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絕”之下 英雄末路

吳建國

【中圖分類號】G633.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3089（2016）21-0235-02

中學語文教材中一篇《林教頭風雪山神廟》，為我們刻畫了一位逼上梁山的英雄好漢豹子頭的形象，我們在為英雄末路扼腕不已的同時，亦感意猶未盡，難道官府的逼迫就能將一位蓋世英雄逼上落草為寇的絕路嗎？一個有身份，有地位，有名望的英雄真的容易放棄社會給予他的一切嗎？一個英雄在什么的情形下，才會走上與官府與社會對抗的道路呢？殊不知我們心里但有一絲生路，誰會選擇為寇呢？林沖英雄矣！林沖佛矣！林沖寇矣！他又經歷了怎樣的磨難而雪夜上梁山的呢？

《水滸傳》中豹子頭林沖有一個突出的性格特點：忍。瑜伽四十二卷八頁云：云何名忍？自無憤勃，不報他怨；亦不隨眠流注恒續；故名為忍。另外，忍是“忍辱”是佛法六度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何以謂“六度”呢？就是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般若。所以我說林沖具有一顆佛心。那么在小說中，他的佛心忍體現在哪些方面呢？

一忍愛妻被欺。第一次在五岳廟。一日，林沖和魯智深在大相國寺的菜園里邂逅相遇，正喝著酒，丫鬟慌張來報：“娘子在廟中和人合口”。林沖趕忙別了智深，搶到五岳樓寺廟看時，一群地痞流氓圍立在欄邊，其中一個年少的后生獨自攔著自己的娘子，嬉皮賴臉地死活不讓她走。嘴里污穢的話不堪入耳。林娘子又急又氣，臉紅紅的叱道：“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把良人調戲？”。那人涎著臉，依然糾纏著她，林沖大怒，急忙上前，恰待下拳打時，認得是頂頭上司高太尉的龜兒子高衙內，江湖綽號“花花太歲”，先自手軟了，握緊的拳頭松開了。只是憤憤然，一雙眼睛睜著瞅那高衙內。待魯智深提著鐵禪杖來幫著廝打，“花花太歲”早已腳底抹油——遛了。即便來了幫手，林英雄還是忍了。

第二次在陸虞侯家里，看了原著中那一段，我心里感覺怪怪的。林沖跑到陸謙家里樓下時，明明就聽得高衙內在樓上調戲他老婆，按照一般人的舉動，肯定就是直接跑上去，把門撞開，但是林沖卻在樓下喊：大嫂開門！這句話的潛臺詞我感覺就是：高衙內，我來了，你給我個面子，快走！高衙內做賊心虛，自然翻墻跑了。這一舉動，實在是讓人寒心啊！

二忍高球設計陷害。誑他帶刀誤入白虎節堂，成為階下囚，換來臉上兩行金印，刺配滄州，見了故友店小二還替高俅說話，林沖指著臉上道：“我因惡了高太尉，生事陷害，受了一場官司，刺配到這里。如果說，武松當年被陷害，還是因為被張都監的幾番優待搞得暈暈乎乎，失去了判斷的水準，對權力的崇拜還比較輕。而世代在軍中任職，一直把建立軍功，把仕途上進看成人生第一要義的林沖，則是被高衙內、高俅幾番陷害，依然單方面的，甚至是盲目的相信高俅，渴望高俅眷顧，渴望權力垂青，就中毒太深，深入骨髓了。并且，林沖即便是在被刺配滄州之后，介紹起自己被陷害的事情，也從來不說自己是高俅陷害，而是說自己“惡了高太尉”，是自己不好，讓高太尉厭惡自己了。忍這種地步，也算是登峰造極了。

三忍解差惡意凌辱。董超、薛霸押送著林沖去滄州。六月天氣炎暑正熱，林沖的棒傷復發了，趑趄不前，兩位公人對他百般辱罵，用惡毒言語精神上折磨林沖。而林沖大氣都不敢喘一聲。陪著小心，違意忍受。

晚間，到了村中客店，他倆惡意灌醉了林沖，燒來一鍋百度濃湯，把林沖的雙腳摁在開水里，給他洗腳。第二天，林沖的腳上滿是水泡，還不讓穿舊鞋，只得穿上公人扔來的麻編新草鞋，走不上三二里，腳上鮮血淋漓，聲喚不止。“走便快走，不走便大棒撅將起來”。兩位公人對他推推搡搡，拳打腳踢，從肉體上折磨林沖，而林沖只有忍氣吞聲的份兒，哪還敢對兇神惡煞的公人說個半個“不”字。

四忍好友暗算。本來林沖到了刺配之地，已經安分守己的過起了刺配生活，但是昔日好友仍不肯放過他，潛進滄州府，進行暗算，林沖聞聽大怒，離了李小二家。先去街上買把解腕尖刀，帶在身上。前街后巷，一地里去尋。當晚無事。次日天明起來，洗漱罷，帶了刀，又去滄州城里城外，小街夾巷，團團尋了一日。牢城營里，都沒動靜。過了一夜，街上尋了三五日，不見消耗，林沖也自心下慢了。

五忍刺配生活。滄州城東門外十五里的草料場是一個十分荒涼的去處，不聞雞犬，不行人，林沖和差撥兩個一路行來“又沒買酒吃處。偌大一片世界只剩下灰蒙蒙的天，白茫茫的地，色調的凄涼，那草料場的黃土墻，七八間草屋做著的倉廒，四下里的馬草堆，生活用具也簡單到只剩下火盆、鍋子、碗和碟；除了草，還是草！這其間有生命呼吸的人只有林沖一個人。這個落難英雄的住所又如何呢？教頭也忍了，這屋如何過得一冬？待雪晴了，去城中喚個泥水匠來修理。”竟然做起了常住的打算，隨遇而安。

但是就這么一位能忍的英雄，最后卻走向了落草為寇梁山之路，其間經歷了怎樣的曲折呢？正如馬克思主義哲學說的那樣，先量變后質變。

一親絕。《水滸傳》中林沖有兩位親人，一位是自己的妻子林娘子，林沖和林娘子是一對很幸福的夫妻，二人情投意合，是中國古代文學少有的情感夫妻。連到東岳廟里上香都是夫妻二人去，生活雖不富裕，但也是小康之家，是水滸中唯一有愛情的一對夫妻，每每看到二人堅貞的愛情在高俅惡勢力的打壓下瑟瑟發抖，我都對高衙內充滿敵意，特別反感作者，喚醒作者給林娘子一個出路，林沖妻子林娘子是水滸中惟一閃現女性正面形象的人，她溫柔、端莊、善良，當算中國傳統女性里的一個典范。就是這位唯一的正面女性，也沒讓她有一個好的下場，讓林娘子在高衙內的被迫下孤獨無助自縊身亡。自己的老岳父張教頭郁郁而終，林中再也無法感受妻子的溫柔，聆聽岳父的教誨，二人的死去斷絕了林沖的親情撫慰，割斷了世間親情的掛牽，從此他的生活中再也沒有親情二字，此謂一親絕也！

二氣絕。惡人董超，薛霸的肆意凌辱，林沖大氣都不敢喘一聲。陪著小心，違意忍受。解差對他推推搡搡，拳打腳踢，從肉體上折磨虐待林沖，而林沖只有忍氣吞聲的份兒，哪還敢對兇神惡煞的公人說個半個“不”字。哪里有一點點英雄之氣！英雄之氣絕矣！

三天絕。林教頭刺配滄州，看管天王堂草料場，本來想安分守紀，踏實度日，沒想到天氣突變。初到草料場：紛紛揚揚大雪開始了。出門沽酒寫雪勢：“那雪下得正緊。”沽酒返回：“看那雪，到晚越下得緊了。”如金初到草屋，四下里崩塌壞了，又被朔風吹撼，搖動。

再回草料場，草廳被雪壓倒，火被雪水澆滅，風烈雪大。鉛樣的云，重重地低垂著，鵝毛片般的大雪被呼嘯的北風卷起。”林沖出去沽酒時，作者寫了他一系列的行動：只見他挑了酒葫蘆，蓋了火炭，戴上氈笠子，拿了鑰匙，拽上草廳門，鎖了草場門，又帶了鑰匙，才信步投東而去。這一組特寫鏡頭，除了寫林沖謹慎操持外，它的作用很明顯：作者把四周灰色的背景逐漸縮小，把林沖那孤孤單單的形象突然放大，極力強調這與世隔絕的凄涼和寂寞。這個獨特的，具體的生活環境是流放罪囚所特有的，伴隨著一系列動作的只有孤獨、索寞的氣氛，就是草場門拽上的“咿呀”聲都仿佛清晰可聞。踽踽涼涼的林沖踏著碎瓊亂玉“迤邐背著北風而行，那雪正下得緊。”一個“緊”字，使人感到了風的強度，雪的稠密，氣溫下降的速度，揚風攪雪，鋪天蓋地。林沖愈走愈遠，草料場愈來愈小，天地愈來愈大，黑暗伸向天邊的平野，要吞噬林沖那瘦弱的身影，只幾筆寫出多么浩茫的景象和深刻的內涵！落魄的英雄天絕之。

四神絕。那雪正下得緊，行不上半里多路，看見一所古廟，林沖頂禮道：“神明庇，改日來燒紙錢。我們都知道，林教頭燒的不是紙，而是三顆人頭。可見林沖的俯拜神靈之舉，并沒有給他帶來一絲平安，帶來的卻是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大火，神靈不佑，神絕也。

五官絕。當林沖親耳聽到全部陰謀之后，新仇舊恨猶如山崩海嘯一般，蓋天而來。大火熊熊的草料場使他意識到，即使逃得了性命也逃不了死罪。這把火一下子燒斷了他和封建社會最后連接的一根臍帶，把他逼上危崖，后退無路五友絕他怒滿胸膛，熱血上涌，不暇思索，無比沖動，因此他輕輕地把石頭掇開，挺著花槍，左手拽開廟門，大喝一聲：“潑賊那里去！”這震天動地地怒吼說明林沖那迂回曲折發展著的反抗情緒一下子跳到了沸騰點。好漢林沖終于掙脫了頸項下和精神上的索鏈，突破紙面，一躍而出。一剎間手刃三人，寫來如火山爆發，巖漿四濺。

這時草料場的火愈燒愈旺，風助火勢，煙焰升騰，半邊天已赤紅如血。這強烈的色彩，正是林沖心中復仇烈火的寫照。大火滿天，尸橫腳下，林沖到此只有丟掉一切幻想，決心奮力向前，他的性格發生了質的突變。進得廟來，把葫蘆里的酒一仰脖全部喝光，“被與葫蘆都丟了不要，提了槍，便出廟門投東去。”只此一句，林沖那掉頭而東，義無反顧的形象，同時我們也明白了，林沖義無反顧的原因是他寄予希望的仕途之路，已被完全封死，一得罪太尉。二失火草料場，不管起火原因怎樣，他死罪難逃。三殺死官差。條條大罪，罪罪當死，所謂官絕也。

六友絕。用林沖的話說，這個陸虞侯是他的發小，打小兒親密無間，朋友勝似親兄弟，所以智勇雙全的林沖對這位好朋友毫無防備之心。但正是這位好朋友，為了拍好領導的馬屁，以助自己快捷升官發財，先是設計幫助高衙內調戲林妻，進則密謀獻計，讓林沖擔了私撞白虎堂的罪名，身陷囹圄發配滄州。接著又出十兩金子密賂押解軍校，讓他們在押赴滄州途中結果林沖的性命，花和尚的出手解救致此計破產。陸虞候便親自出馬，于風雪漫天的深夜放火焚燒林沖看守的草料場。幸虧作者存心設計的惡有惡報邏輯關鍵時刻盡顯神通，林沖所居草棚神奇地被大雪壓坍，只好另尋住處反而逃過死劫，又恰好讓那個卑鄙無恥的陸虞侯與隨從們在林沖的暫居地屋外高聲慶祝勝利，林沖聽得一清二楚，這才明白好朋友的丑惡嘴臉。沖出門外手起刀落，應了罪有應得的普世價值！但是正常社會中的朋友之道至此絕矣！

忍絕矣！悲憤，天下之大，竟無說理之處，路絕，大宋之大，竟無英雄容身之地。大宋王朝少了一位能忍的良民英雄，水泊梁山多了一位滿腔仇恨的豹子頭林沖。

那一幕刀光劍影里的搏擊和廝殺，委實令我倍感震憾和激情高漲，其實，人，沒有誰愿意與生存的社會對抗的，除非心哀似死！

名著之名，豈虛然哉！名著的魅力也在于此，如果林教頭只因官府迫害就調頭上梁山，那也算不得逼上梁山，六絕之下，英雄末路，才寫盡林沖的悲壯和那泣血的呼喊。

翻書細讀，激動不已，掩卷沉思，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