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美育與人才培養的“清華探索”

趙洪

清華大學校長邱勇在《光明日報》近期發表的署名文章《一流本科教育是一流大學的底色》，充分肯定了本科人才培養在一流大學建設中的基礎性、全局性地位。他強調價值引導是第一位的，“在價值引導過程中，最重要的文化資源就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因為它們潛移默化影響著我們的思想方式和行為方式，構筑了我們生而為中國人的獨特精神世界”，“我們要堅持開放的姿態，充分利用人類社會創造的一切文明成果，幫助學生形成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我們還要充分發揮學校自身獨特文化的育人作用”。藝術是文化的組成部分和重要載體，藝術教育不僅具有審美教育功能，更對學生價值塑造與創新能力培養發揮著重要作用。

藝術教育是美育的重要內容

藝術是人類以情感和想象為特征的把握世界的一種特殊方式，即通過審美創造活動再現現實和表現情感理想，在想象中實現審美主體和審美客體的相互對象化。藝術教育正是以“美”為核心，透過藝術作品，學生能了解藝術中蘊含的多種形式的美——聲音美、形體美、線條美、色彩美、語言美等。這些“美”的形式中又包含了比例、對稱、均衡、旋律、節奏、韻律等規律。正是在對“美”的歷史、“美”的演進、“美”的判斷標準的了解過程中，培養了學生對美的感受能力、鑒賞能力，進而提升追求美、創造美的能力。

德國古典文學和古典美學最重要代表人物弗里德里希·席勒在《美育書簡》中認為，完整的個體是“感性沖動”與“理性沖動”的統一，“若要把感性的人變成理性的人，唯一的路徑是先使他成為審美的人”。我國著名學者豐子愷也說：“人生有三層樓：第一層是物質生活，第二層是精神生活，第三層是靈魂生活。”這里的精神生活就是對文學藝術的需求。

藝術教育是價值塑造的重要途徑

任何優秀的藝術作品都是人類優秀文化的寶貴財富。每一件藝術作品，不論是音樂、舞蹈、美術、書法還是建筑等，無一不凝聚著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的文化風貌和精神氣質，以及在當時歷史條件下的生產生活方式、價值觀念、情感意志等。因此，藝術教育有很強的社會教化功能，在教育沒有普及的時代，聽戲、聽書、賞畫等成為救民正心、輔助社會教育的重要手段。到了近代社會，隨著基礎教育普及、高等教育大眾化，學校教育成為人才培養的主要場所。而學校教育方面，蔡元培曾提出著名的“五育并舉”方針，其中“美感教育”是其特色思想，尤以“以美育代宗教”的口號聞名于世。他說，相比宗教，美育更具有進步性、普及性和自由性。“美育者，與智育相輔而行，以圖德育之完成者也。”美育不是德育，但它有德育的功能，能使德育取得更好效果。

在清華的藝術教育實踐中，以校園原創話劇《馬蘭花開》為例，創排三年多來，9輪、累計47場演出，清華師生走遍青海、新疆、湖北、上海、陜西、四川、山西、吉林等地，累計觀眾近7萬人次。在武漢面向中學生的演出結束后，我現場問他們喜歡這樣的演出嗎？他們說：“喜歡啊！事跡太感人了！”其實，在創作排演過程中，參演的學生也不斷受到故事的教育和激勵。同學們說：“走進鄧稼先的世界，讀懂了大師的夢想與奮斗，看到了那一代人如何胼手胝足為祖國的強大興盛默默奉獻，更加認清了今天所肩負的時代責任。”曾主演鄧稼先的梁植同學，在北京電視臺《我是演說家》舞臺上，以自己的體會演講了《我的偶像》，獲得了全國總冠軍，升華了自己，感動了億萬觀眾。

藝術教育有利于培養創新思維

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李政道說：“科學與藝術是一枚硬幣的兩面，連接它們的是創造力。”而文學家福樓拜也說，科學與藝術“從山麓分手，又在山頂匯合”。藝術與科學的統一反映在對創新人才的創新能力的培養方面應引起重視。錢學森在《科學的藝術與藝術的科學》一書中說：“音樂藝術里所包含的詩情畫意和對人生的深刻理解，豐富了我對世界的認識，學會了藝術的廣闊思維方法，或者說，正因為我受到這些藝術方面的熏陶，才能夠避免死心眼，避免機械唯物論，想問題能夠更寬一點，活一點。” 可見，無論是科學家還是文學家、藝術家，在藝術教育對于塑造創新思維、培養創新能力的作用方面一直存在著某種共識。

1981年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獲得者、美國心理生物學家斯佩里博士（Roger Wolcott Sperry）通過著名的割裂腦實驗，證實了大腦不對稱性的“左右腦分工理論”：人的左半腦主要負責邏輯理解、記憶、時間等，思維方式具有連續性、延續性和分析性，所以左腦可以稱作 “學術腦”；而右半腦主要負責空間形象記憶、直覺、情感等，思維方式具有無序性、跳躍性、直覺性等，被稱為“藝術腦”。斯佩里認為，右腦具有圖像化機能，如企劃力、創造力、想象力等。而藝術教育恰恰能對右腦功能進行開發，平衡人腦發育。歷史上，很多杰出人物都具有非常出色的音樂天賦，像愛因斯坦、格林斯潘、鮑羅丁、馮·卡門等。所以，在重視創新能力培養的今天，我們要更加重視藝術教育在培養創新能力方面的重要功能。

清華有注重藝術教育的優良育人傳統

清華從建校伊始就重視藝術教育。早在1911年頒布的《清華學堂章程》中，就規定“第四類課程（音樂、美術）在一、二、三、四學年中為必修課一學分”。梅貽琦校長強調，清華大學的藝術教育“并非對在藝術上有特殊天分的人的專門技藝教育”，而是重點提高普通學生的素養、陶冶情操、錘煉品質、激發形象思維和創造能力，使學生能在自己的專業領域得到更好的發展。

早期清華豐富多彩的學生文化藝術活動，培養了清華學子的藝術愛好，幫助很多人走上了藝術道路。顧毓琇不僅是電機專家、清華工學院第一任院長，還是詩人、戲劇家、音樂家、佛學家；語言學家趙元任被稱為“中國的舒伯特”、中國現代音樂的先驅；燒瓷專業的洪深，是中國電影和現代話劇的先驅者、開拓者和奠基人；學習心理學的黃自是中國早期音樂教育的奠基人；西方文學專業的曹禺創作的《雷雨》被認為是中國話劇成熟期的標志；生理學教授劉曾復被譽為“京劇藝術的活字典”。此外，西文系的陸以循、英若誠，土木系的張肖虎、茅沅、胡之風等，都是世人耳熟能詳的藝術家。

新中國成立后，蔣南翔校長提出“文藝代表隊”的思想，主張學生藝術團要“下里巴人”和“陽春白雪”相結合，處理好普及與提高的關系。1952年院系調整后，清華保留了音樂室，大力發展學生藝術類社團。1958年成立學生文工團，最多時擁有14支隊伍、1400余名學生隊員。王大中、吳征鎰、錢易、陳念念、王玉明、馬國馨、陳清泰，還有大批杰出校友，他們在校期間都參加過藝術類社團、注重全面發展，成長為學術大師、興業英才、治國之士。

新時期以來，王大中校長等歷任校領導都非常重視藝術教育，認為“喜歡藝術的人容易有豐富的聯想和激情，會更有創新精神”。學校進一步完善以藝術教育課程、學生藝術團培養、校園文化活動為一體的藝術教育體系，著力提高全校學生的文化藝術修養，促進學生和諧發展與全面成長。學校始終強調，藝術教育不是培養少數特長生，不是抓幾個學生藝術團，而是著眼于普通學生全面發展的素質教育。

藝術教育應堅持普及與提高相結合

學生藝術團現有13支隊伍、1300余名隊員，是清華全面人才培養的一張名片，是校園文化活動的種子。他們以“弘揚民族文化、倡導高雅藝術”為宗旨，以“反映時代精神、表現校園生活”為己任，在全國和北京市等各級藝術匯演、展演、比賽中屢獲殊榮，代表學校出訪多個國家和地區，為學校爭得榮譽，在校園文化活動中發揮著積極的帶動作用。學生藝術團除少部分學生是特長生之外，大部分是正常入學以后參加藝術團的普通學生，他們不僅熱愛藝術，并在藝術活動中獲得了更多的鍛煉和成長機會，培養了組織能力和團隊合作精神。一位參加過合唱比賽的同學感言：“今天明白了一個由實踐驗證的道理：耐得住寂寞、能夠踏實做事、能夠堅持信念的人，才能獲得榮譽。”

目前，清華面向全校開設的藝術類選修課程超過130門次，藝術教育中心、美術學院、校團委、人文學院、新聞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圖書館等多家單位共同承擔藝術普及教學工作。選修藝術理論、藝術賞析和藝術實踐課程的學生超過9000人次/年，很多學生用“第一志愿”來“搶”藝術任選課程，選修自己喜歡的舞蹈課、聲樂課、戲劇表演課、器樂演奏課。同學們在藝術實踐中深刻體會藝術之美，使自己“內心變得更柔軟”，“更多地能考慮別人的感受”，“自信地站在舞臺上面對觀眾”。

學校一貫堅持普及與提高相結合，以提高帶動普及，在普及中發展，在傳承中超越。學校的群眾文化活動覆蓋了本科生、研究生、教職工、離退休人員，深受廣大師生歡迎。研究生和本科生“一二·九”合唱比賽，成為新生入學后最有效的愛國主義和集體主義藝術教育活動。各種藝術類學生社團，“清韻華章”“校園服飾風采大賽”“校園歌手大賽”等品牌活動，以及豐富多彩的院系學生節，不斷豐富了大學校園生活，也幫助和推動大學生觀察社會、思考人生、謀劃未來。

新百年以來，新清華學堂、蒙民偉音樂廳、藝術博物館、圖書館北樓等場館相繼投入使用，不斷擴展藝術教育的“大課堂”。學校以“普及高雅藝術、傳承優秀文化、推進文化建設”的理念運行新學堂，將引進高水平演出與服務校園文化活動有機結合，每年組織高水平專業演出、中外大學生文化交流、服務學生藝術團和院系學生活動200余場，覆蓋20余萬人次，實現了集“藝術課程教學、學生藝術實踐、藝術審美體驗”于一體的藝術教育大課堂。現在，圖書館北樓正在籌劃開設音樂圖書館，藝術博物館也即將于2016年9月對師生展示藝術珍品。我們相信，被福布斯評為“世界最美校園”之一的清華園，各個角落都已成為審美教育無所不在的課堂。

總而言之，在綜合型大學里做公共藝術教育不是“主流”工作。在一流大學的“底色”里，藝術教育算不上是一個主色塊，也幾乎沒有獨立的位置，但它就像線條、像過渡色，無處不在。它讓不同主色塊之間的連接更柔和，讓底色更厚重，讓層次更豐富，讓色彩更亮麗！它溫潤人的心靈，滋養著青年一代的精神世界。

（作者系清華大學藝術教育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