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宏輝+曹薇
“川”越風云三世紀,“大”容天下兩甲子。2016年9月29日,是四川大學120周年華誕,站在這個重要時點上,沿著歷史長河溯流而去,從作為古代巴蜀高等教育濫觴的漢代文翁石室,到風雨讀書燈輝映下的錦江書院,從培養“通博之士,致用之材”的尊經書院、開啟四川近代高等教育的四川中西學堂,到中西結合、文理兼備的近代綜合性高等學校——四川通省大學堂,從“三大學”并立到“五大學”教育文化盛況,從“五洋學堂”到華西大學,從院系調整到新時期并校改革,從近代化到國立化再到現代化、國際化,120年來,四川大學歷經堂院同歸、“三水”匯流、 “三強”合一,譜寫出一個涵乾納坤、百川歸海的壯闊篇章。
四川大學由原四川大學、原成都科技大學、原華西醫科大學三所全國重點大學經過兩次合并而成。原四川大學起始于1896年四川總督鹿傳霖奉光緒特旨創辦的四川中西學堂,代表了以近現代新式學堂為肇端的國立大學。原華西醫科大學發源于1910年由西方基督教會組織在成都創辦的華西協合大學,是西南地區最早的西式大學和國內最早培養研究生的大學之一,代表了以西方高等教育為樣板的西式大學。原成都科技大學創建于1954年的成都工學院,代表了新中國高校院系調整而組建的新型大學。因此,四川大學不僅是燦爛中華文明尤其是積淀深厚的巴蜀文化與近代西方優秀文化結合的產物,而且囊括了中國高等教育的主要辦學類型。
正如上世紀40年代任國立四川大學校長的黃季陸所提出的那樣,不但要使四川大學成為“全國最高最完善的學府”,同時還要使四川大學成為“世界上有名的完善的學府”。他說:“建校時期,重點在立規模;治校時期,重點在立制度;宏揚學術時期,重點在充實內容。”
縱觀四川大學120年的發展歷史,回味120年來川大志士賢者治學、濟世的風骨境界,體悟川大歷代歷屆敢于包容天下、勇于融入世界的治校方略,可以說“合融”二字,始終是一脈相承的風范、不敢忘懷的初心。
·源 流·涵乾納坤 百川歸海
重溫百廿川大波瀾壯闊的傳奇歷程,要將時光回溯到漢代。漢景帝末年,蜀郡太守文翁創建了中國第一所地方官辦學校,即舉世聞名的文翁石室,也是四川地區古代高等教育的起源。近兩千年后,四川按察使劉德芳于1704年奉旨在文翁石室原址創辦了錦江書院,充作“通省作育人才之所”。作為四川大學主要歷史源頭之一,錦江書院在四川各大書院中居首位,規模宏大、建制完備,名師云集、人才輩出,有“石室云霞思古夢,錦江風雨讀書燈”的美譽。
1840年鴉片戰爭以后,西方列強的堅船利炮轟開了閉關自守的天朝大國清王朝腐朽沒落的大門,中國一步步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殘酷的現實迫使有志之士去思索、尋求挽衰圖存之路。以“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作指導思想,“師夷長技以制夷”作方針的晚清洋務派掀起了中國第一波近現代化浪潮。在文化教育方面,以改良舊式書院、興辦新式學堂,培養經世人才為要務。
改良老式書院意在“舊瓶裝新酒”。洋務派后期領袖人物張之洞出任四川學政期間,即著手改良已有近200年歷史的錦江書院,企圖注入新的活力。但舊式書院年深日久,積習難移。無奈之下,四川總督吳棠敦請張之洞勤力興辦改良書院,希望以此“講求實學,造就真才”。1875年,作為四川傳統教育轉型代表的尊經書院建成,以“通經致用”為主張,成為四川大學另一主要歷史源頭。
甲午戰敗,洋務運動破產,有志之士將目光轉向舉辦新式學堂,拉開了創辦中國近現代高等教育的大幕。四川雖地處內陸,但在此方面卻不落人后。1896年,四川總督鹿傳霖創辦四川中西學堂,學堂于6月18日正式開學,“分課華文、西文、算學”,成為四川近代高等教育的發端和四川大學的肇始,正式開啟了四川大學的百廿發展道路。此后,四川大學歷經十數次整合重組,十數次改弦易張,始終植根于中西文化水乳交融,形成于思想智識博采眾長,在巴山蜀水間凝練出“合融”基因,走出了一條容中西學識、納百川之流的奇崛之路。
1902年,近代中國第一個完整的以西方為標準的新學制“壬寅學制”發布,四川總督奎俊奉光緒朱批,將四川中西學堂與尊經書院合并組建四川通省大學堂,當年奉詔改為四川省城高等學堂,是中西結合、文理兼備的近代綜合性高等學校,標志著向日趨完善的近現代高等教育的過渡和轉型。1903年,錦江書院正式并入,此即堂院同歸,乃四川大學歷史上的第一次“三強合并”。
經過1903年“癸卯學制”改革,高等學堂、專門學堂和實業學堂體制在四川逐步確立。四川通省師范學堂(1905年)和“五大專門學堂”,即四川通省法政學堂(1906年)、四川通省農政學堂(1906年)、四川藏文學堂(1906年)、四川通省工業學堂(1908年)、四川存古學堂(1910年)等應運而生,與四川省城高等學堂等共同構成了清末四川高等教育的主陣容。后來經重組和發展,這些學堂成為四川大學的重要組成部分。
辛亥革命后,四川省城高等學堂改名為四川官立高等學校,四川通省師范學堂先后改名為四川優級師范學校和四川高等師范學校。差不多同時,五大專門學堂也相繼改稱四川公立國學、外國語、法政、工業、農業專門學校。經過1912年“壬子學制”改革,四川官立高等學校將師生及各類資源于1916年轉入四川高等師范學校,同時改名為國立成都高等師范學校,成為當時全國六大高師之一。這是四川大學歷史上校名前冠以“國立”的起始。后來經1922年再次學制改革,國立成都高等師范學校于1926年一分為二,原四川高等學校部分搬回南較場而重建“國立成都大學”,師范部分改建為“國立成都師范大學”;四川公立五大專門學校則于1927年合并組建“公立四川大學”。此即迎來了四川大學歷史上被稱為“三大學”的時期,它為眾水匯流而建設后來的國立四川大學奠定了良好基礎。
1931年11月9日,國立成都大學、國立成都師范大學、公立四川大學“三水匯流”,合并為國立四川大學,是當時國內13所國立大學之一,標志著四川大學國立化和近代化的進一步啟動。此即四川大學歷史上的第二次“三強合并”。
20世紀初年,四川地區實際上有兩種性質迥異的高等學府:一種是以四川省城高等學堂為標志,到國立四川大學一脈,由本土傳統書院轉型嬗變而成、倡導“中體西用”的中式近現代高等學府;另一種則是以華西協合大學為標志的西式教會大學,它成為今日四川大學的另一歷史組成部分。
鴉片戰爭后,自成體系的洋學堂逐步進入中國。1904年起,英國、美國和加拿大的基督教差會美以美會(衛理公會)、浸禮會、英美會(中華基督教會)和公誼會在開辦醫院及中小學的基礎上開始在成都籌建大學,并在籌建中得到了英國牛津大學、劍橋大學和加拿大多倫多大學等的大力幫助。1910年3月11日,華西協合大學(West China Union University)正式開學,是當時全國13所西方教會大學之一,仿英美體制,具有基督化、西方化、國際化的特點,逐步成為一所“規模宏大,科學完備”、文理并重、醫牙為主的綜合大學,乃原華西醫科大學的歷史開端。1918年,圣公會加入了辦學活動,華西協合大學因此也曾被稱為“五洋學堂”或“五會學堂”。這是四川大學歷史上最早的國際化辦學模式。后來,在全國各大城市掀起收回一切外國人在華教育權的斗爭形勢下,華西協合大學最終于1933年9月23日獲教育部批準立案,完成了大學轉型和改組,更名為私立華西協合大學,進入新的發展時期。
抗日戰爭爆發后,國立四川大學和私立華西協合大學共同在相對安定的西南大后方環境中得到了不斷發展:國立四川大學成為“全國僅存之完整的最高學府”和“西南培養人才的總樞紐”;私立華西協合大學則迎來齊魯大學、金陵大學、金陵女子文理學院、中央大學醫學院、燕京大學等的先后遷至,進入“五大學”聯合辦學時期,華西壩因此盛景空前,成為抗戰大后方教育文化中心之一。
新中國成立后,國立四川大學于1950年更名為“四川大學”,私立華西協合大學于1951年10月6日正式由人民政府接辦,改名為“華西大學”。隨后,根據“以培養工業建設人才和師資為重點,發展專門學院,整頓和加強綜合性大學”的方針,四川大學和華西大學同步進入了1952—1956年院系調整時期:四川大學從過去包括文、理、法、工、農、師范等多學科的綜合大學調整為文理科綜合大學;華西大學由過去的綜合性大學調整為新型的多專業醫藥院校,于1953年10月6日更名為四川醫學院;四川大學工學院則于1954年8月獨立組建為成都工學院,并于同年11月與1952年建立的四川化學工業學院合并,仍定名“成都工學院”。
改革開放后,成都工學院于1978年9月更名為成都科技大學,四川醫學院于1985年更名為華西醫科大學。四川大學、華西醫科大學、成都科技大學在近20年時間中“三強并立”“三強共進”。直至1994年3月16日,國家教委、四川省政府正式決定原四川大學、原成都科技大學合并組建四川聯合大學,開中國高等學校新時期強強合并的先河;1998年12月,四川聯合大學更名為四川大學。2000年9月29日,經教育部和四川省人民政府報國務院批準,四川大學與原華西醫科大學實現強強合并,定名為四川大學。這先后兩次“強強合并”,即四川大學歷史上的第三次“三強合并”。至此,四川大學塵埃落定,結束了百年來的整合重組,文理工醫相互填補、共同促進,并逐步成為全國規模最大、學科最齊全、水平最高的綜合性學府之一,朝著世界一流大學建設的目標奮楫前行。
今日的四川大學校訓“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作為川大精神靈魂與價值追求的核心寫照,語出民族英雄林則徐的自勉聯:“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不僅因為此八字恰嵌合“川大”二字而被認為是天賜良訓,更因其蘊含的“開放創新,合和包容”“涵乾納坤,合而能融”之意,正是對川大百廿發展歷史實踐的絕佳詮釋。
·風骨·群賢畢至,積厚流廣
自古蜀中多靈秀。120年來,四川大學會聚和培養了一大批治國棟梁、學術大師和興業精英。從晚清洋務運動到戊戌變法再到辛亥革命,從“五四”及新文化運動到民主革命再到新中國成立,學校一直是“各種進步力量的大本營”,是四川愛國學生運動中心和新思想傳播的重要陣地,積淀了光榮的革命傳統,云集了大批仁人志士和先進分子,他們與時代同進步,與民族共命運,與人民同呼吸。前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張瀾和著名革命家、教育家吳玉章曾執掌川大;歷史學家顧頡剛、蒙文通、徐中舒、繆鉞,哲學家馮友蘭,文學家李劼人、卞之琳,美學家朱光潛,“紅學”家周汝昌,翻譯家羅念生,國學大師陳寅恪、錢穆、吳宓,國際漢學家葛維漢,物理學家吳大猷,生物學家童第周、方文培、周太玄、劉承釗,“中國公共衛生之父” 陳志潛,中國皮革教育事業一代宗師張銓,數學家魏時珍、柯召,“龍學泰斗”楊明照等先賢鴻儒曾在川大傳道授業;共和國開國元勛朱德、共和國主席楊尚昆、文壇巨匠郭沫若和巴金,以惲代英、王右木、江竹筠(江姐)、毛英才為代表的50多位民主革命英烈,以及近100名兩院院士或四川文化名人曾在川大求學……跨越三個世紀的發展中,群賢英才畢至、鴻碩俊彥璀璨的四川大學呈現出海闊天空、積厚流廣的氣度境界。
涵乾納坤、合而能融的120年發展氣象,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120年大學精神,不僅僅是四川大學跨越三世紀、風云兩甲子的發展實踐的積淀與結晶,鐫刻著學校發展的特質品格,體現著學校變遷發展的靈魂所系,而且也來自學校數代先賢智者、仁人志士身上所具備的人生風骨、治學境界、道德風范,這種風骨境界代代傳承至今,成為“川大人”的成長胎記與家族烙印。
涵乾納坤、合而能融,在川大先賢們身上首先體現為文理兼修、跨域包容、學貫中西、博古通今的風骨境界。
棲居四川大學五十余年、 曾任川大校長的中國科學院資深院士柯召,不僅數論過人,對數學有天才般的悟性,而且通四書五經,有良好的古典文學素養。他愛好書法,喜好研習臨摹唐人懷素作品,并寫得一手飄逸灑脫、激情絢麗的行草,在書法界頗有名氣;他把玩古詩,終生品味清代文人袁枚的“但肯學詩便有詩,靈犀一點是吾師。夕陽芳草尋常物,解用都為絕妙詞”的意境;他鐘情橋牌和圍棋,受到中國數論研究開山之師楊武之的影響,喜歡用數學原理去解析天人合一的圍棋之道。或許正是他將數學與詩、與藝、與天人合一之道的心性融合,使得他獲得了超人的智慧,才能將數學探索提升至凡人所不可及的絕妙境界,得出了享譽國際的“柯氏定理”,被尊為中國近代數論的創始人、二次型研究的開拓者和“一代數學宗師”。
填補了中國水母研究空白,被稱為“中國腔腸動物研究鼻祖”的生物學家周太玄,同時是一位教育家、翻譯家、政論家、社會活動家和詩人。他曾與李大釗等一起創辦“少年中國學會”,并介紹毛澤東加入學會。他不僅相貌英俊,儀表堂堂,而且多才多藝。他在四川高等學堂分設中學堂就讀時的同窗郭沫若、魏時珍回憶道:“他會作詩,會填詞,會彈七弦琴,會畫畫,筆下也很能寫一手的好字”;他“具美風姿而氣度開朗”,一次周太玄在學校的空地上踢毽子,四個班級的同學蜂擁而出,不僅爭觀他高超的技藝和優美的姿勢,更想一睹他俊美的儀容。周太玄一生撰寫和翻譯多部著作,留下詩篇兩千多首,被譽為學貫中西、博古通今的一代通才。他的一首《過印度洋》抒發了遠離故鄉時對美麗祖國的思念之情,比他的許多學術著作影響還大:“圓天蓋著大海,黑水托著孤舟。遠看不見山,那天邊只有云頭。也看不見樹,那水上只有海鷗。哪里是非洲,哪里是歐洲!我美麗的故鄉,卻在腦后!怕回頭,怕回頭,一陣大風,雪浪上船頭。颼颼,吹散一天云霧一天愁。”這首詩由清華大學著名教授趙元任譜成曲,成為家喻戶曉的傳唱歌曲。
涵乾納坤、合而能融,在川大先賢們身上其次體現為襟懷坦蕩,寬以待人,至善若水,方正耿介,敬重情義,追求自由的風骨境界。
學貫中西的美學大師朱光潛在1937—1938年間執掌川大文學院并兼任史學系主任等數職。他光明磊落,性情安靜,寬厚敦實,善解人意,待人誠懇,但骨子里卻深藏著一種自由倔強。他本欲長久執教當時處于抗戰大后方的川大以“極力培養中國文化的生命與元氣”,但因對當時國民黨政府的極度失望,不滿當年國民黨的黨化教育而揭竿奮起,起草抗議宣言,張揚學術自由,召集80余名教師聚商對策,并發表慷慨激昂的演說,領導了著名的 1938年川大“拒程”學潮,最終以玉碎之精神憤然離校而告終。
涵乾納坤、合而能融,在川大先賢們身上更體現為敢于走出自己、善于睜眼看世界,為沖破舊秩序的鐵屋而吶喊奔走的風骨境界。
出生于窮鄉僻壤的四川儀隴縣馬鞍場的共和國元帥朱德曾于1908年畢業于四川省城高等學堂。在早年就讀于四川省城高等學堂期間,朱德對國事比對正規課程更感興趣,尤其喜歡聽教師提倡“自由平等”、批評舊制度的講課。在那里,他見識了不少海歸的新派人物,還有許多來自日本和美國等國的外籍教師,從他們那里了解了外國語言文學、近代自然科學以及西洋兵式隊列和體操,以及西方近代資產階級革命的啟蒙思潮。他后來回憶說:“我對那些人十分崇拜,那些人是革命的。我對于一切革命的事物都很羨慕。”他也見識了學校圖書館巨量的藏書,以及圖書館和教室里懸掛著的大幅彩色的世界地圖、外國陸戰和海戰圖。這些都使朱德大開眼界,發現世界如此之大,新鮮事物如此之多。朱德求學期間,還強烈感覺到同盟會在學校的存在,自己也通過秘密閱讀,接觸到了孫中山的“三民主義與中國命運”學說,初步接受了民主革命思潮的影響。
同樣通過在川大的學習而睜眼看見嶄新世界的還有享譽海內外的文學大師、社會活動家、“人民作家”巴金。巴金曾說:“我是‘五四的兒子”,“五四運動象一聲春雷把我從睡夢中驚醒了。我睜開眼睛,開始看到一個嶄新的世界”。1920年9月,巴金進入作為四川大學前身之一的四川公立外國語專門學校學習。在校期間,巴金不僅學習英語和法語,而且視野開闊,有機會閱讀了更多的進步刊物和外國作品。當他讀到克魯泡特金的《告少年》、廖抗夫的《夜未央》和高德曼的一些文章后,深受影響,從此不再滿足閉門讀書的生活。一天夜里,他給新青年雜志社的陳獨秀寫信求教,“等著他來吩咐我怎樣獻出我個人的一切”。1921年,巴金參加了進步社團“均社”的活動,熱情參與到《半月》等進步刊物的編輯工作中,并受到不少進步同人的影響,發表了具有民主進步思想、敢于針砭時弊的文章。
被胡適稱譽為“四川省只手打孔家店的老英雄”的吳虞,1891年入讀尊經書院,在維新思潮的影響下,“兼求西學”,得到了一次思想上的解放,成為當時“成都言新學之最先者”。后來他進一步受到資產階級政法學說的影響,思想日趨激進,陸續在報刊上發表抨擊傳統孔學和封建舊禮教、舊道德學的文章,并力反其父納妾,引發父子間激烈沖突,而成為那個時代“大與世俗乖忤”的反叛人物,引起成都文化教育界一片嘩然。后來他歷任作為川大前身的四川法政學校、外國語專門學校、國學專門學校教員和國立成都大學、國立四川大學教授,終其一生都沒有放棄過反孔、非儒的立場。
涵乾納坤、合而能融,在川大先賢們身上還體現為心懷天下蒼生,將個人才學與祖國召喚相結合,學以濟世,才以報國的風骨境界。
“中國塑料之父” 徐僖院士,畢生心懷天下,滿腔燃燒著為民族爭氣的愛國主義豪情。在日本帝國主義侵華戰爭期間,青年徐僖則閱盡祖國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慘景,便自覺把自己的未來和祖國的命運緊密地聯系在一起,認識到只有科學才能使中國走向強盛,只有奮斗才能使中國人在“世界上普遍受到尊重” 。1947年徐僖考取中華教育基金會庚子賠款留學公費生赴美國里海大學(Lehigh University)留學。學成后,練就一身本領的他,當獲知新中國即將成立、祖國百廢待興而急需科技人才后,便放棄國外優裕舒適的生活環境,毅然提前于1949年5月乘美國“威爾遜號”輪船,并在途中克服萬般刁難和阻撓而回到祖國。隨后數十年,他逆境創新,無論何種折磨、阻擾,都絲毫沒有動搖為振興中華而奮斗的決心, 堅持將科學前沿探索與國家的發展需求緊密相連,用自己的科學智慧造福于國家和人民。
巾幗不讓須眉。在川大歷史上,心懷天下和人民,致力于為祖國和社會謀福祉的才俊,不乏女輩。在上世紀曾被中國婦產科領域贊頌為“北有林巧稚,南有樂以成”的樂以成,便是這樣的人。出生于四川蘆山的樂以成在16歲時,家里人將哥哥們送往成都深造,卻準備給她找婆家。但樂以成深深地為當地很多無知女孩一生悲涼的命運感到難過,便立志當婦產科醫生,決心“為婦女同胞解除疾病痛苦,為每一位母親和每一個孩子送去健康”。于是她女扮男裝只身出逃到成都求學。1932年她學成畢業成為華西協合大學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女醫學博士,隨后留校任教于華西壩,一直將自己的才學無私地服務于廣大百姓。特別是20世紀七八十年代,樂以成在下鄉巡回醫療工作中,常常在風天雨夜出診或搶救病人。她一手用手電筒照亮道路,一手用手杖幫助踏過泥濘和崎嶇的小路。老鄉們便給樂以成送上了一個雅號,叫“雙槍老太婆”。樂以成一生救治的病人、接生的嬰兒不計其數,實現了她少年時的立志夢想。
涵乾納坤、合而能融,在川大先賢們身上還體現為憑借沉靜博大的治學胸懷堅守學術的灑脫、尊嚴與獨立品格的風骨境界。
美髯垂胸、渾身透露出道骨仙風的國學大師蒙文通,常著中山服或中式長袍,持一根二尺來長的葉子煙桿,滿面笑容、從容瀟灑地在學生們面前講學論道。他為學為人豪邁灑脫而沉厚篤實,極具寬廣博大的氣度,決不因周遭際遇而丟棄對學術育人的堅持,一生堅守自己獨立的學術尊嚴。在程天放當川大校長時,蒙文通一度被解聘,他卻照常替學生上課。他說:“聘不聘我是你學校的事,上不上課是我自己的事,但我是四川人,不能不教四川子弟”。他的絕筆之作《越史叢考》完稿于“文化大革命”期間;在“文革”“牛棚”的艱苦歲月里,他一有空閑便埋頭疾書,并經常向別人滔滔不絕地講述他的這一新作。李一氓評價《越史叢考》:“這本書沒有自命為愛國主義的著作,在敘述中也沒有侈談愛國主義,而前后十二節卻始終貫串著愛國主義的精神。”
川大歷史上另一位有名的“美髯公”便是著有《文心雕龍》校注四書的“龍學泰斗”楊明照。他在大學讀書期間與《文心雕龍》結下不解之緣,自此《文心雕龍》成為其終身的研究課題而始終不曾離棄或變遷,其學術人生的執著、獨立、堅韌與灑脫單純,可見一斑。“文化大革命”期間,楊明照被扣上了“反動學術權威”的帽子,但他仍堅持開展學術研究,最終完成了被譽為“研究《文心雕龍》的小百科全書”的長達60萬字的《文心雕龍校注拾遺》。此后,他老當益壯,又發表了一系列的龍學論述,對《文心雕龍》的酷愛歷久而彌深,堪為后學楷模。
涵乾納坤、合而能融,在川大先賢們身上還體現為努力讓中華文化走進世界,推動中西文化交流共融的風骨境界。
從上世紀30年代至50年代,曾任華西協合大學文學院院長兼哲學系主任的羅忠恕(1903—1985),不僅是川大歷史上少有的先后在原四川大學、原成都科技大學和原華西醫科大學三個學校任教的知名教授,可以說是四川大學文理工醫多學科文化融合的身體力行者,而且他作為“東西文化學社”創始人和會長,畢生致力于弘揚和向世界傳播倡導中華文化,致力于促進東西方文化交流,更是東西文化巨擘的匯聚者和東西文化交流溝通橋梁的架設者。他大學時本考入的是華西協合大學醫科專業,但與魯迅一樣最后選擇了棄醫從文,從大三起便轉入文科。他認為:“中國文化實具有足以維持世界和平之因素,如文學、美術及政治思想等,確可貢獻于人類。今天學校之教育方針不僅當盡量吸收西洋文化之優點,尤應發揚中國文化之特殊精神。”他在先后兩次的歐美之行中不斷與世界文化名流巨擘往還講習,促動了李約瑟、愛因斯坦、普朗克、羅素、杜威、柏格森等一大批西方學者積極投身東西文化交流。后來,在他的推動下,1942年11月19日,由私立華西協合大學發起,聯合英國的劍橋大學、牛津大學和同在成都的國立四川大學以及同在華西壩辦學的燕京大學、齊魯大學、金陵大學和金陵女子文理學院,還有昆明的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樂山的國立武漢大學、重慶的國立中央大學和商務印書館、遵義的國立浙江大學等,東西文化學社正式宣告成立。借助于“東西文化學社”,當年的華西壩上,聞名中外的名師大家云集一堂,大家跨越國界切磋交流,為中華文化的研習傳播和中西文化的交流溝通留下了寶貴的華章。
上世紀50年代,曾任華西協合大學中文系系主任的聞宥先生,不僅博古通今、學貫中西,而且為人沉著和善,身上透露著無盡的合和包容的人格魅力。這樣的智慧與人格魅力,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將中華文化深深地根植到了不同國別的求學之士心中,悄悄推進著中西文化的交流。曾經在其門下調研學習中國古代文學、后來成為瑞典學院(即諾貝爾文學獎評選委員會)院士的馬悅然曾在一次演講中盛贊聞宥道:“他(聞宥)的博學、他在詩詞方面的造詣和他那種引導朋友和學生領略學術研究之美的能力,給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他在研究漢代畫像磚上展露的才華和他對宋詞極富創見的闡釋不僅緣于他的潛心研究,更是對學術真正熱愛、傾心奉獻的產物。正是這位老朋友的引領,我才真正領略到中國古漢語音韻和古典詩歌之美。”馬悅然先生雖然在四川調研和學習的時間并不長久,只有1948年到1950年的三年時間,但是聞宥老師對他這位金發碧眼的“洋學生”不加偏差的關懷與教育,一直讓馬悅然覺得難以忘懷、感激不盡。
涵乾納坤、合而能融,在川大先賢們身上還體現為努力讓世界先進文明落戶中國,致力造福更多民眾、創造更多福祉的風骨境界。
在四川大學歷史上,華西現代醫學的先驅者在風華正茂的年齡帶著世界先進的知識、技術和理念不遠萬里來到中國成都,不少人為中國的民主革命和民族救亡事業傾情付出,為華西乃至中國現代醫學的發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加拿大多倫多大學牙醫學博士和法學博士林則,自1907年攜新婚妻子林鐵心來到成都,致力于將世界現代高等牙醫學教育及治療修復事業引入中國并生根、推廣和繁榮,以造福更多的人民大眾,經過數十年的不懈努力,在華西協合大學創辦了中國最早的牙科專業,并建立中國第一所口腔醫(病)院,使得華西協合大學成為中國現代口腔醫學教育的發源地和搖籃,自己也被譽為“中國現代牙醫學之父”。操著一口流利純正的漢語、40年代時在華西協合大學授課的加拿大國際友人文幼章,深切同情中國的民族解放事業,不僅同進步青年組織“星星團”的學生們往來密切,時常切磋討論國家時局,而且還無所畏懼地投身愛國學生運動,以其對中國民主革命的獻身精神贏得了“國際和平戰士”的美譽,后被委任為世界和平理事會副主席、加拿大理事會主席,多次受到毛澤東主席和周恩來總理的接見。華西協合大學創辦人之一的啟爾德,更是把四川成都、把華西壩視為第二故鄉,從1891年至1966年的72年間,一連三代棲居中國,其整個家族為華西乃至中國醫學及高等教育事業的發展做出了杰出的貢獻。
120年來,先賢們的風骨境界被一代代川大人所銘記、敬仰、追尋、傳承,它們作為川大人的血脈基因,成了川大人伸向浩浩歷史深處的一種無盡“鄉愁”,成了川大人為成就人生、成就志業,為筑夢川大未來、筑夢中華科教理想,而投向天際云端的一種無上“詩意”。
·海闊·薪火承傳 初心不改
四川大學從120年前四川中西學堂的源頭活水走來,一路左右逢源、奔騰跌宕,數次分支、幾多匯流,一直勇立潮頭,秉承著自己的風骨,砥礪著自己的品格,愈來愈走向寬闊的境地,走近海闊天空的理想。這其中不變的是四川大學作為近現代中國高等教育重鎮所秉持的那份為中華興學、榮學的初心,是川大一代代治校者所堅守和仰望的那種不斷包容、不斷創新、不斷爭創一流的辦學理想。
文翁石室化巴蜀,錦江尊經爍今古。1816年,錦江書院山長(院長)于德培為后世留下了一副楹聯:“有補于天地曰功,有益于世教曰名,有精神之謂富,有廉恥之謂貴;不涉鄙陋斯為文,不入曖昧斯為章,溯乎始之謂道,信乎己之謂德。”這既是于德培個人價值追求的一種體現,又是作為治校者對書院生徒的勸勉之辭,充分體現了一個學校的博大胸懷和高遠志向。
而在四川大學的另一歷史源頭——尊經書院,創辦者張之洞秉持“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教育思想,明確指出,書院旨在培養“通博之士,致用之材”。尊經書院有兩幅著名的匾額,一是最有名的出自書院山長、著名經學大師王闿運的“石室重開”聯——“考四海而為雋,緯群龍之所經”,它氣勢磅礴,豁達睿智,包含著匯四海于一家的博大氣象;一是由光緒皇帝所御賜的 “風同齊魯”匾額。很多年后,“風同齊魯”匾額和“石室重開”聯一直保留到四川省城高等學堂時期,它們充分寄寓了對巴蜀弟子兼包九流、匯通四海的殷殷厚望。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王闿運,他主張“兼包九流,而后可說經”這一極具“合融”意味的思想,比后來蔡元培先生提出“兼容并包”足足早了半個世紀。
如果說作為歷史淵源的錦江、尊經書院所昭著天下的辦學志趣,是后來四川大學堅持包容開放精神而接過來的最初遺產,那么從正式的發端,作為中國最早一批按照西方高等教育規制實行分科教學的近現代高等學校——四川中西學堂那里,四川大學則正式接過了求融通、求包容、求創新,致力國際化和融入世界學術前沿的“祖傳家訓”。四川中西學堂創辦者、與創辦京師大學堂的管學大臣孫家鼐(文正)和洋務派扛鼎人物張之洞(文襄)并稱的鹿傳霖不僅在親自擬定的《四川中西學堂章程》中提出要“培植人材,講求實學,博通時務”的辦學宗旨,更在1895年12月22日給光緒皇帝的奏折中明確提出:要“講求西學”“力圖富強”“創興學習”“以開風氣”。
時間來到1902—1903年,作為堂院同歸產物的四川通省大學堂,其首任總理(校長)胡峻主張把教育與國家治亂興亡聯系起來,因而明確提出:“一國之治亂,系乎人才之盛衰,而人才之盛衰,視乎國家之教育”,所以他在學堂實行了“仰副國家,造就通才”的教育方針。以此為宗旨,胡峻在執掌學堂期間,充分體現了銳意革新的精神,使得學堂成為更完備的中西結合、文理兼備的近代綜合性高等學校。
與四川通省大學堂的“中西并重”相比,同樣作為今日四川大學歷史組成部分的華西協合大學在其發展初年可以說是“全盤西化”的,它仿效英美制定組織方案、專業設置、課程計劃、教育管理,成為中國西部所建立的第一所“國際化”風范的大學。它由英、美、加拿大三國基督教會的五個差會共同開辦,在管理機制體制、領導機構、學舍制度方面強調協同和合作,體現一種開放、包容的管理理念。作為“五洋學堂”,雖然西化、洋化、基督化嚴重,但是學校一早便確立了要中國化的趨勢——華西協合大學創辦者之一、首任校長、美國衛斯理大學文學博士、神學博士畢啟(Joseph Beech)明確指出,“我們希望,一個基督教大學生,他獻身和忠于中國的歷史文化方面會做得更好。在混亂時期,我們可以作為一個屏障,擋住對傳統價值無情和膚淺的破壞與拋棄。”此中所體現的從中國發展的實際需要出發并寄寓著無限溫情的包容精神,可見一斑。與中西合爐教育相映成趣的,是華西協合大學自創建時規劃建設的中西合式、中西合璧的校園建筑群落,于一磚一瓦中鮮明體現了致力中西文化融合、包容的辦學旨趣。
畢啟主政期間,華西協合大學大膽開放創新,一開內地男女合校之先聲,成為全國最早開展女子高等教育的學校之一。1922年以后,因為美國紐約州立大學評議委員會的特許和批準,學校畢業生還可以同時獲得中美兩張文憑。這在華西協合大學國際化辦學的歷史進程中具有重要的里程碑意義。
1933年以后,畢啟的繼任者、華西協合大學首任中國校長張凌高在華西協合大學“愛人如己,尊師重道,精誠無間”辦學理念的基礎上提出,大學應“以博愛犧牲服務之精神,培養高尚品格,教授高深學術,造就專門人才,適應社會需要”,并指出:“如果培養的學生不能服務于社會,不能到華西的各方面的基層和邊疆去服務,那么教育就是失敗。” 這充分體現了心懷天下、心系蒼生、追求合融開放的教育思想。在他的倡導下,華大學生自治會成立了一個平民服務處,學生紛紛走上社會。
1922—1924年,吳玉章擔任四川大學時名為國立成都高等師范學校的校長,將教育納入革命事業的軌道,銳意改革,除舊布新。吳玉章明確提出的辦學宗旨是:培養革命人才,“推進新思潮的擴展”。他改變了中國傳統學校重文輕理的積習,同時還讓一些名不見經傳、比較年輕、具有新思想的人擔任教師甚至擔任科主任,使得成都高師成了進步勢力的大本營。曾畢業于國立成都高師的楚辭學、敦煌學、語言學、歷史文獻學家姜亮夫曾盛贊國立成都高師是“國學浩瀚勝大海”,“守身如玉德之花”。
1926—1930年,作為四川大學時名為國立成都大學的校長,后來擔任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屆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有“杰出的人民教育家”美譽的張瀾,千方百計延聘名師,提出“打開夔門,廣納英才,歡迎中外學者來川講學”的響亮口號,凡學有專長者,他皆樂于聘用,短短幾年時間里,國立成都大學“隱然為西南人文之所萃聚”,“海內外學成歸國及本省耆宿之任講席者,至七八十人”;前后還聘請外籍教師20多人。張瀾還學習蔡元培辦理北京大學的基本指導思想,最突出的就是堅持兼容并包,主張學術自由和思想自由。他強調:“學生的前途,不在舊社會,而在新社會中,于是他的出路方向,也就不在適應舊社會,而在改變舊社會,不在阻止新社會,而在創造新社會。”
至國立四川大學時期,1935—1937年,“科學事業家”任鴻雋擔任校長,他立志“要辦一個理想的大學,不愿做一個坐享其成的校長”,于是重新厘定課程,延聘教授,整頓學風。他極力推崇全人教育,希望師生“要準備將來做一個國際上的大人物,不然也要做一國的國士,不要準備只做一縣或一鄉的鄉人”。他指出,“四川大學要與世界上求生存競爭,使他成為現代化的大學。我們要把眼光放大,看看世界上的學術進步到什么地方,我們就應急起直追才對。”他提出,把原有的“國立二字真實化”,要“使此大學成一個國家的大學,不單是四川人的大學”。要實現現代化和國立化,四川大學必須完成“輸入世界的智識”“建設西南的文化中心”和“擔負起民族復興的責任”三大使命。他“用全副精力建立了一個簇新的四川大學”,為四川大學日后成為抗戰時期中國“最完整的一所大學”并維斯文于一線,奠定了堅實基礎。
在任鴻雋離職后,中國第一位牛津大學哲學博士獲得者、在中國大學正規地講授康德哲學和黑格爾哲學的學者張頤代理四川大學校長。對于任鴻雋確定的辦學方針,張頤努力遵照執行。在此基礎上,他更是強調學校的國際化,追求學校的國際一流水準,因此主張:繼續提高學生程度,使與其他國立大學同等;充實設備,提高研究興趣,使文化水準和歐美大學同等;更進一步使中國學術能與歐美各國齊頭并進。
正是在1937年前后,四川大學確立了在黃河、揚子江兩水的上游廣大地方,建設一個能成為文化策源地的綜合大學的目標,進一步向先進的歐美大學建設模式轉軌,學校一時名流薈萃,學者云集,蔚為大觀。當時在四川大學中文系讀書的著名古典文學和國學家王利器在抗戰前夕說:“日寇入侵華北,平津名教授多來川大任教,同學們私下里認為這是四川的北京大學。”
抗日戰爭爆發后,在那如歌的年華、歲月的洗禮中,國立四川大學和私立華西協合大學的師生都將抗日救亡、民族圖存作為責無旁貸的歷史使命,努力以“較大的能力與深厚的準備”,去“抵抗目前的侵辱,救當前的國難”。國立四川大學雖曾一度遷校峨眉,但更多的著名學者云集大后方的四川,受聘到校任教,因此成為“全國獨善的最高學府”和“西南培養人才的總樞紐”。美國前總統喬治·布什認為:“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四川大學確實起了保持中國高等教育傳統的作用。”
私立華西協合大學面對抗戰中許多大學紛紛內遷,更是以合和包容的精神與氣度,敞開心扉迎接友校和逃難的師生,讓齊魯大學、金陵大學、金陵女子文理學院、中央大學、燕京大學等學校先后遷至成都華西壩,共用校園、校舍、實驗室、教學醫院和圖書設備等資源聯合辦學,從而上演了“五大學”辦學盛況。時任校長張凌高慨然允諾,“本校能力雖有限,然在此非常時期,對于省外學生,不能不竭力容納,避免受失學之苦。”當時的華西壩“五大學”,各校采取松散結盟、協合管理的方式,對教學采取統一安排、分別開課的辦法,允許學生在校與校際之間任意選課,各校承認學生讀得的學分,教授師資和教學設備都可以互通有無,華西壩成為“五大學”的共同家園。事后的《五大學聯合辦學紀念碑文》稱:“華西協合大學之校舍、圖書館及一切科學設備亦無不與四大學共之,甚至事無大小,均由五大學會議公決,而不以主客懸殊,強人就我。即學術研究,亦公諸同人,而不以自秘,此尤人所難能。若持之以恒,八年如一日,則難之又難者也。”
“五大學”時期的華西壩學科齊備,各類大師學者會聚,為學術的交流碰撞、融合創新提供了先機,對于備受戰火之苦的師生,這極具豐沛的師資也使得風景美麗的華西壩成了當時中國非常理想的治學之地,成為大后方文化教育中心之一。顧頡剛來到壩上時說:“在前方槍炮的聲音驚天動地,到了重慶是上天下地,來到華西壩使人歡天喜地。”吳宓曾為此撰寫了兩副對聯:“玉砌雕闌望衡對宇,錦江翠海異地同心”和“眾志成城天回玉壘,一心問道鐵扣珠門”。亨斯曼博士則說:“可以說,世界上任何地方最著名的大學教授和學術權威們都聚集在成都。”那時的華西壩上,陳志潛、藍天鶴、張銓、劉承釗、錢穆、陳寅恪、梁漱溟、呂叔湘、潘光旦、張恨水、戚壽南、董秉奇、程玉麐、陳耀真、童第周、蔡翹、鄭集、林飛卿,侯寶璋、陳耀真、張查禮等眾多著名專家學者雖各受聘于某校,其實往往是“五大學”共同擁有,各校師生團結協作、共赴國難,充滿了民族復興的勃勃生氣。中國當年抗戰時的教育文化中心,民間有“三壩”之說:成都的華西壩被譽為“天堂”,重慶的沙坪壩被稱為“人間”,漢中的鼓樓壩被貶為“地獄”。
對于“五大學”合和融通的辦學盛景,還需大書特書的是當年力促中西文化交融的“東西文化學社”。成立于1942年、以“在聯絡國內外學者,以客觀的批判精神,檢討東西文化之價值,并直接交換思想,共同努力文化之交融及新文化之建設為宗旨”的“東西文化學社”,由私立華西協合大學發起,聯合英國劍橋大學、牛津大學和同在成都的國立四川大學、燕京大學、齊魯大學、金陵大學和金陵女子文理學院,還有在昆明的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在樂山的國立武漢大學、在重慶的國立中央大學和商務印書館、在遵義的國立浙江大學等共同成立。社員中包羅了一大批至今仍然如雷貫耳的名字,不僅有孔祥熙、張岳軍(張群)、張公權、孫哲生(孫科)、顧維鈞、錢穆、馮友蘭、呂湘(呂叔湘)、顧頡剛、蕭公權、牟宗三、王云五、杭立武、于斌、劉國鈞、葉葉琴、梅貽寶、湯吉禾、陳裕光、張伯苓、蔣夢麟、黃季陸、朱經農、郭泰祺等中國政治、經濟、教育和文化名流,還包括了英國著名科學史家李約瑟、美國著名實用主義哲學家杜威、英國著名柏拉圖主義哲學家泰勒、印度著名哲學家和印度第二任總統拉達克里希南、澳大利亞首任駐華公使艾格斯頓爵士、英國牛津大學文學家兼希臘文教授陶德斯、著名學者楊絳在《我們仨》中提到的牛津富翁斯伯丁等。一時之間,四川大學更是群賢畢至、人文炳蔚,借助于“東西文化學社”平臺,留下了聞名中外的名師大家們跨文化交融互補的歷史驚鴻,成為當時中國西部的東西方文化交流重要中心,不分畛域黨派選人治校、博采各家思想智識之所長,從地方性院校成長為一所真正面向全國的國立現代大學。
而今,經歷了新中國“院系調整”、改革開放“三強共進”和新時期“三強合并”后的四川大學,10余年來堅持傳承先賢點燃的薪火,本著“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川大精神,追求合和包容、合而能融,不忘初心,繼續前行,更是以大水之勢不斷開放、推陳出新。現任校長謝和平院士確立了四川大學 “以人為本,崇尚學術,追求卓越”的辦學理念和“精英教育、質量為本、科教結合、學科交叉”的人才培養指導思想,提出四川大學的人才培養目標,就是要努力培養“具有深厚人文底蘊、扎實專業知識、強烈創新意識、寬廣國際視野的國家棟梁和社會精英”。近年來學校以建設一流研究型綜合大學為目標,堅持走內涵式發展道路,以人才培養為根本,以提高質量為核心,以改革創新為動力,不斷推進國際交流與合作,處處體現合融、創新與開放,人才培養質量不斷提高、科學研究水平持續提升、社會服務能力顯著增強、文化傳承創新能力不斷加強,在創新創業教育改革、科技創新、國際化辦學等方面實現了許多全國乃至全球“第一”,綜合辦學實力和學校事業發展上升到一個新臺階。
一身傲骨炳青史,萬里川江映偉功。四川大學現任黨委書記楊泉明教授在學校120周年華誕之際將學校三個世紀以來的辦學精神提煉為“勇立潮頭、植根人民、求實創新、追求卓越”。確實,120年來,四川大學歷經雙甲滄桑和分合重組,敢于做時代弄潮者,堅持心懷蒼生、服務社會、獻身國家與民族,熔中西于一爐、納百家思潮,風骨一脈相承,薪火不息、初心不改、創新不絕,一直向著包容多元、高端一流的發展目標砥礪前行。
承文翁之教,繼蜀學淵源,熔中西于一爐,成自家風范,立時代潮頭,守百廿初心。在雙甲華誕這一新的歷史起點上,四川大學將始終肩負集思想之大成、育國家之棟梁、開學術之先河、促科技之進步、引社會之方向的歷史使命與社會責任,繼續濃墨重彩地書寫“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川大精神,在“大眾創業,萬眾創新”大背景下,奮力推進“雙創”教育和一流學科、一流專業建設,加快世界一流大學建設步伐,繼續發揚“合融”基因,再譜中國現代大學繼承與創造并進、光榮與夢想交織的輝煌篇章!
[張宏輝:四川大學宣傳部(新聞中心)副部長(副主任),副編審,文學博士;曹薇:四川大學宣傳部(新聞中心)記者,文學碩士]
(本文參閱了《四川大學史稿》《四川大學校史讀本》,以及有關人員編寫的川大校史文章中的部分素材,特此致謝。)
(首頁照片中人物圖像為四川大學2015—2016學年“感動川大”學生新聞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