些地區較少甚至根本沒有受到過革命思想的影響,黨的群眾基礎薄弱,廣大群眾對紅軍、對中國共產黨、對蘇維埃幾乎沒有什么概念。加上國民黨的欺騙宣傳,誣蔑丑化紅軍實行“共產共妻”,是“洪水猛獸”等等,不明真相的群眾對紅軍產生畏懼心理。其三,長征軍情危急,戎馬倥傯,以中央紅軍為例,平均每天行軍37公里,幾乎每天都有一次戰斗,鮮有從容做群眾工作的時機。其四,長征途經許多雪山、草地等無人區和大量人煙稀少的地區,無群眾可做工作。
上述與中央蘇區和其他根據地截然不同的新情況,使得如何密切與人民群眾的關系成為紅軍在長征中的一個嚴峻挑戰。如果單靠紅軍將士每天走村過寨時嚴格執行“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和發自內心地對窮苦百姓的愛護與幫助,展示文明之師、威武之師的精神風采;單靠每到一地鎮壓土豪劣紳、分浮財;單靠行軍露宿的短暫時間刷標語、呼口號和濟貧扶困,固然能打動一些沿途的群眾,但充其量也只是獲取群眾的好感和贊許,還很難使群眾對紅軍的宗旨和任務有深入的了解,很難使群眾對紅軍是人民的軍隊這一本質有真正的了解,也就很難啟發廣大人民群眾的覺悟,從而獲得他們的真心擁護和支持。
熟悉長征歷史的人都知道,長征中的群眾工作是非常出色的,而且還有許多特色。比如廣泛地開展了對少數民族的工作,可以說是中共開展少數民族工作的開端;再如全面深入地宣傳了黨的抗日救亡主張,比較系統地進行了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努力等,從而使廣大群眾認識到,只有紅軍的道路,才是解放他們的道路。而長征沿途的廣大人民群眾竭盡全力給紅軍以巨大的支持,他們簞食壺漿迎接紅軍,架橋梁,送糧草,捐衣被,救傷員,做向導,不惜毀家舍命,赴湯蹈火。可以說,各族群眾的大力支持是紅軍奪取長征勝利的力量源泉。那么,紅軍在長征中是通過什么方式、在什么條件下克服困難開展群眾工作的呢?
毛澤東說:長征是宣言書,長征是宣傳隊,長征是播種機。這是對長征這一英雄史詩整個過程的經典概括。但是具體地進行分析,長征的群眾工作主要是依靠在創建和堅持根據地的過程中開展并取得實效的。
在長征期間建立的存在時間比較長的幾塊根據地中,紅二、紅六軍團在湘鄂川黔根據地戰斗生活了將近1年,紅二十五軍在鄂豫陜根據地停留了7個月,紅四方面軍在川康地區盤旋了15個月。紅軍在這些根據地中都建立有地方政權和黨的組織,都開展了土地革命(雖然程度不同地仍存在“左”傾問題),都形成了由赤衛隊到地方武裝再到主力紅軍的武裝力量體系。因此,在這些根據地的發動群眾工作比較深入,取得的成效也十分顯著。即使是存在時間較短的黔西根據地,甚至是在嘗試建立根據地、紅軍停留時間只有十幾天的一些地方,其成效也明顯高于日常的行軍打仗。群眾對紅軍最真誠的信任和最大的支持莫過于讓自己的子弟參加紅軍了,這可以說是檢驗紅軍群眾工作深入與否的最高標準了。
以“擴紅”為例,據粗略統計,長征途中各路紅軍共補充新兵3萬人以上(紅二、紅六軍團在湘鄂川黔根據地和紅四方面軍的“擴紅”數未計算在內)。從現存的一些長征日記看,紅軍在日常的行軍中,也吸收一些窮苦人參加紅軍,但為數不多,倒是記載了不少雇用船夫、向導、通司(翻譯)和挑夫的事例。而大批的“擴紅”,則主要是在創建根據地或在堅持根據地的斗爭期間。如中央紅軍在逗留遵義地區試圖創建川黔邊根據地期間,單是紅九軍團就“擴紅”4700人;在云南威信縣扎西整編打算創建川滇黔根據地期間,“擴紅”3000多人。再如,紅二、紅六軍團創建黔西根據地期間,盡管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但是在黔西、大定、畢節地區就“擴紅”5000多人。
根據地是各路紅軍長征途中的供給地和加油站
紅軍長征的生存環境是極其險惡的,既有毛澤東所總結的,天上每日有敵機轟炸、地下有幾十萬大軍的圍追堵截等人為的危險,又有幾乎超越人類生存極限的雪山、草地等自然險阻。整日處于長途跋涉和激烈戰斗過程中的各路紅軍,傷病員無法救治和安置,糧草彈藥無從補充,情況緊急時連吃飯和睡覺都不能保證,猶如在驚濤駭浪中顛簸的小船,時刻不得安寧。只有各路紅軍在途中創建的根據地,才使他們得到短暫的棲息和休整。紅二十五軍在鄂豫陜根據地休整了七個月,紅二、紅六軍團在黔西根據地休整了將近一個月,中央紅軍一直未能如愿建立新的根據地,只是在嘗試建立川黔邊和川滇黔根據地時,分別在貴州的遵義地區和云南的威信地區各得到十幾天的休整。三大主力紅軍從中受益最大的是川康邊根據地。
紅四方面軍渡過嘉陵江后,為迎接中央紅軍,開辟了川康邊根據地。黨史、軍史著作在講到遵義會議之后中央紅軍的重大變化時,大多會說:中央紅軍在毛澤東的指揮下,四渡赤水、佯攻貴陽、兵臨昆明、巧渡金沙,終于擺脫了國民黨軍的圍追堵截,取得了長征的主動權。那么,這段話究竟是從什么意義上講的呢?筆者體會,不僅是因為中央紅軍拉大了與追兵的距離,而且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中央紅軍進入到一個沒有國民黨軍圍追堵截的根據地。當然,與紅四方面軍會師,得到一支有8萬多人組成的有生力量的支持,也是一個重要因素。連續艱苦轉戰8個月、跋涉9000公里的中央紅軍,終于可以在川康邊根據地得到休整,全軍上下的喜悅心情可以想象。甚至有不少人按照對黨中央幾度號召與紅二、紅六軍團或紅四方面軍會師的理解,認為戰略轉移已經勝利結束了。中央紅軍與紅四方面軍會師一年后,經過在烏蒙山區“打轉轉”和在云南高原艱苦行軍的紅二、紅六軍團(歷時4個月),也是抵達川康邊根據地,在那里得到寶貴的休整,然后與紅四方面軍攜手,共同北上。
川康邊根據地對于紅軍長征勝利的重要性顯而易見。但長期以來,黨史、軍史學界,包括親歷者的回憶,對其重要性認識不足,強調得比較多的是張國燾的分裂、南下與北上的爭論,以及藏區的民俗和艱苦的生活環境等。研究這段歷史,首先必須正視的是,川康邊根據地是中國共產黨人和中國工農紅軍在長征途中開辟的一塊重要根據地;必須把張國燾分裂黨和紅軍的罪行、把南下與北上的分歧,與以紅四方面軍為主會同中央紅軍和紅二、紅六軍團,開辟和經營川康邊根據地的英勇斗爭區別開來。事實上,在強敵圍追堵截和雪山、草地等極其惡劣的自然環境困擾下,在普遍信仰藏傳佛教的藏區開展群眾工作和創建根據地,是一場嚴峻考驗。進入藏區后,黨中央和各路紅軍將士,一方面嚴格執行群眾紀律,并特別針對藏區的實際,明確要求務必尊重藏族群眾的民族習慣和宗教習俗;另一方面深刻揭露歷代漢族統治階級對藏族群眾的壓迫,進行一系列有針對性的宣傳發動和統一戰線工作。這主要是:對藏族上層人士開展統戰工作;對廣大藏族群眾貫徹民族無論大小一律平等的民族政策;對寺廟、喇嘛執行信教自由的宗教政策;對廣大農奴和人民群眾實施黨的階級路線。黨和紅軍模范行動及各項政策,開創了民族團結、僧俗和睦、魚水情深的大好局面,廣大藏族群眾像對待親人那樣竭盡全力支持紅軍。
據當地黨史部門統計,當時只有3萬人口的甘孜縣就支援紅軍60萬公斤糧食;地處農牧地區接合部的若爾蓋縣共支援糧食237萬公斤;川甘交界的農業區人民在1935年和1936年兩度都是在秋收季節迎接剛剛走出草地的紅軍。要知道由于自然氣候的關系,至今那里的農業產量也比較低下。可以想象,在紅軍走后那里的群眾要怎樣節衣縮食度過全年。在藏區傳頌著很多藏族群眾支持紅軍的動人故事。新中國成立后為祖國統一獻身的五世格達活佛當年與朱德結下的友誼,已廣為人知;甘南藏族土司楊積慶把窖藏的20萬石糧食送給紅軍,并因此和6位親人一起慘遭國民黨殺害;紅軍途經藏區的各縣都有一批紅軍傷病員被僧侶或藏族同胞收養保護下來,從照片上看其相貌與當地人已無差別;各縣也都有不少農奴娃子參加了紅軍,其中就有后來曾任青海省人大常委會主任的扎喜旺徐和先后擔任西藏自治區黨委書記的天寶、楊東生等,他們是中共培養的第一代藏族干部,至今仍是藏區人民的驕傲。
就這樣,自然條件極端嚴酷的川康藏區,成為紅軍抵御國民黨幾十萬大軍圍追堵截的天然屏障;熱情善良的藏族群眾成為各路紅軍的堅強后盾;歷經長途跋涉和艱苦轉戰,三路主力紅軍在這里得到休養和整編,并得以較為從容地選擇新的落腳點和革命發展方向。發生在這個地區的黨中央和張國燾關于紅軍北上和南下之爭,以及后來張國燾南下失敗給紅四方面軍造成嚴重損失的嚴酷事實,從正反兩方面教育了全黨和全軍。從這個意義上說,紅軍如果沒有在川康藏區的這段寶貴經歷,就沒有長征的最終勝利。
各路紅軍會師陜甘寧根據地的歷史必然性
回顧各路紅軍在長征途中創建新根據地的斗爭經歷,不難發現有一個重要的特點,那就是由南向北、向西逐次推進。起初的重點是旨在粉碎國民黨軍對老根據地的“圍剿”,保存和發展紅軍的有生力量,因此創建新根據地的區域主要是在長江流域,并試圖與傳統的根據地形成呼應。其中特別突出的是中央紅軍根據敵情變化,先后選擇湘西、川黔邊、川西或川西北、川滇黔邊等地創建新根據地。但是,這些努力都一一落空。這使得毛澤東和黨中央在與紅四方面軍會師后,開始系統地分析和研究中國革命的形勢、敵我力量的對比和分布、民族狀況和各區域的經濟發展水平、中國革命的發展方向和復興之路等全局性的問題,最終確定在川陜甘地區創建新的根據地。這主要是因為:
20世紀30年代,中國革命的中心發生轉移。在傳統的革命中心——中國南方,自叛變國民革命后建立起南京國民黨新軍閥政權的蔣介石集團,由于得到英美帝國主義和江浙財閥的支持,在與新舊軍閥的混戰中逐漸勝出,并在1928年12月從形式上完成了對全國的統一,其反動統治日漸鞏固;而北方的反動封建統治勢力自辛亥革命起,迭遭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力量的打擊,并在與國民黨新軍閥的混戰中徹底落敗,漸成土崩瓦解之勢。與此同時,日軍發動九一八事變后,東北淪陷,華北危急。在中國北方,抗日救亡運動風起云涌,成為新的革命高潮的風暴眼。與此相關,一個不爭的事實是,隨著國民黨蔣介石集團反動統治勢力的加強,中國共產黨不僅在白區的上海、廣州、武漢等中心城市無法立足,而且在大革命失敗之初,利用蔣介石政權立足未穩和國民黨新軍閥混戰的間隙,陸續建立的海陸豐、湘贛、湘鄂贛、湘鄂西、閩浙贛、鄂豫皖、川陜、黔東,包括中央蘇區等,都被國民黨軍占領,成為游擊區。這反映出南京國民政府的統治勢力由南向北不斷滲透和拓展,日趨強化。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親身經歷了南方各路紅軍反“圍剿”的失敗與各根據地的喪失,以及遵義會議后在川西和川滇黔建立根據地的努力落空等痛苦歷程,他們對中國革命中心自南向北轉移的歷史大趨勢,產生了切身的體會。中國革命的領導核心和中國革命的骨干力量必須適時北移,長征在事實上成就了這一歷史過程。
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給中國共產黨人提出新的命題:他們一方面不得不同頑固堅持“攘外必先安內”政策的大地主、大資產階級發動的全面“圍剿”進行殊死的階級搏斗;另一方面必須進行抵抗日軍侵略的全民動員和準備,肩負起拯救民族危亡的歷史責任。九一八事變后,中國共產黨通過發表一系列的宣言和號召,表達了誓死抵抗日本侵略,堅決捍衛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的決心。同時,表示愿意在立即停止進攻蘇維埃區域、保證民眾的民主權利和武裝民眾三個條件下同任何武裝部隊訂立共同對日作戰的協定。但是自日本侵略中國的華北事變發生以來,日本的侵略蔓延到整個中國北方,其獨占中國為其殖民地的野心已經昭然若揭,中華民族的危機進一步加劇。在這種情況下,對于中國共產黨人來說,如果不能立即停止“左”傾教條主義錯誤者奉行的“要兵不要官”的關門主義統戰政策,如果只是在遠離抗日前線的中央蘇區一般性地發宣言和號召,肯定是很難得到全國民眾的積極擁護并實現自己的抗日救亡主張的。
拯救因日本侵略造成的民族危機一直是毛澤東關注的焦點。在中央蘇區他領導發動寧都起義時一個很重要的旗號就是“聯合抗日”;以他為主席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不僅在1932年4月就發表宣言,正式對日“宣戰”,還曾與愛國抗日的國民革命軍第十九路軍簽訂了抗日停戰協定;作為配合主力紅軍戰略轉移重要棋子的紅七軍團和紅二十五軍,都是以“中國工農紅軍抗日先遣隊”的名義踏上戰略轉移征途的;長征途中召開的遵義會議,因獨立自主地依據中國的實際解決中國革命的問題而成為中國共產黨由幼稚走向成熟的標志,它為中共在民族矛盾漸次成為中國社會主要矛盾的歷史背景下,適時轉變自己的政治路線(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提供了重要的思想基礎和組織條件。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在剛剛擺脫國民黨軍的圍追堵截后,毛澤東就在1935年6月29日的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議上明確提出:要在部隊中宣傳反對日本帝國主義,反對放棄華北,并認為“這最能動員群眾”。這樣,他就把北上抗日與建立川陜甘根據地的進軍方向聯系起來,實際就是把革命低潮時的退卻(被迫尋找立足的新根據地),同迎接革命新高潮的進攻聯系起來了。于是,拯救民族危亡和北上抗日,由中國共產黨人的夙愿,化為各路紅軍鼓舞士氣和團結動員沿途各族人民群眾的旗幟,成為紅軍將士戰勝千難萬險,取得長征最終勝利的強大動力。
鑒于敵我力量懸殊和國民黨的統治力量呈現出由北向南逐次強盛的客觀實際,為了得到更可靠、更有力的戰略依托與支持,毛澤東和戰友們把進軍的方向指向與社會主義國家蘇聯接壤的中國北方和西部地區,設想背靠蘇聯、外蒙古,依托陜西、寧夏、甘肅、青海、新疆,然后向東發展,實現直接對日作戰。
在與張國燾的分裂行徑進行堅決斗爭的過程中,9月9日,毛澤東率紅一軍、紅三軍(即紅一軍團、紅三軍團)先期北上后,又對其在川陜甘建立根據地的設想做了局部調整。9月27日,在榜羅鎮召開的中央政治局常委會上,毛澤東根據在哈達鋪了解到陜北還保存有一片蘇區和相當數量的紅軍這一新情況,確定前往陜北,在那里保衛和擴大根據地,作為領導中國革命的大本營。10月19日,由紅一軍和紅三軍改編的陜甘支隊到達吳起鎮,標志著中央紅軍取得長征的勝利。
綜上所述,長征途中各路紅軍重建根據地的斗爭,看似是個行軍路線和確定目的地的問題,但實際上與長征發生時期的歷史背景有關,與中國共產黨人在長征時期所肩負的歷史使命有關,與中國南北地區社會經濟發展水平及政治力量的變化有關,與中國當時所面臨的國際環境有關。其實質是對中國革命任務、路線和前途的規律性認識問題,是關于長征道路的問題。客觀地講,對此問題的正確認識是在實踐中逐步形成的,其認識過程貫串長征始終。但是,比較成熟和穩定的認識,在紅一、紅四方面軍會師后就形成了。這種認識主要集中在黨中央與張國燾圍繞“北上”與“南下”的爭論過程中。中央政治局俄界會議通過的《關于張國燾同志的錯誤的決定》明確指出:張國燾與中央爭論的實質是對目前政治形勢與敵我力量對比估計上有著原則的分歧。張國燾夸大敵人的力量,輕視自己的力量,以致喪失了在抗日前線的中國西北部創造新蘇區的信心,主張向川康邊界地區退卻。這場爭論的重要見證人徐向前后來指出:黨的北進方針,不是隨心所欲的決定,而是基于一定的歷史環境和黨所面臨的任務而形成的馬克思主義的方針。他認為:“黨中央和毛澤東同志從粉碎蔣介石的滅共計劃,保存和發展紅軍力量,使黨和紅軍真正成為全民族抗日斗爭的領導力量和堅強支柱這一基本目的出發,確定北進川陜甘地區,創建革命根據地,進而發展大西北的革命形勢,是完全正確的。”
正是基于對形勢、任務和中國革命前途的科學認識,中共中央在極端艱險的情況下,堅持既定的北上抗日方針不變。在陜甘支隊抵達陜北不久,從蘇聯回來的張浩傳達了共產國際七大會議精神和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起草的《八一宣言》精神,這對中共中央確定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策略起了積極的推動作用。12月17日,毛澤東在中央政治局瓦窯堡會議上提出:首先把國內戰爭與民族戰爭相聯系,一切戰爭都在民族戰爭的口號下進行。為了糾正黨內的關門主義傾向,瓦窯堡會議的決議特別明確黨的性質:不僅是中國工人階級的先鋒隊,而且是中華民族解放的先鋒隊。這標志黨的政治路線的轉變。毛澤東和黨中央,全面調整了政策策略,并制定了以西北統一戰線帶動全國抗日統一戰線的戰略方針,奠定了第二次國共合作的基礎。在此過程中,中共中央北上陜甘創建根據地的設想,逐漸得到全體紅軍將士的擁護。1936年7月,紅二、紅四方面軍攜手北上。毛澤東及其戰友們繼先后勝利地部署和指揮了直羅鎮戰役、東征戰役、西征戰役之后,又直接領導迎接紅二、紅四方面軍北上和粉碎國民黨軍進攻的山城堡戰役,以及策應因發動西安事變而遭國民黨中央軍進攻的東北軍、西北軍的軍事行動。這些軍事行動和西路軍的英勇遠征,不僅粉碎了各路國民黨軍對陜北蘇區的“圍剿”,而且沉重打擊了根據地周邊地區的敵軍,大大拓展了蘇區,使原來的陜甘蘇區發展成為以延安為首府,轄陜西、甘肅、寧夏三省的26個縣200萬人口的陜甘寧根據地。從此,中國共產黨和紅軍有了新的棲息地和出發點,陜甘寧根據地成為中國革命長期穩固的大本營,中國革命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旗幟下掀起了新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