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哲 平田康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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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起義后孫中山在英國的外交活動
——基于英國外交部檔案的考察
袁哲平田康治
[提要]武昌起義爆發時,身在美國的孫中山并沒有立刻回國,而是先前往英國尋求外交支持和資金資助。雖然孫中山通過非官方途徑與英國政府有所接觸,但由于英國政府早已明確了武昌起義勝利后對華政策的立場,孫中山此行沒有得到預期的結果。當時英國的對華政策,主要是在聽取英國駐華官員的建議后確定的,通過挖掘英國外交部所藏檔案,輔以已有相關成果,可以更深入地檢視1911年孫中山赴英國外交活動的原因、過程及成效。
孫中山英國 武昌起義外交
武昌起義爆發后,孫中山前往英國,爭取英國對革命政權的外交支持。學界對孫氏此行的研究,大致沿兩個路徑展開:第一條路徑,是將孫氏的英國之行與辛亥革命的發展聯系在一起加以考察。這類研究成果主要有兩種觀點:一是認為武昌起義爆發后孫中山前往英國,是對帝國主義仍抱有幻想的心理使然,①由于孫中山沒有及時回國,致使革命黨群龍無首,喪失了組建政府的最佳時機,最終導致革命果實被袁世凱竊取。②二是認為武昌起義后孫中山的對英外交并沒有完全成功,對革命也沒有明顯的積極作用。③第二條路徑,是以孫中山的外交活動為中心展開研究。④
國內此前關于孫中山此次英國之行的研究,大多是以《孫中山全集》及英國“藍皮書(Blue Book)”為主要史料,⑤但“藍皮書”所載英國外交檔案的數量和密級有限,不能不制約了研究的深度。⑥英國外交部在處理外交事務中產生的外交文件數量龐大,他們每年把一部分重要的外交文件,整理打印成成冊,命名為“機密文書(Confidential Prints)”。這些“機密文書”被分發給外交部的各部門,便于其開展業務。之后,英國外交部再把這些“機密文書”里涉及外交最高機密的內容全部刪除掉,將剩余的不機密的內容再次編輯成冊。這些不包括機密內容的文件,就會提交給英國國會,被稱為“藍皮書”。準確地說,“藍皮書”是經過英國外交部兩次編輯后,不包括敏感內容和機密內容的文件。
基于上述原因,本文主要依據英國外交部(Foreign Office)的FO371(英國外交部解密文件)、FO228(英國在華公使館、領事館解密文件)兩種未刊檔案,⑦輔以已公開的英國外交部有關辛亥革命的檔案,⑧來進一步考察武昌起義發生后孫中山在英國的外交活動,進而探討孫中山的革命策略。
1895年廣州起義失敗后,孫中山流亡日本,1896年9月又輾轉抵達英國。到英國不久,孫中山被清政府駐英使館誘捕,后在英國外交部的干預下獲釋。獲釋后,孫中山在康德黎(孫中山在香港西醫書院學習時的教務長)的幫助下撰寫了《倫敦蒙難記》一書,并于1897年出版英文版本,后又被翻譯成俄文、日文出版。憑借該書,孫中山的國際名聲大大提高,他的革命黨領導者身份得到海內外的普遍認可。1897年7月1日,孫中山離開英國。
孫中山離開英國后前往日本,在東京組建了同盟會。1910年3月28日,孫中山再次回到美國檀香山為革命籌款。10月11日,孫中山抵達美國丹佛市,當夜譯出黃興發來的一封電報。黃興在電報中寫道:“居正從武昌到港,報告新軍必動,請速匯款。”⑨然而,孫中山還沒有來得及回電,第二天(1911年10月12日)就在當地的報紙上得知了武昌起義勝利的消息。




孫中山、咸馬里聯名給英國外相的這份聲明,主要表達了四層意思,第一,孫中山的革命黨已經與美國建立起聯盟關系,現在希望英國也加入聯盟。第二,孫中山將出任新政府的總統。第三點是孫中山的革命黨針對英國的政策,即如果可以得到英國的支持,孫中山愿意在內政、外交和軍事上接受英國的建議。并且提出了“聯英制日”的想法。第四點表明對列強各國的態度,保持列強各國在華既得利益不受影響。從這四點內容可以看出當時孫中山為保住革命成果的急迫心情。

孫中山盡可能向英國外相傳達兩個訊息,就是這次革命一定會成功,并且他會成為新政府的領袖。尤其為了佐證孫中山在中國革命黨中的領袖地位,在給英國外相愛德華·格雷的個人聲明中,附帶了廣東省總商會和國內革命黨人胡漢民、黃興發給孫中山的三份越洋的電報。
第一封電報的內容是:“廣東省已成立省政府。萬事井然有序,相信新省政府在等待您立即返回組建統一的中華民國之際足以應對任何突發事件。——廣東省總商會”
第二封電報的內容是:“廣東省政府已全體同意宣布脫離滿清實現獨立。 我們已成立了廣東省政府,并焦急地等待您歸來統一其他各省成立民國政府。同時,在您逗留歐洲期間,對于您與歐洲政府間的談判予以充分信任。敬候回音,胡漢民。”

孫中山通過達耳生私下交給英國外相的聲明中透露出兩個重要的信息:一是提到了希望向英國政府借款;二是再次向英國政府表示他的革命黨領袖身份,并提及他的革命黨已經和美國政府建立政治聯盟。
孫中山本意是希望通過國內的電報向英國官員表達革命即將勝利的意思,可效果卻事與愿違。雖然這些已經取得的革命成果在革命黨人的眼里非常了不起,但是在英國政府的眼里,中國革命只是正在進行,甚至沒有建立起一個由革命黨主導的中央政府,革命成敗也仍存在變數。這樣的情況下,英國當然不會輕易給孫中山所期望的條件。

以上內容是英國外交部檔案中所記錄的武昌起義勝利后孫中山在英國的外交活動。雖然孫中山竭盡所能在英國展開外交活動,希望英國可以制定有利于中國革命的外交政策。但英國政府外交政策的確立,主要是先通過英國駐華人員的報告來判斷中國國內的形勢,然后再謹慎制定對華政策。而英國駐華公使朱爾典總是可以及時、準確地反饋給英國政府中國時局的動態。英國外相愛德華·格雷收到孫中山給他的文件后,通過電報把所有內容都轉給英國駐華公使朱爾典,希望得到朱爾典的建議。







英國政府對武昌起義的態度,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英國駐華公使朱爾典對中國革命的態度和判斷。
朱爾典(John Newell Jordan,1852-1925)在北愛爾蘭長大。大學畢業后,于1876年進入英國駐中國領事體系中,成為翻譯生。1886年成為英國駐華公使館的中文書記官,1896年被破格從領事官升為駐華公使。朱爾典擔任駐華公使長達14年(1906-1920年)。

英國外交部培養了許多中國問題的專家,駐華英國外交官大部分只在中國一個國家擔任外交官。這一時期,英國駐華官員的工作范圍不僅僅是單純的外交業務,還影響著英國對華政策的確定。朱爾典正是英國駐華領事制度訓練出來的優秀中國問題專家,甚至被破格升為駐華公使。對他而言,駐華公使并不是其職業生涯的一個階段,而是他職業生涯的全部。朱爾典對中國事務的建議,在某些時候直接決定著英國政府的對華政策。






武昌起義后孫中山前往英國的外交活動,是對 1897年作出的革命策略的踐行。孫中山去英國的初衷就是希望聯合英國政府推進中國革命。為了獲得英國支持,還自稱已經和美國建立同盟關系。按照當時英國和美國的外交關系,英國政府應該很清楚美國對中國革命的實際態度,自然不相信革命黨人與美國聯盟關系的存在。因此孫中山明確表示希望與英國政府建立起某種聯合意愿后,英國政府明確表示拒絕。除此之外,孫中山提出的有利于中國革命發展的全部請求,幾乎全部被英國政府拒絕。
1911年11月14日,英國外相格雷致電駐華公使朱爾典,告知朱爾典在中國處理武昌起義有關事件時,應該堅持的立場。電報稱:






武昌起義勝利后,孫中山抱著聯合英國共圖革命的理想,親自前往英國尋求結盟。為說服英國政府,孫中山開出了很優厚的“籌碼”,如給予英美兩個國家更多利益,中國海軍由英國軍官指揮等。然而孫中山的一腔熱情得到是各種冷遇。按照英國外交部的資料呈現的史實是,首先是英國政府對孫中山的結盟邀約置之不理。其次是對孫中山的借款請求明確拒絕。最后是英國政府對中國革命,名義上宣布嚴守中立,暗中支持袁世凱。顯然,孫中山也認識到,英國政府不會成為中國革命的聯盟者,也不會成為中國革命的實際支持者。所以在英國政府撤銷了對孫中山的放逐令后,孫中山離開英國前往法國,又從馬賽啟程回上海。

由于自身所掌控的可靠實力一直比較弱小,孫中山終其一生都在尋求革命的聯盟者,但是直到1920年代,孫中山才在與蘇聯共產國際的交往中,逐漸找到了一個新的可以聯合的政治力量。尤其是共產國際和中國共產黨對孫中山的幫助,讓孫中山找到了一條正確的革命道路,找到了一支值得信任的政治聯盟力量,并最終確立了聯俄聯共扶助農工的革命方略。
① 趙春晨:《評武昌起義后孫中山的歐洲之行》,汕頭:《汕頭大學學報》,1987年第2期。
② 關曉紅:《一個影響辛亥革命進程的偶然性因素--關于武昌起義后孫中山推遲回國的決定》,北京:《近代史研究》,1993年第3期。
③尹全海:《論孫中山在武昌起義后“先致力外交”的選擇》,信陽:《信陽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0年第2期。
④沈渭濱《孫中山與辛亥革命》(增訂本)(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的相關章節主要利用《孫中山全集》的材料對孫氏在英國的外交活動及結果展開論析;廖大偉的《辛亥革命時期英國對華政策及其表現》(上海:《史林》,1992年第2期)全面利用英國外交部的“藍皮書”材料,論述了辛亥革命時期英國對華政策的演變。
⑤英國“藍皮書”資料主要見之于胡濱譯:《英國藍皮書有關辛亥革命資料選譯》(上下冊),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
⑥澳籍華裔學者黃宇和的 《中山先生與英國》(臺北:臺灣學生書局有限公司,2005年)一書,利用英國外交部所藏原始檔案,考察了孫中山從踏上革命道路到1925年不同階段在英國開展的外交活動。關于武昌起義爆發后這段時期,主要是對比英國外交部解密檔案的記錄與孫中山文集中孫氏個人回憶文字的異同,力求原歷史真相。
⑦ 本文使用的FO371是日本東京大學所藏的縮微膠卷,FO228則是英國國家檔案館(The National Archives, Kew, UK)所藏的一手文件。
⑧對于部分文件,筆者和已有研究略有不同的理解,因此本文所引用的資料使用筆者自己的翻譯和解讀。






































平田康治,美國斯坦福大學歷史系博士生。
[責任編輯李振武]
K25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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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114X(2016)05-0100-09
袁哲,東華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歷史學博士。上海201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