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麗
四川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
《相見歡》中的概念隱喻
吳明麗
四川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
隱喻不只是一種修辭手段,更是人類賴以生存的認知和行為方式,并深嵌于文化中。本文用認知語言學的概念隱喻理論分析李煜《相見歡》(“無言獨上西樓”)中存在的概念隱喻,以提供一種用西方現代語言學理論研究中國古詩詞的嘗試,或作為對前人研究的補充。同時,也為研究人類的隱喻性思維和隱喻理論的發展提供跨語言文化研究的語料。
概念隱喻 認知 李煜 相見歡
《相見歡》(“無言獨上西樓”)是南唐后主李煜的代表作之一,創作于后主亡國并淪為階下囚的時期。該詞情景交融,悲涼感人。后人研究者眾,但很少有人從認知隱喻的角度去研究它。隱喻不只是一種修辭手段,更是人類賴以生存的認知和行為方式。本文將用認知語言學的概念隱喻理論分析該詞中存在的概念隱喻,以提供一種用西方現代語言學理論研究中國古詩詞的嘗試,或作為對前人研究的補充。同時,也為研究人類的隱喻性思維和隱喻理論的發展提供跨語言文化研究的語料。
自亞里士多德以來,隱喻長期被當作是一種修辭手段。20世紀30年代,Richards提出互動理論,后被Black改進和發展。互動論認為隱喻是將次要主詞映射到主要主詞上產生的,是詞義相互作用的結果,也是新意義的創生過程[1]。Lakoff和Johnson給隱喻研究帶來革命性的改變,他們[2]認為隱喻不僅僅是語言層面的,從本質上講,更是思維和行動方式,是一種認知現象和過程,普遍存在于日常生活中,人類的思維過程絕大部分都是隱喻性的,并且隱喻有文化連貫性:文化中最基本的價值觀與文化中最基本的概念的隱喻結構相一致,即,人類的隱喻概念是嵌于文化中的。同樣的隱喻在不同的文化中有不同的意義和解讀。Lakoff和Johnson[2]認為隱喻的工作機制是:人類把始源域中相似或強調的結構映射到目標域中,以此來理解和體驗后者。始源域通常更具體可感,而目標域相對抽象,隱喻映射是建立在兩個域中相似性基礎上的。他們[2]把隱喻分為三類:空間隱喻、本體隱喻、結構隱喻。空間隱喻是用空間方位概念去理解目標概念,這在語言和思維中很常見。比如:MORE IS UP(“更多是向上”)這一隱喻很好理解,因為當容器中水變多時水是向上升。本體隱喻在人類思維中普遍存在以至于人們根本沒意識到或者不把他當作是一個隱喻。這類隱喻可以分為實體物質隱喻和容器隱喻。前者把事件、活動、情感等視為具體的、分離的、有界的實體和物質,后者把可見的區域或者事件、行為、活動等視為容器。擬人也是一種特殊的實體隱喻。結構隱喻就是用一個結構清晰、界定分明的概念去構建另一個結構模糊的概念。比如:ARGUMENT IS WAR(“爭辯是戰爭”)這個隱喻就是用“戰爭”這一概念去理解“爭辯”這一概念。用來描述戰爭特點的詞,也可以用于描述爭辯,如:攻擊,防守,贏、輸等等。這類隱喻同樣遍布在語言和思維中。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李煜《相見歡》
Tune:"Joy at Meeting"
By Li Yu
Silent,I climb the Western Tower alone
And see the hook-like moon.
Parasol-trees lonesome and drear
Lock in the courtyard autumn clear.
Cut,it won′t sever;
Be ruled,twill never.
What sorrow′tis to part!
It’s an unspeakable taste in the heart.
Tr.Xu Yuanchong[3]
本首詞中共有6處概念隱喻。
(一)SORROW IS WESTERN TOWER(“悲怨是西樓”)
鐘艷萍[4]認為東為陽、為貴,是子孫們居住的地方,西屬陰,為次,是女子的居所。西樓、西廂等常用來表達相思哀怨之情,也可指代曾經聚會之所、登高懷遠之地,是一個象征概念,常用以抒發“怨情”,情感是悲怨與感傷的。SORROW IS WESTERN TOWER(“悲怨是西樓”)是一個情感隱喻,用西樓這個具體的、熟悉的、封閉而孤獨的實體概念去理解和感知“悲怨”這一抽象的情感概念。兩者的共同點是孤獨寂寞。無人共言的后主,孤零零地獨自一人走上孤零零立在那里的西樓,不只是后主,讀者也能一瞬間感受到后主的寂寞、孤單、悲怨之情。
(二)MOON IS HOOK(“月亮是鉤子”)
用HOOK(“鉤子”)的物理形象去理解MOON(“月亮”)的物理形象,是實體隱喻。月亮在不同的時間形狀不同,滿月是圓的,弦月是彎的。鉤子也是彎的。用具有同樣物理屬性(彎)的鉤子去描述月亮當時的形狀,既形象,也便于理解。圓月常讓人想到團圓美滿,而彎月則易讓人想到缺失或者缺憾。靳極蒼[5]認為這個月亮是秋季月初的上弦月,后主在許久未見到月亮的情況下,月亮首次出來就迫不及待地登樓,結果看見月如鉤,不是滿月,一下子就鉤起了離愁。
(三)MISSING HOMELANGD IS MOON(“思念是月亮”)
望月思鄉是古詩詞中很常見的。“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李白《靜夜思》)望月思鄉異常感傷。后主深感亡國之痛,望月思故國,而這個月亮是如鉤的弦月,不圓滿,正如他人生的不圓滿,想到自己離鄉背井,淪為階下囚,頓時悲從中來。難怪后主也曾感嘆“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李煜《虞美人》)這里有一個情感隱喻,用MOON(“月亮”)這一具體概念來理解和感知MISSING HOMELAND(“思念”)這一抽象的情感概念。兩者的共同點是沒有團圓,不圓滿。人有旦夕禍福,月有陰晴圓缺,這正是人生的變化無常,由君王變為階下囚的反差讓他真的很懷念故土和過去的美好時光。
(四)DESOLATION ISPARASOL-TREE(“悲涼是梧桐”)、DESOLATION IS AUTUMN(“悲涼是秋”)
梧桐,在中國古詩詞中,是凄涼悲傷的象征。如宋代李清照《聲聲慢》:“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梧桐樹在入秋后開始落葉,有春生到秋落,是蕭條的開始,常惹人傷感時光流逝,好景不長,就像后主的一生一樣,好景不長,留下揮之不去的悲涼。梧桐蕭條凄涼孤立著,稀疏的梧桐葉應和著秋風,冷冷清清,凄凄慘慘。用具體可感的PARASOL-TREE(“梧桐”)和AUTUNM(“秋”)去理解和感知DESOLATION(“悲涼”)這一抽象情感,兩者的相似點是孤寂凄慘。
(五)LONELINESS IS LOCK(“寂寞是鎖”)
被囚禁的深院把作者鎖在了一個院子的物理空間里,而寂寞的梧桐、寂寞的深院、寂寞的秋季把后主深深地鎖進了孤獨寂寞的情感狀態之中。所以LONELINESS(“寂寞”)就如同一把LOCK(“鎖”),讓后主逃不出,掙脫不了。這身心的孤寂讓后主的心苦到了極點。失去自由,生不如死。
(六)DISTRESS IS SILK(“愁是絲”)
DISTRESS(“愁”)如SILK(“絲”)一般,讓后主剪不斷、理還亂。覃修桂、黃興運[6]認為“絲”的形狀(綿長)、情狀(紊亂)、質地(堅韌、難以剪斷),正好可以用來描述后主淤積已久、無從理清、也無法消除的“愁”。后主亡國之痛和階下囚之悲涼孤寂,怎一個愁字了得!
隱喻不僅僅是修辭手段,更是人類理解和體驗這個世界的認知方式,并深嵌于文化之中。本文用認知語言學的概念隱喻理論分析了 《相見歡》(“無言獨上西樓”)中的概念隱喻,發現一首短短的詞卻包含了這么多意象和隱喻,一是作者的水平很高,另一個原因是再次驗證了這一理論的合理性:隱喻確實無處不在,并在文化中生根和繁殖。由此,我們可以挖掘其他詩詞中的隱喻,還可以對比中外同樣的隱喻在不同的文化中會不會有不同的意義和解讀,或者同一個意象的隱喻有何異同。
[1]束定芳.隱喻學研究[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0.
[2]Lakoff,G.,&Johson,M.Metaphors we live by[M].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3]許淵沖,選譯.唐宋詞一百首:漢英對照[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7.
[4]鐘艷萍.古詩意象“西樓”小議[J].中學教學參考,2009(18).
[5]靳極蒼.李煜、李清照詞詳解[M].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1985.
[6]覃修桂,黃興運.概念隱喻中始源域“多元性”的體驗哲學觀——以漢語詩詞中“愁”的概念隱喻為例[J].外語與外語教學,2014(5).
吳明麗(1988-),女,四川樂山人,四川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英語教師,西南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英語教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