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玉娟
【摘要】經過近百年的發展,國外語言人類學經歷了從純語言研究到關注語言在社會實踐中的互動,從二元對立到三一辯證的語言哲學思想轉向,產生了“對話理論”、“社會行動理論”、“移動符理論”、“認知語言學理論”等學說。研究者們面對全球化、數字化的機遇和挑戰,試圖從跨學科研究和對語言社會實踐的關照中拓展語言人類學的發展路徑。這一趨勢也必將影響我國語言人類學未來的發展和走向。
【關鍵詞】語言人類學 語言社會實踐
【中圖分類號】J0-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3089(2016)21-0251-02
一、引言
西方哲學發展大體經歷了三個階段,即本體論階段、認識論階段和語言哲學階段。人們從尋找現實的本源,到研究人的認識能力的界限,再到語言論的哲學解釋階段。西方語言人類學也開始從文化資源、社會實踐、歷史記憶、話語權力等四個方面研究語言和語言現象。語言學家們不再把語言看作是理性的工具,而是關注語言與存在,語言與社會的關系。我國對語言人類學的研究雖然始于20世紀上半葉,但目前還停留在語言接觸、語言規劃等基礎層面,在語言的話語權利、社會實踐等方面研究力量薄弱。鑒于此,有必要分析和把握國外語言人類學的發展脈絡和趨勢,為我國語言人類學研究提供有益的借鑒。
二、國外語言人類學的發展歷程
西方語言人類學始于20世紀初,于20世紀50年代發展起來。美國人類學家博厄斯(Franz Boas,1858-1942)以及他的學生薩丕爾(Edward Sapir,1884-1939)是這一學科的奠基人。博厄斯研究美洲印第安諸語言的語法結構、詞匯和詩歌,指出語言是人類精神生活的重要窗口,語言之間不存在發達與不發達,先進與落后的區別,并以自己的研究證明全人類的心智是同一的。此后,許多人類學家和語言學家高度重視語言對社會的解釋和表現作用,越來越關注語言社會實踐。
語言人類學創建初期,在學科定位上經歷了“語言人類學”和“人類語言學”之爭。經過部分人類學者大半個世紀的努力,對語言人類學有了以下定位:語言人類學這一邊緣學科研究人類學、社會學、語言學、哲學等問題,研究方法兼顧“田野材料”和理論對話,其研究對象是真實的社會人,研究內容是社會實踐者的現場話語和情感,是活動者和實踐者之間的互動以及由此產生的社會意義。
語言人類學和其他社會人文學科在思想淵源和具體研究方法的應用上有很多交叉部分。馬克思、涂爾干、布迪厄、列維-斯特勞斯等社會學家、人類學家的思想和方法,在社會學和人類學的研究中被廣泛應用。社會人文學科的交叉使語言學走出就語言論語言的局限,更多的學者把語言看作是社會和文化的一部分,使語言與思維、現實的關系成為語言研究的主體。語言人類學者使語言研究步入人文世界,與社會、文化、認知、實踐聯系起來,對許多人類學主題進行了創新研究。
三、國外語言人類學的發展現狀
(一)從二元對立到三一辯證
列維-斯特勞斯在雅各布森音位理論的影響下,開創和發展了結構人類學。他認為,人類的各種文化形式可以反映他們的心理結構,而結構人類學試圖在文化材料中尋求結構性二元對立。在現代語言學領域,索緒爾的結構主義語言學從科學主義立場出發,指出能指-所指、言語-語言、共時-歷時、組合-聚合等二元對立觀,試圖用邏輯、理性、穩定的結構解決紛亂無序的社會語言現象。其理論人為地割裂了人與社會、語言與價值的聯系,割裂了現實與歷史的聯系。
巴赫金和皮爾斯以“三”對“二”,批判和修正了索緒爾的結構主義思想。巴赫金把索緒爾語言學的排列順序顛倒過來,不從穩定的語言出發,而從變化的話語出發,從生活和歷史事件出發,論證對話的社會屬性。巴赫金為主觀和客觀、穩定和變化、語言和言語、社會和個人之間的關系找到了一個辯證位置,不是讓“二元”對立,而是對轉、對話、互動、互滲。皮爾斯指號理論中對象(object)的三個維度,即擬像、標指、符號,具有特殊的、革命性的意義,它是超越二元對立,實現三一辯證的起點。這種“三”的思想正如中國的太極八卦體現了身心時常處于對轉中,揭示了萬物都在變化和發展中,沒有絕對的“二元對立”。
(二)當代語言人類學發展的主要理論
1.巴赫金的“對話理論”
俄國思想家巴赫金(Mikhail Bakhtin)的對話理論認為,對話是人類存在的基本方式,也是人們認識世界、互動互通的基本方式。包括各種語言和非語言符號在內的對話形式,歸根結底是一種價值的交換關系和交換形式,其終極是審美判斷。人要達到生活完美,就要對自己有“全觀”的認識,但人有天然的局限,他(她)不能看到自己的全部,不能直接觀察自己的面部和背部,這就是“視域剩余”。對話,即符號交流,使人克服“視域剩余”,體察自我,在主觀和客觀之間搭建橋梁。借助別人的眼睛反觀自我,這便是人的基本存在方式。
2.社會行動理論
維果茨基(Lev Vygotsky)認為,人的高級心理機能是中介活動的產物,心理工具(psychological tools)和人際交流扮演了中介角色。他指出,兒童的語言發展表明,思維和言語有著不同的起源,思維的發展經歷了前語言階段,言語的發展經歷了前智力階段。語言和思維先是各自發展,然后在一定階段上“合流”,思維成為語言的思維,語言成為理性的語言。維果茨基的社會行動理論為語言人類學提供了嶄新的心理學視角,明確指出了長期困擾語言學家和人類學家“語言和思維誰決定誰”的問題,并指出語言只有在社會行動中才能實現其價值和意義,極大地拓寬了語言人類學的研究范圍和理論基礎。
3.移動符理論
雅各布森和希爾弗斯坦提出“移動符”理論。他指出,語言在表面意義之下發生“移動”,指向另外的意義,即“弦外之音”或“話中有話”。說話人發出的信息要由受話人接收;說話人對信息進行編碼,受話人加以解碼。移動符”即編碼指向信息,只有求助于具體信息,才能確定編碼的總體意義。典型的移動符有“我”、“你”、“這里”、“現在”、“昨天”等兼指時間和空間的代詞或指示詞,也包括語法上的事態和性別詞等。
4.認知語言學
認知語言學者強調心智的體化性質,強調范疇、概念和推理不是客觀外界的鏡像反映,也不是先天賦予,而是人類對客觀外界的感知和體驗。維特根斯坦的家族相似性(family resemblances)原理對認知語言學的原型范疇觀有重要影響。人類以“相似聯系”概括事物屬性。原型(即最好的樣本)即建立在這樣的共有特征上,它強調類似于AB-BC-CD-DE-EF的連續性,而不是劃界、定格。認知語言學是一種過程理論,突出互動、場景、身體、圖式等,努力超越唯心-唯物二元對立,突出主體的認知能力,同時也突出認知對象的反作用,較好地解決了“外因”如何通過“內因”起作用的問題。
四、國外語言人類學的發展趨勢
國外語言人類學已進入深入發展階段,但還未形成成熟、系統的理論框架,在新的歷史時期下,學科之間更加開放的理論空間和科學技術的創新應用,使語言人類學同時面臨著機遇和挑戰。
(一)迎接全球化與數字化的挑戰
語言和文化不會獨立存在,需要和其他語言、文化并存,語言和文化的邊界也不會固定不變,它們會隨社會歷史的變化而變,隨政治經濟的流動而動。社會經濟快速發展,單純的文字已經不能進入文明前沿,語言、文字要數字化才能進入“先進文明”。語言接觸導致語言社會功能的調整,語言競爭難以避免,需要通過國家的語言政策、語言規劃來協調,確保語言多樣性、可持續的發展。語言人類學更加關注語言意識形態研究,超越了純語言結構研究,把文化象征、地方知識、政治利益、社會情感等納入語言研究中。
互聯網的應用促進了全球化的進程,群體成員間的交往方式也發生著巨大改變。數字化生存把人的感知和感覺分解,形成新的體化記憶和體化實踐。數字化、虛擬式的語言、文字交流形式產生了新的語言互動和實踐,語言人類學開始關注去殖民化即本土能動性問題、數字化帶來的跨國跨族現象、移民社會利用虛擬技術聯絡鄉情的問題等嶄新的研究課題。
(二)跨學科研究繼續深入
國外語言人類學已經在哲學思想上步入了跨學科研究階段,如對馬克思主義、新康德主義的借用;從其他學科借入關鍵詞,并加以發展和創新,如對福柯的“權力”、巴赫金的“對話”的研究。社會語言學和語言人類學者之間雖然一直進行著積極的對話,但二者的跨學科研究仍然處于探索階段。話語權力表現社會地位,語言行為反映文化階層。話語分析是社會語言學和語言人類學常用的研究方法,主要分析談話過程,線性的話語流會生成結構性的規范。
近年來,語言人類學者把社會文化人類學關注的比較民族志研究和語言人類學關注的指號過程聯系起來,重新思考有關大眾媒體的研究范式。此外,作為語言學中最接近人類學的分支學科,認知語言學重視語言表達形式和意義之間的“非任意性關聯”,即隱喻,為語言人類學的發展提供了深厚的理論潛力。
(三)與社會實踐進一步融合
不同于純語言學的規則,語言人類學強調日常生活,重視實踐,突出互動,尋找歷史,著眼差異。赫爾德、洪堡特、薩丕爾和沃爾夫等學者,把語言和社會、文化、認知、實踐聯系起來,沿襲了人類學的“法寶”田野調查,在大量觀察、總結社會行動實踐的基礎上進行理論構建。以社會實踐為研究文本的語言人類學從田野工作中汲取養分,捕捉活的語言活動,為語言研究開辟了廣闊的前景。
五、結語
在全球化時代,我國處于經濟文化迅猛發展的社會轉型期,語言人類學有著廣闊的研究前景。社會歷史的變遷和政治經濟的流動迫切需要把文化象征、地方知識、政治利益、社會情感等納入語言研究中。我國是多民族多語種國家,現存80余種民族語言,其中一部分正面臨瀕危。語言人類學研究將對我國民族語言和文化多樣性發揮重要的保護和傳承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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