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君
聽德沃夏克
這是夏日午后與
虛無的一次邂逅
音樂不死心不死
死的是昨日之日
是鐮刀般的風聲
收割的那片記憶
好音樂不從耳入
聆聽悄默的言說
風吹動心意悠遠
靈感的青蛙忽然
躍入思想的池塘
有一種記憶需要
我們彎腰去尋找
挑選一個好天氣
跟溪中的一條魚
作午后的長談吧
去做一個自然人
熱愛石頭熱愛風
熱愛清潔的空氣
脫帽向一座山和
高于山的云致敬
因為太陽的眷顧
人與樹站立起來
我融入人群
成為陌生人
讀《論語》
夫子在河邊讀詩
把風里面的仁愛
吹到后來者臉上
逝者如斯夫
恰如一陣風
帶來的否定
那個抄著手
看流水的人
離夫子最近
懶漢和南風
慢悠悠走動
夢從哪里來?
風向何處去?
己丑年春日重讀唐詩感賦
風即興吹著
草返青,舊書重讀
我即興書寫
書桌的四腿
長高了,且抽長出
幾片古樹葉
可以無菊花
但不能沒有面包
肉也不能少
李白的月亮
還是要還給李白
這就是生活
多少年過去
我們舉頭望明月
笑它癡肥了
讀蓋瑞·斯奈德
一樹花春天開過
夏天靜默地紅著
枯索之秋
凄涼地病著
一部分流水帶著
柔弱的力
從石頭底部翻出
越過一座山
沉默爬上了剃刀
爬上了他的雙手
淚水在他眼眶里
結成了冰——
讀蘇珊·桑塔格
萬物隨起即隨滅
無物是“此”的
無物是“彼”的
他物之物名此物
一棵樹就不是樹
一棵菩提樹可能
就是一個悟道者
而菩提樹被一種
隱喻性思考縛住
就讓人看不到樹
你唯有拋開隱喻
才能看到樹之本
才能藉此發現這
世間本來無一物
偈
一棵樹在樹林里
一滴水在大海里
一個人在人群中
一只鳥在鳥群中
我穿過一片樹林
與一片樹葉合一
穿過燈與夢合一
影子找到了我
要與我合一
像長針與短針
交疊在一起
樹留不住一只鳥
人握不緊一滴水
一生一世一道光
一天一剎那
鳥與死者
當我們打開鳥籠
觸摸鳥的羽毛
就是接近一部分
鳥飛過的天空
死者在樹里沉睡
深藏在羽毛中的
鳥的恐懼,突然
降落在我的頭頂
魚與蝴蝶
蝴蝶是不存在的
唯有通過我眼睛
它才會張開雙翅
蝴蝶著我之色彩
驕傲于蛾的素面
魚也是不存在的
魚忘形于水
魚忘記另一條魚
魚與我之間是
不可知的“無”
一條魚在我體內
緩緩地游動
蝴蝶從我的手指
分出五色夢
致弋舟
水養魚也能負舟
但現在河流已死
無枝可棲的鳥就
站在電線桿頂端
叫聲細弱又孤單
我們恰如生活在
到處是陌生人和
迷惘面孔的異地
樹自異于人
一口銅鐘自安于
恢宏的寂寞
天空讓回聲遼闊
大海收藏每一條
河流的悠長記憶
沉默之子
托言于一陣南風
與知者道
曠野中那根
孤零零的電線桿
能否為天地立心?
為一場朗誦會所作
劃過沉默的河流
一只鳥在電線桿
頂端落腳,羽毛
浸透了孤獨,像
一頂羽絨帽掛在
過大的衣帽架上
我的故國正晚秋
天空了無一物
鳥自棄于虛無
兩根過氣的絲瓜
自甘墮落于秋天
金黃的稻浪涌動
大地上驚濤拍岸
那些吟誦古詩者
往空氣里添寒衣
橡樹與石頭對話
古昔之木有垂露
墜落無盡的秋意
一塊丑陋的石頭
因得神助而變成
月亮,我因得神助
而變成一棵樹
萬物自生聽
每棵樹都掛滿了
鍍金的耳朵
自由頌
當落日垂臨平原
刀光鑄在波浪上
庶民深切的悲哀
埋進拉長的樹影
木頭反抗著泥土
筆直地生長出來
枯木里的堅貞之志
被一部分石頭所分
拿走舌頭的自由
還有心靈的自由
音樂轉換成沉默
風吹動一池灰燼
我的舌頭
老而孤獨
我想開口
卻又忍住
乳房頌
一棵樹來自塵土
還要歸于塵土
一柄劍來自塵土
也要歸于塵土
你要相信所有人
都是塵土做的
一對完美的乳房
也是塵土做的
究竟是上帝之手
還是另一只妙手
在夏娃的胸口
畫下了兩個圓?
圓心與死亡都是
宇宙的奇妙物事
人歸于塵土之后
圓心啊依然凸顯
宛若上帝的意志
致北京
太陽上升的時辰
一些人沉入地底
今天的我
已非昨日人
一朵孤零零的云
被手提箱帶走了
我說再見的時候
手留在門把手上
每朵云都是故人
每條河流帶走的
都是我們曾以為
無法帶走的東西
四只鳥帶走了
我的四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