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恩
總有一首歌該讓孩子記住
周世恩

我對文字的情緣竟起于音樂課。
小時候,在鄉(xiāng)村小學讀書。有音樂課,但沒有正式的音樂老師,音樂課上課,就把歌詞抄到黑板上,老師唱一句,學生跟著學一句。歌唱得好不好,全憑老師,老師唱不準,學生自然也跟著跑調(diào)。
我學會唱的第一首歌是《送別》。弘一大師作曲作詞。歌詞好記,旋律好聽。老師上臺領(lǐng)唱,一句一句地教,特別認真,神情肅穆。老師衛(wèi)校出身,不當醫(yī)生,古文功底扎實,改行做了老師,我不知道他領(lǐng)唱的時候,是否想起了他送別同學的場景?我們一句句學唱,也特別認真。唱著唱著,眼前浮現(xiàn)了想象的一幕:畢業(yè)了,在長亭之外,在古道之邊,夕陽西下,晚風拂柳,我們揚起手,揮手告別。這樣唱著,想著,眼眶竟然有些潮紅。
這么多年,中間沒專門背誦過歌詞,可旋律一起,我就能完整地和著旋律,把歌詞唱出來。當然,記得的,還有衛(wèi)校出身的語文老師那肅穆而感傷的神情。
記憶深刻的還有《義勇軍進行曲》。鄉(xiāng)村小學雖然條件差,但是老式的大喇叭還是有的,升旗的時候,學校唯一會彈風琴的譚老師,坐在廣播室,彈奏國歌的旋律,然后通過廣播,傳到大操場。國歌雄渾,旋律高亢,我們也唱得高亢、激昂。因為有伴奏,我們唱得也像模像樣,聲音齊整,氣勢飛揚。校園歪脖子的老槐樹,上面棲息著一窩喜鵲,冬日升旗,我們一唱國歌,它們就撲哧著翅膀,從窩中逃離,飛向附近的山林。小學六年,我們就唱了六年國歌,那歌詞、旋律,已經(jīng)融入腦海,融進細胞,想忘都忘不了。
我五音不全,唱歌總是跑調(diào),但并不妨礙我對音樂的喜歡。少年時,買過兩樣樂器,一管竹笛,一只口琴。沒有老師教,自己摸索著學,后來,竟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笛子最會吹的是《我的祖國》,如今一摸笛子,想到的旋律就是它。第一句吹得最為流暢,聲音也特別好聽,不知底細的人一聽,還以為我是吹笛高手。后面的旋律,別人就不敢恭維了,吹得凌亂了,不跑調(diào),但是全然沒有第一句的流暢、婉轉(zhuǎn)、深情。口琴吹得比笛子好,能完整地吹出讓別人說好的曲子,最常吹的是那首《新鴛鴦蝴蝶夢》。因為那時喜歡李白的詩句: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歌為心聲,是小時候不明白的道理。回頭去想,小時的歌一直記得,是有緣由的。那些歌,能表達自己斯時的心緒,或愛國也罷,或癡怨離別也罷,或愉悅?cè)杠S也罷。不能說出的,都深深淺淺地包含在歌詞中;有些說不出的,就縈繞在起伏跌宕的旋律中。這點意味,是尋常文字不能表達的。
或許是因了童年、少年的際遇,當了老師,我也喜歡給我的孩子們聽歌。雖然我是語文老師,不教授音樂。
齊秦的《火柴天堂》,好聽。他的聲音滄桑,清澈,唱《火柴天堂》時,聽得出良善,也把賣火柴的小姑娘的悲慘演繹得淋漓盡致。上《賣火柴的小姑娘》一課時,我挑選了這首歌給孩子們欣賞。有了前面課文的學習、理解、鋪墊,歌曲進入課堂,可謂當時。孩子們聽得很入神,眉目之間凝結(jié)著幽怨,嘴唇輕咬,似乎有話想說卻終于還是咽了下去。有幾個小女生,眼眶紅紅的,一動不動,仿佛走在大雪覆蓋的街道,看到賣火柴的小女孩,那樣唯美、絕望地凍死在街頭。人群熙熙攘攘,沒有一個人駐足,去看看她。文為心聲,畫為心聲,當然,樂也為心聲。當文字和旋律相遇的時候,當語文課堂與音樂相遇的時候,它,會無端地生出一些絲線,將你的痛、你的悲、你的愁苦、你的歡樂、你的情感絲絲縷縷地抽出來,使你得到精神的升華和靈魂的觸動。
我相信我的學生感動了。不敢肯定他們是否被我的課堂感動,至少他們被音樂感動了,被安徒生純凈而帶著淡淡憂傷的文字感動了。下課,《火柴天堂》的旋律依舊響著,他們不讓我關(guān)掉音樂。他們?nèi)氯拢哼@首歌真好聽,我要唱會它。
特級教師王崧舟很會借用音樂上課。《去年的樹》是日本作家新美南吉的作品,語言干凈、優(yōu)美。王老師在課堂之中,穿插了日本動漫作品《犬夜叉》的主題曲《穿越時空的思念》,作為朗讀背景音樂。詩意的課堂,恰到好處的講解,師生的朗讀有著說不出的唯美和憂傷,這首輕音樂起了畫龍點睛的作用。還看過王老師公開課《我的伯父魯迅先生》的視頻,課堂配的背景音樂是小提琴拉的《沉思曲》。幽怨、悠長的曲子,好似對舊社會無力的控訴,很是切合魯迅單膝為黃包車夫包扎傷口的場景。在課堂中出現(xiàn)的曲子,除卻理解課文文字功效外,我想,對學生的精神滋養(yǎng)也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我也將這首曲子用到了自己的公開課中,作為朗讀的背景音樂。當朗讀到描寫魯迅逝世的情景的時候,學生沉浸在音樂中,聲音低沉,充滿感情,仿佛讀懂了工人、青年、讀者對魯迅的敬重,也仿佛讀懂了魯迅即使以筆為槍,但卻無能為力的困惑。略微低沉的聲音,感情投入地再三朗讀,音樂和文字,音樂和畫面,融合在了一起。我相信,這種融合,音樂是催化劑。它的催化,會讓學生記住這么一節(jié)課,記住魯迅這么一個人。
藝術(shù)是相通的,沒有隔絕的藩籬。教育也絕不是單一手段的重復(fù),偶爾加一點其他的元素,會讓課堂更精彩。教育提倡大課程整合,音樂、語文、美術(shù)同時走近課堂,這未必不是一種好的嘗試。教育也應(yīng)該帶有個人經(jīng)驗和記憶的印痕,每個教師走向講臺,他向孩子們講授的,不僅僅是知識,和盤托出的,還有自己的記憶、經(jīng)驗、精神和靈魂。讓音樂走進語文,我相信它會讓教育變得有趣,讓課堂變得人文。這樣的課堂,應(yīng)該可以滌蕩一個人的靈魂。誰也不能預(yù)料,教育中播下的小小的種子,會在經(jīng)歷歲月磨礪和風雨洗禮后,長成一棵怎樣的大樹?

我對放風箏頗感興趣。小時,做過風箏,也放過風箏。風箏自然是最簡單的那種,報紙加上竹片,用漿糊糊上,陰干,穿上棉線。做好了,我們便三五成群地向田野進發(fā)。一人在前面提,一人在后面拉,叫聲“放”,便松手,拉線,風箏便乘著暖暖的春風,高高地飛上藍天。一群人就這樣仰望著,脖子酸了,也不肯低頭。放風箏的時候,有沒有唱過有關(guān)風箏的歌,我也不記得了。但能確定的是,當時的確沒有一首關(guān)于放風箏的歌。放風箏時念過詩,這還是記得的,是高鼎的《春居》:
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
兒童散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
沒唱過有關(guān)風箏的歌,一直覺得遺憾。三年級上冊語文課本,有篇《風箏》的課文,授課時,我動了心思:一定讓孩子們學一首關(guān)于風箏的歌曲,這樣,他們在放風箏的時候,就可以一邊放,一邊唱。關(guān)于風箏的歌曲不少,可真正適合、契合課文的,卻不多。在百度試聽了二十多支,最后,選中了一首名叫《彩虹風箏》的歌。歌詞很美:
白云朵朵,草地開闊,
藍藍的天上彩虹飛揚。
牽著晶瑩的絲線,
看那彩虹風箏飛得高高。
風那么大,
風箏不知疲倦,
在風中跑啊跑啊跑。
在藍天和陽光下交融,
如同彩虹,掛滿向往,
映在寧靜的天空。
旋律也歡快,符合放風箏時的心情,符合課文所描寫的畫面。
有了音樂陪伴的《風箏》課堂,激活了孩子天真的快樂。一班四十五個小腦袋,搖晃著,吟唱著,憧憬著,仿佛來到了草地,看到了白云,放飛了風箏。我也不由自主地加入其中,跟著孩子一起唱。孩子們興趣高漲,一如我所料。但我沒有料到的是,一首小小的歌曲,它竟然有如此的作用——會無中生有地為你推開一扇門,敞開一扇窗,給你一對翅膀,讓你飛翔,找到失去的過去或者憧憬的未來。
稚嫩的童聲在教室里飄揚了很久。有過往的老師,探進頭,好奇地往教室里張望。孩子們唱得很起勁,下課鈴響,沒有人離開教室。這樣的場景,和我童年學習《送別》的場景很相似,我依稀記得,我們就是這樣唱著一首歌,全情投入,然后,一輩子再也沒有忘記。
是不是應(yīng)該有一首歌,在一個恰如其分的年齡里,配合著適當?shù)膱鼍埃浜现m當?shù)奈淖郑屛覀兊暮⒆佑浀茫涀∫惠呑樱拷逃龖?yīng)該是有趣的,除了傳授知識和技能之外,應(yīng)該還有一些別的東西。這些東西,或許是一首歌、一幅畫、一個道理、一份關(guān)懷,關(guān)乎人格和品德的錘煉,關(guān)乎精神和靈魂的滋養(yǎng)。若干年后,知識忘記了,技能陌生了,而一首歌還在,一份溫暖還在,一個為人處世的方式還在。
所謂的教育,就是把所有的知識遺忘,你所剩下的東西。有人這樣說。
(作者單位:廣州市白云區(qū)培英實驗小學)
周世恩,七十年代末人,小學語文教師,《教師博覽》簽約作者,《作文素材》雜志編委。喜研究而拓展專業(yè),有教育論文、隨筆、敘事三十余篇見于《中國教育報》《中國教師報》《班主任之友》《德育報》《教師博覽》《師道》《教育文摘報》等教育報刊。喜碼字而頤養(yǎng)性情,有文學作品四百余篇發(fā)表于《星星》《芳草》《廣州日報》《湖北日報》《楚天都市報》《武漢晨報》等報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