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所謂“新樂府”,是一種用新題寫時事的樂府式的詩。它的特點,一是用新題,“即事名篇”,不受樂府古題的限制;二是寫時事,專門“刺美見事”,反映現實生活;三是不以入樂與否作為標準。
【關鍵詞】詩歌;樂府詩
【中圖分類號】 I053 【文獻標識碼】A
一、理論先導
所謂“新樂府”,是一種用新題寫時事的樂府式的詩。它的特點,一是用新題,“即事名篇”,不受樂府古題的限制;二是寫時事,專門“刺美見事”,反映現實生活;三是不以入樂與否作為標準。中唐元和(806-820年)年間,白居易、元稹力倡新樂府創作,李紳、張籍、王建、楊巨源、令狐楚等詩人積極響應,產生了一大批優秀的新樂府作品,對后世影響深遠。
作為新樂府詩歌創作的主帥,白居易響亮地提出“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口號,認為詩歌應當為政治服務,應當承擔起“補察時政”、“泄導人情”的使命。他還認為詩歌必須“為君、為臣、為民、為物、為事而作”,必須注意反映人民的疾苦,起到“開諷刺之道,察其得失之政,通其上下之情”的社會作用。他強烈反對當時文壇上“嘲風雪、弄花草”的空虛委靡的創作傾向,要求“風雅比興外,未嘗著空文”。從這些論述中,不難看出,標榜《詩經》傳統,提倡風雅比興,強調詩歌的政治目的和教化作用是新樂府創作的理論綱領。
新樂府的詩歌理論,反映了安史之亂以后由于社會生活的變化而帶來的文藝思潮的變化。這種變化,不是突然發生的,而是有一個歷史演變的過程。早在初唐時期,王勃、陳子昂便針對當時“風氣都盡,剛健不聞”,“彩麗竟繁,風雅不作”的文風,大聲疾呼“天下之文,靡不壞矣”,“文章道弊五百年矣”,用語雖有不同,但都批判了當時文壇上脫離現實的創作傾向,提出了文學與政治、與現實生活的關系這樣一個嚴肅的問題。到了盛唐,盡管文學創作已經呈現高度繁榮的局面,但這個問題并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決。安史之亂前夕,隨著社會矛盾、民族矛盾的日益激化,一些具有經邦濟世思想的士人,如蕭穎士、元結、顧況等,再次提出了這個問題。
二、新樂府創作的典范
在新樂府的創作上,顧況也曾留下令人矚目的詩篇,故張為在《詩人主客圖》以白居易為“廣大教化主”的詩派中,列顧況為“升堂”。
顧況繼承《詩經》的諷諭精神和四言形式,創作了新樂府《上古之什補亡訓傳十三章》。這種作法在中唐詩壇很盛行,蕭穎士的《江有楓》、《涼雨有竹》,韓愈的《元和圣德詩》;柳宗元的《奉平淮夷雅表》,元結的《二風詩》、《補樂歌》等等,無一不是《詩三百篇》的格式。顧況不僅有意運用《詩經》的體裁來做新樂府,而且密切聯系社會生活,反映人民疾苦。如《采蠟》一章諷刺統治者的享樂生活,同情采蠟者的悲慘遭遇;《十月之郊》一章批判統治者不顧人民死活大造公室;《囝》一章則用閩地方言描寫了一個被掠賣為奴,慘遭閹割的小兒與父生離死別的情景,沉痛地控訴了當地的閹奴制度。胡適稱許“這一首可算是真正的新樂府,充滿著嘗試的精神,寫實的意義”。詩人為被侮辱,被摧殘的奴隸們大聲疾呼,與后來白居易新樂府《道州民》反對貢倭奴的批判精神相映成輝。他效法《詩經》小序體例,取詩中首句一二字為題,并標明主題,如“囝,哀閩也”、“采蠟,怨奢也”、“筑城,刺臨戎也”,可直視為白居易新樂府“首章標其目”的先例。他以組詩的形式來諷諭現實,也為后世新樂府的典范作品——元稹的《和李校書題樂府十二首并序》、白居易的《新樂府并序》提供了范式和依據。
顧況還有現實意義很強的新題樂府《公子行》:
輕薄兒,面如玉,紫陌春風纏馬足。雙鐙懸金縷鶻飛,長衫刺雪生犀束。綠槐夾道陰初成,珊瑚幾節敵流星。紅肌拂拂酒光獰,當街背拉金吾行。朝游冬冬鼓聲發,暮游冬冬鼓聲絕。入門不肯自升堂,美人扶踏金階月。
《公子行》是劉希夷始創的新樂府辭名,顧況借而用之,描繪了貴族公子醉生夢死的腐朽生活。他們“長衫刺雪生犀束”,“紅肌拂拂酒光獰”,甚至“入門不肯自升堂,美人扶踏金階月”。詩人深刻地揭露了他們驕奢淫逸的無恥行徑,把批判的矛頭直指統治階級。
另外,顧況的一些創作,雖用古題,但或“全無古義”,或“頗同古義,全創新詞”,其實質作用與新樂府是一致的。如:
《行路難》其二:
君不見少年頭上如云發,少壯如云老如雪。豈知灌頂有醍醐,能使清涼頭不熱。呂梁之水掛飛流,黿鼉蛟蜃不敢游。少年恃險若平地,獨倚長劍凌清秋。行路難,行路難,昔少年,今已老。前朝竹帛事皆空,日暮牛羊占城草。
其三:
君不見古人燒水銀,變作北邙山上塵。藕絲掛在虛空中,欲落不落愁殺人。睢水英雄多血刃,建章宮闕成煨燼。淮王身死桂樹折,徐福一去音書絕。行路難,行路難,生死皆由天。秦皇漢武遭不脫,汝獨何人學神仙。
《行路難》本是樂府舊題,總寫世路艱難。而在這里,《行路難》其二,通過今昔對比,表達了“昔少年,今已老”的惆悵。其三則借秦皇漢武求仙不得之事,諷刺了那些為長生汲汲以求的人,具有很強的現實意義。這兩首詩,均突破了傳統樂府就題寫意的窠臼,擴大了樂府題材的表現范圍。
后來,白居易的《海漫漫》與其三的主旨如出一轍:
海漫漫,直下無底旁無邊;云濤煙浪最深處,人傳中有三神山。山上多生不死藥,服之羽化為天仙。秦皇漢武信此語,方士年年采藥去。蓬萊今古但聞名,煙水茫茫無覓處。海漫漫,風浩浩,眼穿不見蓬萊島。不見蓬萊不敢歸,童男丱女舟中老。徐福文成多誑誕,上元太一虛祈禱。君看驪山頂上茂陵頭,畢竟悲風吹蔓草。何況玄元圣祖五千言:不言藥,不言仙,不言白日昇青天。
無疑,白居易的《海漫漫》正是對顧況《行路難》其三的展開,顧況新樂府創作的典范意義可見一斑。
三、對民間語言及形式的吸收和采用
顧詩的一部分語言通俗坦易,這主要表現在他對民間語言及形式的吸收和采用上。
《贈別崔十三長官》首句即寫到“真玉燒不熱,寶劍拗不折”。這句詩顯然是化用民間諺語而來。《行路難三首》中,“凡物各自有根本,種禾終不生豆苗”,平白如話,可直接作民諺使用。《囝》一章中,“囝”、“郎罷”的稱呼也是閩地的民間方言。而《杜秀才畫立走水牛歌》活脫脫就是一首民歌:
昆侖奴,騎白象,時時鎖著獅子項。奚奴跨馬不搭鞍,立走水牛驚漢官。江村小兒好夸騁,腳踏牛頭上牛領。淺草平田攃過時,大蟲著鈍幾落井。杜生知我戀滄洲,畫作一障張床頭。八十老婆拍手笑,妒他織女嫁牽牛。
整首詩純粹以白話寫成,讀來朗朗上口,與兒歌無異。
顧況的詩中還經常性地刻意摹仿民間風謠的形式,這幾乎最終變成了他句式風格的一個典型模式。三三七句式是民歌常用的形式,在顧詩幾乎俯拾皆是。上文提到的《杜秀才畫立走水牛歌》,一開篇即是這樣的句式:“昆侖奴,騎白象,時時鎖著獅子項”;《梁司馬畫馬歌》一出句也是“畫精神,畫筋骨,一團旋風瞥滅沒”;《李供奉彈箜篌歌》中,更是幾次復用此句式“大弦長,小弦短,小弦緊快大弦緩”,“李供奉,儀容質,身才稍稍六尺一”,“馳鳳闕,拜鸞殿,天子一日一回見”;《廬山瀑布歌送李顧》中也有“飄白霓,掛丹梯,應從織女機邊落”……
后來,白居易等人的新樂府創作也有與其類似的特點,如新樂府的代表作品《新豐折臂翁》:
新豐老翁八十八,頭鬢眉鬚皆似雪。玄孫扶向店前行,左臂憑肩右臂折。問翁臂折來幾年?兼問致折何因緣。翁云貫屬新豐縣,生逢圣代無征戰。慣聽梨園歌管聲,不識旗槍與弓箭。無何天寶大征兵,戶有三丁點一丁。點得驅將何處去?五月萬里云南行。聞道云南有瀘水,椒花落時瘴煙起。大軍徒涉水如湯,未過十人二三死。村南村北哭聲哀,兒別爺娘夫別妻。皆云前后征蠻者,千萬人行無一回。是時翁年二十四,兵部牒中有名字。夜深不敢使人知,偷將大石鎚折臂。張弓簸旗俱不堪,從茲始免征云南。骨碎筋傷非不苦,且圖揀退歸鄉土。臂折來來六十年,一肢雖廢一身全。至今風雨陰寒夜,直到天明痛不眠。痛不眠,終不悔,且喜老身今獨在。不然當時瀘水頭,身死魂飛骨不收。應作云南望鄉鬼,萬人塚上哭呦呦。老人言,君聽取:君不聞:開元宰相宋開府,不賞邊功防黷武。又不聞:天寶宰相楊國忠,欲求恩幸立邊功。邊功未立生人怨,請問新豐折臂翁。
這首詩以一個老人的口吻,敘述了自己在天寶年間為逃兵役而自戕的悲慘經歷,意在規諷統治者戒邊功,言淺意深。詩句平白如話,通俗易懂,多處使用民間的口語,如“八十八”、“爺娘”、“來來”、“老身”、“呦呦”、“老人言”等等,讀來宛若翁在目前,如泣如訴。另外,像白居易的《杜陵叟》、《村居苦寒》,元稹的《田家詞》、《織婦詞》,張籍的《野老歌》,王建的《水夫謠》等作品,也都或多或少地運用了民間的口語和俗語。
誠然,無論是在理論建樹上還是作品數量上,顧況新樂府的成就都遠不及杜甫和元結,但這絲毫不能影響顧況先驅者之一的地位。先驅的要義,不在于創造了偉業,而在于為通向新世界打開了一扇窗戶,指示了一個方向。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顧況是當之無愧的新樂府運動的先驅。
作者簡介:唐甜甜(1982-),女,山東,撫順市第十二中學,中級職稱,中國古典文學,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