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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

2016-11-05 07:38:18國生
山花 2016年16期

國生

1

那個冬天,我終于厭倦了開出租車。我將鬧鐘往后調到八點鐘,早高峰結束后再出門。如果不是周末,常常要到下午四五點生意才會好起來。多出來的睡眠與自由并沒有改善我的狀態,失去了干勁后,在狹小的座位中待上一整天真讓人抓狂。我曾試想過,如果皋城不是個只有三條干道的小城,情況會不會好一些?我是說,每天能看到的場景多一些,也許能讓我不那么無聊。這問題一般產生于往返汽車北站與火車站的百合路上,不堵車的情況下,它會持續十五分鐘,接著不了了之。

如果乘客不反對,我更愿意走松山路,車少、路寬,有一截路稀稀拉拉地長著一片白楊林,春天起風時,樹葉整飭地朝一個方向倒去,非常壯觀。碰上學生放學,我就走沿河路多一些,邊上是一條叫“淠河”的河,它是城區的邊界,據說是淮河的南岸支流,像一條巨大的舌頭般裹著皋城的自來水廠與新建的森林公園,在城北朝東打了彎兒,向著廣闊的中國北方挺進。

開車時間久了,就能碰到很多日常生活里不存在的人。夜里三點回家的夜總會小姐突然哭出聲來;黑社會打扮的男人從包里掏出掛著絨布玩偶的手機;一個給了一百美金還不讓找錢的老外……幾年前,我十分熱衷于把這些故事講給呂瑩聽,通常是夜里,兩人疲倦后,以“我那天遇到……”開頭。除了我看見的事實,還會加一點想象和猜測。比如,那個小姐在夜總會遇上了深愛過的初戀男友;墨鏡大背頭的男人其實是去參加化妝活動的女人;老外剛從皋城首富那兒騙了幾千萬……呂瑩說過,別開車了,去賣故事吧。那時她在皋城唯一一家錄像廳上班,偶爾接待一些喜歡吹牛逼的“電影人”。后來,新開的影院分走了城里大部分看電影的年輕人,失業的她再也不說這話了。

那天晚上出奇的冷,天氣預報說是皋城三十年以來最冷的一天。路上空蕩蕩的沒什么人,我開著空調四處空跑。電臺里正在念詩,主播是米米。我多么愿意把它安放/在陰暗的任何一個遺忘處/在一個生疏的寂靜的地方/那里不再波動,如果你的深心波動。她的嗓子恰到好處的沙啞著,像一塊被用舊的絲絨布般令人舒適。皋城只有兩個像樣的電臺頻道,另一個主打說書,說著說著,常常扯到壯陽藥上去。米米剛念完詩,我就看到一個女人在路邊揮手。她背后是皋城最高級的住宅區之一,我很少在這里接到活兒。

她穿得很少,領口敞開著,打底衫外面套著一件不算厚的灰色羽絨服。我靠邊停車,她鉆進副駕駛,嘶嘶地吸了幾口氣,仿佛真正讓她凍著的是空調出風口突如其來的溫暖。她靠在椅背上直視前方,蓬松的自然卷發遮住了她的臉。我問:“去哪兒?”

“去沿河路,再從松山路繞回來。”她緩慢地將視線轉移到后視鏡的邊角。

“具體去哪兒呢?”

“隨便轉轉吧。”

我偶爾會接到這樣的客人,沒有明確的目的地,仿佛只是為了坐車兜兜風。透過擋風玻璃,我朝外看了一眼,幾顆微弱的星星在天際閃爍,不知道下半夜會不會有雪花飄進橘黃色的路燈里。當時十點多,我有些困了,打算做完這一單就回家。這個想法讓我愉悅起來,我相信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是在寒冷的夜里睡覺,像是胎兒在母親子宮中的感覺。當然,我不知道那具體是怎樣的感覺。

電臺里米米正在說這個月的星座運程,白羊座會解除之前的沉重和緊張,回歸平順的生活和運勢。我不懂星座,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星座。曾經有兩個小女孩在我車上說這事兒,其中一個對另一個說,你這個月要當心與你男友和班主任的關系。我多嘴說,星座都是騙人的。接著我從后視鏡中看到她們瓷娃娃一般的臉上露出驚愕的表情。

“你什么時候生的?”女乘客說。

“什么?”

“生日。”

“為什么問這個?”

“隨便聊聊唄。”

“哦。”我依然看不到她的表情。我以為這些沒有目的地的乘客都不喜歡說話。“五月十七日。”

“金牛座。土象星座。”她說。

“有什么說法嗎?”

“不喜歡變動,缺乏安全感,重視尊嚴。”

“很含糊啊。”

“具體出生時間?”

“晚上八點……好像九點多。八點到十點之間吧。”

“上升星座是水瓶座。你肯定是個好人,好丈夫和好父親。”

我笑笑,沒回答。

“你孩子多大了?”她問。

“七歲。”我說。隱約能聽見淠河流水的聲音。它還沒有結冰。“應該八歲了。”

“叫什么?”

“強強。”我干笑著說,“你公安局啊?”

“你想多了。”她重重地倒在椅背上,像不太滿意我的反問。但我只是在開玩笑。我的余光瞥見她扭過頭,朝黑黢黢的河對岸看過去。“你知道我是什么星座的嗎?”

“不知道。”我說。“你具體要去哪兒?”

“處女座。”她沒回答我的問題,也沒扭頭看我。“你知道人們怎么看處女座嗎?”

“純潔?”我說。

“挑剔,斤斤計較,追求完美。你看,你看我。”她撩開頭發,露出沒化妝的臉盤,大眼睛里像是鑲著兩顆煤珠子。如果不是臉上的雀斑和眼角的細紋,她算得上好看。“我像那種人嗎?”她把我問住了,因為我根本不認識她,也不知道那種人是怎樣的。她繼續說,“我的生日是八月二十三日,再早一天就是獅子座了。”

“星座都是糊弄小女孩的。”我說。

這時車子已經開上松山路,電臺里米米說了再見,響起一首鋼琴曲。我和呂瑩是一年多以前開始聽米米的,起先吸引我們的就是結尾這首曲子。幾個月后,我們才知道它叫《圣誕快樂勞倫斯先生》。

“這里停,我下去走走。”她說。

我緩緩踩下剎車。

“我一直不喜歡這曲子。”她突然說。

“現金還是交通卡?”我問。

“我前男友就是在這里跳河的。”她看著不遠處的景觀池說,“他跳之前,打電話給我最好的朋友,讓她告訴我這事兒,我沒理會。他真跳了,然后自己爬上來回家了。后來,每次和朋友經過這里,他們都會說,看,老二跳河處。很多年前的事兒了。”

“這里淹不死人。”

“后來,他跟哥們兒去青島玩,坐汽艇時翻了船,死在水里。”

“現金還是刷卡?”我再次看了景觀池一眼,水依然很淺。

“如果我告訴你我沒帶錢,你會怎樣?”她看著我。

“你不像那種人。”我說。如果她真的不給錢,我也不會多么驚訝,好像我早就知道,這個晚上會發生點奇怪的事情。

“我那時才二十歲。”她說。然后從口袋來掏出一張紙幣遞給我。一張五十元的紙幣。

2

我開的是雙班車,和我換班的司機叫小夏。我不知道他的真名,似乎剛搭檔時問過,但后來忘記了。他看上去不像個出租車司機,三十出頭,皮膚細嫩得像個女人,夏天總愛穿白色的緊身T恤,裹著一身要爆開般的腱子肉。我曾用“騷”形容過他,呂瑩諷刺我,別看到男人體面點就這么酸。我發誓,我沒有這個意思。皋城只有一家健身房,大玻璃對著路邊,里面幾乎全是想減肥的胖丫頭,我曾開車路過,看見小夏在一幫立志減肥的女孩中間練器械,強壯的肱二頭肌炫耀一般高高聳起,不是“騷”是什么?

晚上結束后,我們通常把車停在自己家里,第二天當班的人去另一個的家里取。我和小夏只有換班那會兒能說上幾句話,通常是些我問他答。他說話時從不看我,臉上總是一副不大高興的表情。我反省過我自己,什么地方做得不好?為了避免合作不愉快,我試著在一個早晨和他談談。我說,有什么事情就攤開說吧。他困惑地看著我,問我怎么了。那是我第一次與他對視,他的瞳仁顏色很淡,幾乎是灰色;眼神保留著某種屬于孩子的純真與憂傷。他讓我想起強強趴在陽臺眺望落日的樣子。

那種感覺沒有持續太久,也許只有幾分鐘?更多時候,他只讓我覺得冷漠。當然,也許只是他太沉默。我一直不喜歡這樣的人,沉默是種非常不負責任的性格。為了緩和尷尬的氣氛,我得不斷腆著臉說話。沒人喜歡這種感覺。我曾和別人搭檔過,最終都成了要好的朋友,我懷念那些與搭檔一起去淠河上游的水庫釣魚、打野鴨的日子,盡管分開后,我們再也沒有聯系過。

最讓我受不了的是,他愛喝酒。有幾個早上,他來我家取車,我能聞到他身上的酒氣,時濃時淡。他裝出一副精神抖擻的樣子說,只喝了一小口啤酒。我當然不相信這說法,一小口啤酒沒辦法滿足一個愛喝酒的男人。我站在車庫門口,看著他將車子開出小區,尾燈閃爍幾下后,消失在百合路上,接著擔憂地想到,總有一天會出事的。

那天早上他向我走來,神情恍惚的樣子讓我想起前一晚載過的女人。我問他是不是醉了。他點點頭,又搖搖頭。我說,你回家吧,查酒駕越來越嚴。他說,沒事兒,我行的。我將他塞進副駕駛座,開車送他回家。他望著窗外發呆,突然說,今天輪到我當班的。我沒說話,狠狠地盯了他一眼。顯然,他沒看見,或者只是沒當回事。他抻腿踢了手套箱,擋板彈開,文件與工具滑落到他腿上。

他住的小區很不錯,這讓我常常困惑,他不應該只是一個出租車司機。有時我會突發奇想,他或許是個專業的小說家,開著出租車套取別人的故事。但一看他四肢發達的樣子,我又打消這種想法。那天我扶他上樓,將他扔進床上,他嘟囔著讓我走開。我真想往那張不知好歹的臉上砸上一拳。我沒這么做,不僅如此,我還幫他把鞋子脫下來,又替他蓋上毯子。下樓時,我覺得我真是個好人。

回到家,呂瑩還在睡覺。我悄悄走進房間坐在床頭。她睡覺的樣子從來沒有變過,眉頭舒展,呼吸緩慢。這讓我常常懷疑她會不會在睡夢中死去。我用大拇指輕柔地拂過她的鬢角,絨毛在早晨的陽光中呈淡淡的金色。呂瑩顫抖一下,張開眼睛半坐起來,她的動作驚醒了睡在她身邊的大頭,沖我叫了兩聲。大頭是一只雜種犬,據說祖母是一只純種柯基。一年前呂瑩花了兩百塊從皋城夜市上抱回它,賣狗的人說它是沒落的貴族。大頭搖著尾巴鉆進呂瑩的懷里,濕漉漉的舌頭像一把靈活的油漆刷,討好般舔著她的手指。

呂瑩說:“大頭乖,我要上班了。”

我去衛生間里刷牙,鏡子里我的頭發亂糟糟的。我低下頭,吐出一口泡沫,避開那個形象。去廚房煎蛋是一種享受,把不粘鍋擦干,開小火,倒上一點色拉油,鍋還沒熱起來時,打進一個雞蛋,接著聽著鍋里慢慢響起來的吱吱聲,抽完早晨第一支煙,最后把雞蛋翻過來,略煎十秒鐘。出鍋的蛋一面金黃,一面乳白。

我坐在餐桌邊,遠遠地看著呂瑩往她那張大眼睛嬰兒肥的娃娃臉上抹化妝品。在她這個年紀,她算得上好看,細腰翹臀,我偶爾開車時會想,這會兒誰正盯著她呢?化完妝后,她從首飾盒中取出兩只耳墜戴上。那是兩個小小的銀質的面具,樣子有些像某部電影中的主人公,尖尖的下巴,嘴巴咧成一種說不清是陰險還是可愛的笑容。這是她最常戴的耳墜,強強用壓歲錢買給她的生日禮物。

她從房間里出來,大頭像只跟屁蟲般跟出來。我在廚房狗盆里倒上狗糧,它又立刻跑進了廚房。我走出去,突然覺得很可笑,像是我故意把大頭引走一般。

“我待會兒可能去公司一趟。”我說。

“今天不出車嗎?”

“我不想和小夏搭班了。”我看了看呂瑩,我知道她愛吃我煎的雞蛋,從我們剛結婚那會兒就是。“遲早會出事的。”

“他人挺好的,何必呢。”呂瑩抬頭,碰上我的目光后又低下頭。蛋黃從破口中流出,緩慢地溢向盤子的邊緣。

“那晚我一宿沒睡。”我不再看她。“你知道嗎?”

“為什么?”

“你去了哪兒呢?”

“都說八百遍了,去了黑山路上的森森酒吧,當班服務員叫小暖,瘦瘦高高那個。那晚是女士之夜,第二杯打折,我點了兩杯瑪格麗特……”

“你上回說的是……血腥瑪麗。”

呂瑩把筷子一扔,碰到瓷盤發出清脆的聲音。大頭聞聲出來,好奇地看著我們。呂瑩盯著我,一字一頓地問:“鄺申宇,你到底想問什么呢?”

我沒再說話,抬頭盯看天花板。吊頂中間是個木頭打的六邊形,嵌著頂燈,像顆瞪得滾圓的眼球。買房時我對裝修公司說,要一朵木制的、有紋理的蓮花。我甚至在網上找了幾張圖片,給了對方,可驗收時,包工頭說預算太少,只能做出一朵簡易的……抽象的蓮花。我還記得那男人噴出一口煙,迷茫地將視線投向我的身后,費力地挑選著用詞。

抽象。一朵抽象的蓮花。

那時的呂瑩對此不太在意。她說,六邊形很可愛啊。有一段時間,她用可愛形容一切我不喜歡的東西。比如,皮膚像一張磨爛了的砂紙的流浪狗,她會說,你不覺得它很可愛嗎?一株七倒八歪長瘋了的水仙花,她也會說,葉子倒下的弧度真可愛。她說這些時,鼻翼兩邊的肌肉往上提,在眼角周圍拉扯出幾條細紋,臉上有一種不切實際的純真。

“要個孩子吧。”我說。

呂瑩沒說話,扭頭看了一眼大頭。大頭朝她跑過去,小短腿快速地前后擺動。她撫摸著大頭的脊背,像一個正安慰嬰兒的母親,表情堪稱慈愛。她抬頭看向我時,我心痛地發現那種表情消失了。

“要個吧。”我又輕輕地說了一遍。

3

我載過很多天黑后去森林公園的男女,對于約會來說,那是個相當好的去處,浪漫、天然、免費。其中不少一眼就能看出是高中生,他們通常比較沉默,在后座上保持一定的距離。我的同行們偶爾傳遞一些聳人聽聞的消息,比如兩個初中生剛上車就互相啃起來,然后感慨世風日下,甚至聯想到自己的孩子,讓其他司機多留意些。我從沒遇到這樣的情況。當然,看到年輕的學生們在月色下牽手閃進公園的身影,我還是多余地為他們的父母感到一點擔憂。

不上班的時候,我也去過那兒。中午吃過飯從家里出發,搭201路汽車乘四站,在淠河上游的一個車站下車,順著沿河路走上十分鐘。我在那里見過一只一閃而過的褐色動物,沒弄清究竟是黃鼠狼還是松鼠。松鼠與樹林的關系當然更緊密些,但那瘦長的體型又不太像。我沿著它消失的方向走了一段,穿過一片白楊林后,看到湖邊一群嘴短的火烈鳥,它們單腳站立,長長的腿像兩節憂郁的竹竿。

公園的圍墻是一排筆挺的水杉,中間空了十米寬,算是大門。事實上,任意兩棵樹之間的縫隙完全可以容納一個成人走入。公園沒有指示牌,上下坡掩映在高大的喬木中,鵝卵石鋪成的小路縱橫交錯,構成一個巨大的迷宮。我一直認為,這是皋城最美的地方。

對呂瑩說完要孩子的那個下午,我從小夏二十樓的陽臺上看到近在咫尺的公園全貌。冰藍色的天幕下,公園像一塊兒灰蒙蒙的舊帆布,幾叢松柏的綠欲蓋彌彰地點綴其中,我不免有些失望。

我本來不想出門的,但呂瑩不在,大頭就不停地沖我叫。我揪住它的耳朵,溫柔地告訴它,我是你爸爸。它恐懼地盯著我,嗚嗚地叫了兩聲。我忽然覺得一切都無聊極了,松開手,它轉身跑進房間。

我假裝自己只是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假裝順著沿河路往森林公園方向走去,看到那排葉子落光的水杉時,我假裝想,我可以順便去找小夏。

敲門后,我聽見了腳步聲,清晰后又變得模糊。我剛打算掏手機,門開了,小夏探出頭,目光渙散地看著我。我將視線投向他身后,地板上散落著一大片碎玻璃。

“是你啊。鄺哥。”他遲疑地說。“進來吧,陪我喝酒。”他往里走,光腳踏過碎玻璃。“你喝什么?伏特加?威士忌?紅酒?白酒?我只有這些。”茶幾倒在他身邊,這會兒只剩下一個鐵架子,邊角支楞著,泛著黑色鑄鐵獨有的金屬啞光。他轉過頭說,“你試過把這些酒都混在一起喝嗎?”

“沒有。”我猶豫著要不要走進去。“我不喝酒。”

“為什么不喝?”他倒了三分之一杯酒,我突然覺得焦糖色的液體在透明玻璃的映襯下很像尿液。“人總得喝酒的。”

“你自己的房子?”我走到沙發上坐下。

“什么?”他疑惑地看著我,臉頰上有兩片紅暈。他困惑的樣子讓我想起另一個想和他談談的早上。“哦。算是吧。”

“怎么想起來開出租車呢?”我問。

“有意思啊。”

“我第一次聽別人這樣說。”

“每天接觸那么多人,卻不用打交道。”他又往杯子里倒酒,又夾了兩塊兒暴露在空氣中的冰塊扔進去。我不知道這個天氣放冰塊有什么意義。他昂起脖子,灌下一口酒 “多好。”

“你在家也不用和人打交道。”我說。

“那樣很無聊。”他說。“我很怕無聊。”

他看著我,淡灰色的瞳仁像正在無限接近透明的玻璃球。油汀在我身邊。我扭過頭不看他。

“咱們,要不換個搭班的吧。”

“調個上班時間?”

“我是說,咱們換個人搭班。”我抓過他的杯子喝了一口,被嗆到。這會兒,我需要一點酒精。“我是說,我不想和你搭班了。”

“為什么?”

“不為什么。”

“我做錯了什么?”他好像清醒了一些。

“沒什么。”

“那我不同意。”

我沒說話。我們繼續喝酒,每次他放下杯子,我都會拿起來喝一口。我意識到這是我們第一次喝酒。我突然想起昨晚那位女乘客說我是個好人。我站起來,往陽臺上走時,踩到一個玻璃相框。我拉開推拉門走出去,一眼就看到了森林公園。我想抽一支煙,但口袋里空蕩蕩的。天氣太冷了,我覺得耳朵里的血液和軟骨馬上要凍成一整塊。

“出來聊吧,里面太悶了。”我倚在門邊說。風灌進后衣領,我不得不繃緊肌肉。他端著杯子走出來,哆嗦了一下。

“真冷。”他說。

“快了。”我說,目光在森林公園里搜尋,接著我找到了大門,以及邊上兩棵格外高大的水杉。“看見那兩棵樹了嗎?”我指了指方向。“那晚,我就是在那里看見你們的。”

“誰?”

“你們。”我看見他正在顫抖。他穿得太少了,一件黑色的絨睡衣空蕩蕩地掛在他身上,我甚至能看見領口露出的胸肌。“你和呂瑩。”

他轉身進屋,坐到油汀邊上。我沒有跟進去,繼續盯著那兩棵樹。那晚我送一對年輕情侶來這兒,當時還不算晚,六點左右,天黑了,沒有星星。我找了一個靠里的停車位,翻出面包和礦泉水,打算在車上吃晚飯。我習慣性地朝外看,看到一個穿著白色皮草,像北極熊一樣的女人,她挽著一個老頭經過,從兩顆水杉間鉆進公園。有一會兒,我懷疑他們為什么不找個像樣的酒店?接著,我就看到了他們。看到他們消失在水杉之間的背影,像老頭和那頭北極熊一樣。在此之前,我們離得非常近,只要呂瑩扭過頭,就能看到那張看了無數次的車牌,那串她能輕易背出的數字。但是,她沒有。我看了黑洞洞的入口出了一會兒神,然后發動車子開上大路,等紅燈時,有人跑來敲車窗問走不走。我伸手鎖住車門,死死地盯著紅燈不斷跳躍的秒數。他捶了一拳窗戶,罵了一句臟話,第二拳稍微輕了點,仿佛這樣顯得禮貌些。如果不是后面的車子開始鳴笛,也許我會下車揍他一頓,或者被他揍一頓。但我什么也沒做,像每個靠譜司機結束一天工作后那樣,把車停在自家車庫里。上樓后,我在沙發上躺了一會兒,盯著六邊形的吊頂。有一個瞬間,我想不起來哪里出錯了。我喘了一口氣,忽然覺得什么也沒發生。房間里衣柜敞開著,呂瑩常穿的那幾件衣服消失了。我拉起衣柜,拿上內衣,去衛生間洗了個澡。

“我走了。”我關上推拉門,對他說,接著朝門口走去。“我會去和公司說的。”我剛觸到門把手,他沖上來打開我的手。“你想怎么樣?”我問。他擋在門口,我突然覺得那件黑色的絨睡衣讓他看上去像只魁梧的猩猩。他盯著我,眼眶紅彤彤的。他也許是真醉了。“找個新搭檔,然后希望咱們再也別碰到。”

“鄺哥,別。”他看上去像要哭了。“鄺哥你說有些事情發生后,就再也擺不正了嗎?”他歪在門上說,像個詩人。我環視房間,然后我走上前,握住門把手,警告他讓開。他反手一揮,把我小臂骨頭震得生疼,我甩手抽了他一耳光。

事后我想,我不該抽他耳光的。但我沒有后悔。盡管他立刻就撲上來,用體重把我壓倒在地。我一直以為喝醉的人是沒有力氣的,直到我看到那四個粗大發紅的關節砸下來時,我才知道我錯了。起先我不斷抻著腿,試圖把他踢下去,有幾次似乎踢中了他的要害,但他好像沒事兒似的,繼續砸著我的臉頰、胸腔還有大腿。我只好緊緊地捂住頭部。這個過程中,我們沒人說話,只有重重的喘息在我耳畔回響。我甚至聞到他噴出的酒氣。他那天是不是也喝酒了?抱住呂瑩時,她聞到這氣味了嗎?我為什么關掉了車頂燈?好吧,我承認我是個懦夫。

他爬起來時,我已經被打蒙了。我躺在地上看著他慢慢走到沙發上坐下,一臉委屈的樣子讓我覺得荒唐透了。我試著移動身體,卻完全站不起來,于是側過頭,伸手摸后腦勺有沒有被碎玻璃扎出血。就在這時,我看見了它。照片被撕成兩截,其中有人臉的一半斜搭在相框上。我從沒見小夏那樣笑過,看上去像極了某個偶像劇里的男明星,有一年夏天,全皋城的小女孩全瘋了,到處都是那明星的海報和標語。但我忘了他叫什么名字。小夏邊上站著另一個男人,陽光打在臉上,有些禿頂,嘴角長了一顆大大的痦子。

4

很多年前,淠河邊還沒建起堤壩和公路,岸邊長滿齊人高的蒿草,汛期淹進透明的河水里,像一條條左右搖擺的水草;枯水期時,河床的巖石露出水面,那是我小時候常去玩的地方。在那兒,我常玩的游戲是憋水。我趴在岸邊,捏著鼻子將頭埋進水里,然后設定一個目標時間,最初是十秒,接著變成二十秒、三十秒、四十秒……在這件事上,呂瑩沒說過可愛,她出乎意料地說,有點變態。

那個下午,我回到久違的淠河邊,拎著一罐啤酒,小心翼翼地走下堤壩。河中央正在建一個人工島,聽說名字叫“月亮島”。我喜歡這名字,皋城的月色很美,晚上從我家陽臺上看出去,淠河呈弧狀包裹著城市,琥珀色的月亮低懸在河流上空,靜靜地在云層中穿行。那天下午,我斜躺在堤壩上,看著對岸吊車的機械臂高高舉起,插入一朵羽毛狀的白云。冷風從河上吹來,我漸漸不冷了,臉開始發燒。手機響了兩次,我沒理會,我只想安靜地躺上一會兒,感受身上每一處細微的疼痛。它讓我覺得我還活著。當然,這也沒什么好的。

手機第三次響起來時,我終于掏了出來。

“你在哪里?”呂瑩的語氣總是那么急吼吼的。

“淠河。”我說。

“你喝酒了?”

“一點點。”

“你下午干了什么?”她粗重地喘息著。“你在折磨你自己。”

“那你呢?”我問。對岸的吊車像個巨大的鋼鐵怪物般緩緩移動,機械臂擺過來時,我總覺得它會落下來砸在我身上。“你知道嗎?我們都會死的,有的人八歲死,有的人八十歲死。”

“你胡說什么!”她叫了出來,喘息聲更重了。我們沉默了一會兒,我覺得把手機捂在耳朵上卻不說話傻透了。“回家吧。”她說,語氣出乎意料的溫和。我很少聽見她這么對我說話。她只這么對強強和大頭說話。“回家,然后我們去離婚。”

我沒理她,掛掉電話閉上眼睛。我只想聽聽風聲。我忽然想到,我和這個要跟我離婚的女人已經結婚十一年了。多么漫長。我又想起了十周年那會兒我們鬧別扭,具體原因我已經忘了,反正呂瑩一直覺得嫁給我是樁不合算的買賣,從我們結婚起就鬧別扭。也許是十周年那天早上的陽光強烈得恰到好處,也許是我剛成功地纏著呂瑩做了那事兒,我上身赤裸,半躺在床上,突然心跳得厲害,脫口而出說,我們去西藏旅游吧。

出發的那天卻下起雷雨,我們打車去火車站,上車下車時弄濕了全身。呂瑩不停嘀咕著挑錯了出發的日子。強強乖巧地拎著一個旅行包,我問了幾次,累嗎?他搖搖頭,嚴肅地回望我,稚嫩的臉上掛著成人般的表情。我們先坐火車到南京,在車站邊的麥當勞等了幾小時。我還記得我們一人吃了一個巨無霸漢堡套餐,呂瑩又要了一杯咖啡打發時間。

我們在車上待了接近兩天,逼仄的空間真讓人難受,這讓我意識到,我們從未一起出來旅行過。強強不停地嘔吐,但火車從蘭州拐進青藏高原后,他就好了,興奮地趴在窗子上看遠處白皚皚的雪山和草原上閃過的藏原羚。那天早上醒來,窗外正飄著大雪,我看看呂瑩,她正看著強強,我們像是三個心不在焉的人,穿行在空曠的白色山谷中。強強問,爸爸,你知道世界盡頭的傳說嗎?我捧起他胖乎乎的小臉,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然后說,不知道,你講給我聽聽。

天漸漸黑了,仿佛一塊逐漸渾濁的玻璃緩慢地罩下來。我站起來,往堤壩上爬,沿河路上的街燈次第亮起,有如一長串連鎖反應的多米諾骨牌從我眼前經過。我順著街燈亮起相反的方向走回家,到樓下時,我昂起頭數陽臺,第十個亮著。我知道它的暖黃來自客廳里六邊形吊燈里的水晶吊燈,我還知道呂瑩一定躺在沙發上,懷里抱著大頭,他們的臉上煥發著如出一轍的氣息。我走進樓道,又退出來,轉身進了車庫。

我踩著油門,奔馳在因低溫而人跡稀少的皋城主干道上,像一只漸漸從寒冷中復蘇的動物。繞著皋城轉了兩圈后,我把車子停在松山路的景觀池邊,下車對著池子撒尿。我剛完事,就聽見一個聲音說:“走吧。”我沒聽清那是陳述抑或疑問的語氣,回頭一看,是我昨晚載過的那個女人,她正哆嗦地抽著一支煙,身上還是那件灰色羽絨服,這讓她看上去像一夜沒回家。我回到車上,她踩滅煙頭,拉開副駕駛的門坐進來。之前一整天的時間有如被抽走,而我們將繼續這次沒有完成的生意。

車子再次行駛起來,她又點上一支煙,煙灰抖落在她腿上。這一次,我沒有問她去哪兒。廣播里米米正念著一篇散文,沙啞的聲音緩慢地膨脹起來,填滿車內的空間,一種氤氳、模糊的暖意,逐漸從我的肌肉中升起。

“你看過銀河嗎?”我說。

“沒有。”

“想看嗎?”

她點頭。

我走的是百合路,在火車站左轉上省道。裝滿沙石的卡車經過我們,沿著我們來的路駛進市區,而后視鏡中的皋城慢慢變成昏黃的一片,接著又縮小成一個難以確認的點。

“去哪兒。”她問。

“我來過一次。不確定還能不能找到。”

“多久能到?”

“不想去了?”我問。我們經過收費站,我記得小路離這兒不遠。

“去。”她又點上一支煙,眼睛不斷朝外瞟。路邊的白楊光禿禿的立在黑暗中,月亮掛在枝椏之間。

“能給支煙嗎?”她遞過來一支,我湊上去,用嘴唇夾住。她的手像一塊兒即將融化的冰塊。“有一回,也是這兒,有個人說要去縣里,急事兒。我說不去,他說加兩百,我就同意了。”我搖下車窗,朝外抖了抖煙灰。冷風竄進來。“大概也是開到這兒吧,他讓我停車。我問他要干什么,他說撒尿。停車后,一個尖尖的東西抵著我的腰,很疼。”

我習慣性地打了方向燈,拐進水泥路。灌木從兩邊伸出來,我聽到車子被刮的聲音。

“他是個新手,肯定是,手一直抖著呢。其實我座位邊上就有一把刀。他說,哥,您有孩子嗎?我點頭。他說,那您肯定能理解我。”我扔掉煙頭,搖上車窗。我能聽見她的喘息聲。“你猜然后怎么著?”

“捅了他?”她的聲音低沉下來,像早晨沒有開嗓時的沙啞。

“你怕嗎?”我問。

“嗯?”她沒有看我,抓著車門把手盯著前方。

“給錢。”我拐進土路,能看見不遠處的河灘。“我不但給了錢,還把手機、結婚戒指全給了他。”我開到土路盡頭,停車熄火,河灘就在眼前,星空像一條無比厚重的毯子,在寬大的天幕中散發著溫和、迷離的光暈。“他鉆進樹林消失了,我來了這里。”

“你是個好人。”她說。

“你二十四小時前說過。”我說。

“你看那邊。”她指向天空的某一點,“你看到那三顆星星了嗎?那是獵戶座。再往西北看。”她的手指也指向西北邊,“那兒是金牛座,北半球冬季夜空最大的星座之一。你的星座。”

“不怎么像。”

“你得先把那些星星連成一條條線段。”

“你的星座呢?我記得你是……處女座?”

“在天空里,她叫室女座。”她說,“冬天看不到。”

我們把椅背放低,半躺著看星空。有一會兒,我仿佛變得無限輕盈,穿過車子的擋風鏡,穿過樹枝和空氣,一點點向銀河中心靠近,那種強烈的好奇心折磨著我,星空另一邊到底是什么?即將抵達時,我猛地一抽,坐了起來。她的手指像即將融化的冰塊,手心卻暖暖的,此刻正覆在我的手背上。

她湊過來,隔著厚夾克把臉貼在我的胸膛上,抓起我的手臂放到她的肩上。我能聞到她頭發上散出的洗發水和香煙結合的味道。她坐起來,臉往上探,像只小心翼翼的奶貓般親了親我的脖子、臉和嘴唇。我沒動,也沒拒絕她。她的動作倏地猛烈起來,翻了個身正對我,舌頭撬開我的嘴唇、牙齒。我被抵在座位里,鋼架硌得肩膀生疼。

我扳過她的身體,將她摁回座位,她干了的頭發垂在我的手臂上,隨著她的擺動而摩挲著臂腕。很癢,一種輕微的、卻幾乎不可忍耐的感覺。我撩開她的頭發,輕輕咬住她的嘴唇,手順著拉鏈邊沿探進她的羽絨服,胸很小,有個核桃狀的硬塊。她輕哼一聲,手伸到我的腰上,試著解開我的皮帶。我把手從她的衣服里抽出來,停下,她也停下了動作。我就著疏淡的星光又仔細地看了看她,看見她那混合著好奇、迷惘、激蕩的眼神,聞到她出汗前的熱氣與冰冷的空氣混合的氣味。我沒有最終作出決定,但又吻了一遍她。直到她冰冷的手指解開我襯衫最下方的扣子、觸著我的肚子往下探去,我才徹底放開她,坐回了座位。

我意識到她還側對著我,等著我的行動。我盯著天空中的某一點,假裝什么也沒發生。過了一會兒,她才坐正,躺在椅子上。我松了一口氣,開始好奇星光是如何穿過深埋在大氣層中的黑暗,接著抵達我們身處的空間、我們的眼睛,又如繩子一般綁住我的勇氣。我僵在那里,再一次想起去日喀則的那幾天,那一段沒有爭執與抱怨的時光,天空湛藍,云朵低垂,我們半路下車,站在掛滿經幡的山口俯瞰羊湖。現在,在這片廣袤的寒夜中,時間終于深陷其中,變得模糊。

“走吧。”我說。我發動車子,緩緩地往后倒,兩邊的灌木叢又刮了一遍車子,在發動機的轟鳴聲中,它輕微得像一陣頻率不高的蜂鳴。我們再次開上水泥道,然后是國道。皋城從一個不確定的小點慢慢變成一小片昏黃的光斑,接著它顯露出它確切的形狀。她的手機響了起來,她回了一串長長的短信,然后說:“去肯德基門口。”我安靜地開著車,我想我是個稱職的出租車司機。

車子很快就開進市內,我在肯德基門口停下。她朝外看了看,又縮回來,說:“你喜歡米米的廣播?”

“習慣了。”

“你覺得我的聲音像米米嗎?”她看著我說。

“不太像。”

“那這樣呢?”她略低下頭,神情嚴肅地看著我。“那里不再波動,如果你的深心波動。”那種熟悉的絲絨般的聲音切入耳膜,由于距離過近,反倒顯出一種突兀的不真實感。“竟然有人喜歡這個聲音。”她笑笑,接著朝外看去。“我走啦。”她從口袋里摸出一百塊,塞進我手里,然后推開車門。

我順著她離開的方向看過去,一個禿頂男人從寶馬X5里出來,面無表情地攬著她的腰,一起經過我的出租車朝肯德基走去。我們距離最近時,米米沖我擺了擺手,我對她笑笑,目光卻停留在男人嘴角大大的痦子上。

5

如果我現在給呂瑩打電話,將會從寂靜中將她吵醒。她并非在睡夢中,而是某種游離的狀態。如果我打電話,我會回顧這一年多以來發生的一切,告訴她,有很多次,我在她身后兩米的地方叫她,卻沒有得到回應。告訴她,我們在去日喀則的路上,曾一起度過了一段沒有爭執和抱怨的時光,天空湛藍,棉花糖般肥厚的云彩低懸在半空,我們半路下車,站在掛滿經幡的山口俯瞰羊湖。我想著這些時,感到一種沒有來由的輕松。

就像那天早上,我坐在車里,太陽穴因睡眠不足而一直隱隱跳著。我朝外看去,公寓樓挨著一小片香樟樹林,墨綠色的葉子上蒙著厚厚一層灰塵,陽光被撕成一縷縷后投在地上,晃動得讓人厭倦。多么平淡無奇的一天。最終,我決定像往常一樣,先開出小區,沿著看到的第一輛車的方向出發,第無數次成為一個普通的出租車司機。接著,我就看到了他們經過窗外,朝公寓樓走去。

那天,我擰開門,看見她正在往盤子里倒狗糧,大頭在一邊迫不及待地搖著尾巴。她看看我,又低下去緩緩地撫摸大頭。有一個瞬間,我竟然嫉妒起那條狗。我們沉默地待了一會兒,她起身,拎起沙發上的旅行包,走進房間。我跟上去,靠在門框上,看著她將衣服一件件塞回柜子。外套、薄羊毛衫、褲子、裙子,最后是胸罩和內褲。她每拿起一件衣服,都仔細審視一番,像在做某個重大的決定。

“你昨晚去哪兒了?”我問她。

“酒吧,黑山路上的。”她沒看我。

我記得最終她還是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將視線移回到她手中的衣服。我走回客廳,不小心碰倒大頭嘴下的餐盤,狗糧滾落出來,大頭沖我叫了兩聲,鉆進了桌底。

這會兒,我回到了這里。空調運轉時發出低鳴聲,呂瑩坐在正對著出風口的搖椅上,蓋著一張毯子看書。這一次,她沒有回頭看我。我走過去,坐在她身后的沙發上。我拿起茶幾上的報紙,翻動時發出聲音。我覺得很悶,幾乎透不過氣。我伸出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翻了一頁書,繼續往下看,我收回手。

“我不要房子,存款我帶走。”呂瑩說。

“我不想在皋城待了,離開之前還會住在這里,不過不會很長。”她合上書,將頭靠在椅背上。“你有空時,我們去一次民政局。”

“你有什么想說的嗎?要求,或者別的什么。”她說。

“沒了。”

“沒了?”

我點點頭。她沒化妝,也許是回家時已經卸妝。那張臉和她年輕時非常不同,皺紋刻在臉上,遍布著時光的印跡。真是一段漫長的時光啊。

“你會后悔嗎?”我問。

“不知道。”

我起身進廚房,擰開小火,往鍋里倒上一點油,從冰箱里拿出一顆雞蛋打進去。我點上一支煙,盯著鍋里逐漸變乳白的蛋清。我想象著,這只是個非常平凡的晚上,呂瑩告訴我,她餓了,我為她煎雞蛋,如果她愿意,我還可以煮一點白粥。她喜歡我往里面加一把小米。我將雞蛋盛進盤子,端出去遞到她面前,說:“你吃吧。”

她搖搖頭。我端著盤子坐回沙發,用筷子戳了戳雞蛋,蛋黃流出來。它填滿我的嘴巴時,就像填滿了大腦、心臟。

“你沒想過再要個孩子嗎?”我繞過搖椅,走到她對面蹲下來,把書從她手中拿走。“為什么非得這樣呢?”

她掙開我的手,站起來俯看我,說:“如果不是你非要去旅行……”我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什么,就像這一年半以來無數次說過的那樣。一年半,十八個月。那時我始終沒有說服強強戴上呂瑩給他買的兒童墨鏡。我總是想起,他站在高處的平臺上往湖泊盯看了很久,仿佛一具靜止的雕塑,強烈的陽光打在他近乎憂傷的臉上,眼窩與鼻翼一側顯出濃厚的陰影。我多想將他再次摟進懷里,親親他的小臉。

我站起來,摟住她,撫慰般拍著她的背,她靠在我的肩膀上,身體緩慢地聳動。她說:“擺不正的。”

我松開手,然后盯著她的臉,她側過頭的樣子很像喝醉酒的小夏,倔強又委屈。我再次抱住她,更緊地,然后嘴唇覆上她裸露的脖子,試圖將手從她的衣擺伸進去,這并不難,我知道,我們無數次做過這樣的事情。但我這么做時,她奮力掙扎著,握緊拳頭砸我,用盡了全力。

我松開她,看了看正沖我狂吠的大頭,接著走進房間拉開衣柜,翻出她的旅行包,塞了幾件衣服進去。旅行包快被填滿時,我才想到,春天快來了,我真的需要帶那件極厚的羽絨服嗎?我曾帶著它去西藏,現在想起來,記憶之中的湖畔的冷是侵入骨髓的,我們三個裹上所有的衣服,瑟瑟發抖地在一面山坡的巖石上等待日出。

“我走了。”我拎著包,站在客廳里對她說。“你胃痛,按時吃飯。”

“嗯。”她說。她依然坐在搖椅上,背對我,大頭從她懷里探出頭,警惕地看著我。

我擰開門,屋內的光線漏了出去,照亮黑暗中的樓道。我回頭又看了一眼那個六邊形的吊頂,那朵抽象的蓮花。

“那個晚上。”我猶豫了片刻,“你們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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