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中國生命哲學背景下以傳統太極拳形成的練身、用技、修性三大層面的操作體系為例,從文化比較角度探討中國人應對環境的獨特生存策略和技巧;全面反映了中國人的價值取向、思維方式、審美情趣、行為定勢,是中國人生存方式的典型人體文化符號。傳統太極拳的智慧是一種中國式生命智慧,這種智慧在當今應對現代疾病具有極大的參照和啟發意義。
關 鍵 詞:體育哲學;傳統太極拳;生命哲學;練身;用技;修性
中圖分類號:G852.1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6-7116(2016)05-0004-09
Abstract: Taking the operating system of such three levels as body enhancement, technique application and tempera-ment refinement formed by traditional Taijiquan in the background of Chinese life philosophy for exampl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ultural comparison, the author probed into unique survival strategies and techniques used by the Chi-nese to deal with the environment, which comprehensively reflect Chinese value orientation, way of thinking, aesthetic taste and behavior tendency, are typical body culture symbols of the Chinese way of survival. The life wisdom of tradi-tional Taijiquan is a sort of Chinese style life wisdom, which is tremendously significant for dealing with modern dis-eases nowadays in terms of reference and inspiration.
Key words: sports philosophy;traditional Taijiquan;life philosophy;body enhancement;technique application;temperament refinement
生命是基因在一定條件下的循序展開,生命智慧則是生命體應對環境變遷新陳代謝的操作反應;傳統太極拳是在中國以“太極”命名的生命文化背景下長期浸潤積淀生成的武術拳種,全面反映了中國人的價值取向、思維方式、審美情趣、行為定勢,是中國人生存方式的典型人體文化符號。傳統太極拳是傳統武術的一個流派,歸屬于肢體應對技術而不是形體表演藝術或軀體專項訓練;它跟現代太極拳的區別,不在外部形式和自我標榜而在核心觀念和勁路應對,按照西方體育觀念和競技規則操作的現代太極拳是傳統太極拳傳承中的異化,但堅持傳統理路去練的新編套路則仍屬傳統太極拳。研究以傳統太極拳練身、用技、修性三大層面的整體性操作體系為例,從文化比較角度探討中國人應對環境的獨特生存策略和技巧。傳統太極拳智慧是典型的中國式生命智慧,這種智慧在當今應對現代病中具有極大的參照和啟發意義。
1 問題緣起:生命的生息應對
1.1 生命活動在于生息應對
如果說生命存在和運行是不同方面要素相互作用的有規律、無目的之自然歷史過程的話,那生命能量的涵養應對則是一個自我主宰的有目的、用規律的主體操作過程。這個過程的特征就是生命體跟周圍環境進行物質、能量和信息相互交換的應對性新陳代謝。任何過程都是有始有終的,生命過程不外是個有序的能量積聚和耗散過程。由此產生操作主體生命能量的培植、涵養、儲備、整合、管理和善用、巧用、節用等一系列問題;這也就是生命體交往運行的應對策略和生存方式。
這個交往應對基礎在于生命體的生息自強;動物于此依托的是自然進化形成的本能和習性,但人卻還要依托超越自然的社會性技術和智慧(即“自覺能動性”)。時下所說的“養生”,可以理解為生命能量的自主性涵養培植、經營管理和合理消費,其目標在于生命體自身的維系、完善、壯大,以及運行上的環境應對、意義生成、功能發揮。其出發點是生命體內外普遍聯系的相互作用和永恒變遷,核心內涵是陰陽變換的辯證把握,而落腳點則是身體組織的自我主宰和潛能發揮。在這里,相互作用并不是外物依賴,而自我主宰也不是一廂情愿。生命能量到底要如何運行,中西方于此各有其自身歷史積淀的生命智慧;二者可以參照互補但卻無法相互取代。
1.2 現代病狀態下的危機應對
隨著資本全球性現代化的發展,人類身體越來越倦怠、精神越來越緊張、食物越來越精細、脂肪越來越冗余、資源越來越短缺、環境越來越污染;現代生活方式的結果,一方面是脂肪在人體內冗余和污染在人體外的沉淀,另一方面是人精神高度緊張和軀體過度安逸,由此造成大量生理和精神上全面失衡的“現代病”(這里反映出自然、社會和人三大領域當前面臨的矛盾和問題)。這是一種現代化背景下,人類在肌體適應障礙方面的綜合癥,它不是19世紀的那些細菌性傳染病,無法以近代醫學來治療、用藥物或手術加以抑制或撲滅。人們目光于是投向中華武術中那些內外兼修的身心自我調整,以及相應那以柔克剛的環境應對技術。特別是其中的傳統太極拳,就是能夠同時符合當代有氧運動、休閑運動、終身運動三大潮流的項目,屬于提高人體自身對內外環境變化適應能力的訓練,其環境應對實際操作策略也有自身的獨特優勢。有人甚至斷言,在未來太空航行中這種技術也可能派上用場。
所謂現代病首先是社會病。生理失序背后的社會根源,源于環境資源剛性限制與現行生產無限發展的沖突。資本社會具有自我中心和以物為本的特質,要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投影為物與物之間的關系;它那資本主宰、市場機制、工業運作、利潤歸宿在本質上是不可持續的。這種掠奪資源、污染環境、危害生態和壓榨勞動的運行方式,必然導致利益分化下人類的群體沖突以至自我毀滅。盡管作為個人肢體技術的傳統太極拳無法解決群體性的社會矛盾,技術問題跟社會問題也不能混淆;但它背后那環境應對的文化精神,卻可以給人以極大啟發。
1.3 應對目標綱領:三大適應
人類生命運行的新陳代謝的基本要求,表現為生理適應、心理適應、社會適應。但適應并不等于單向屈從而是多方磨合;其目標不外是自然、社會和自身的三大解放,亦即借助一定的生存路線和應對策略讓自己得以成為自然、社會和自身的真正主人。傳統太極拳于此的理路,是順天循性、揚長避短、以靜御動、以柔克剛、曲中求直、后發先至那各盡其能和各得其所;這是一種在內外演化中正當其時和恰到好處的“自組織動態適應”,包含有“人與環境的雙向調適和改造、精神與物質的雙向變換”之意蘊[1],由此可以隨機應變而做出種種新的創造,體現操作主體在大化流行中目的性雙向互動之“應窮、變通、求久”。
這應當要有生理和精神兩方面的靈變和自強。人是文化的存在物,始終生活在一定的“文化環境”中,由此文化的自識、自強、自信和自尊也就成了人類生命意識的重要組成部分。人類生命演化的一個重要內容,就是怎樣在外部環境變遷中走出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去建立真正“人的世界”。由此,探討傳統太極拳應對的生命智慧不是沒有意義的。
2 大化流行:中國生命理論的哲學背景
作為一種肢體應對交往策略,傳統太極拳的文化背景是中國人的生命哲學而不是西方人的實驗科學。
西方文化源于對自然的驚愕、中國文化源于對生命的感悟,中華文化是一種圍繞生命活動進行并具有明顯身體化傾向的操作文化。中國哲學一定意義也可稱之為生命哲學;這并不是局限在關于生命亦即以生命現象為研究對象的哲學,而且同時還泛指以生命體驗和對生命理解來看待宇宙和人生的哲學。在中國人看來,人的生命跟人對生命體驗是統一的;由此中國哲學是“生”的哲學,中國哲學史上所有哲學都是圍繞著生的問題向內展開的。所謂“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不已之謂易”,天地萬物、宇宙大全跟人一樣,不外是一個有機系統陰陽變換的大化流行。在這里,“生”是這個系統自我生長演化和繼續延伸,“命”則是這個系統整合協調和自我主宰。而所謂“太極”則是這生命運行機理;它并不是兩端分立、全面對抗的終極狀態,也不是等級差序、恪守本份的永恒定在,而是一個“相滅相生、相反相成”那陰陽相濟的創化生成。在這里,和諧較多地不是既定狀態而是訴求目標,操作上則必須要在現實不平衡中尋找新的平衡。中國人認為維護生命的存在與延續乃是天地之本性,而生命流行則是個有序的演化過程。
這種哲學特別強調包括如下幾層相互滲透的意蘊:
1)生成論不是構成論。
其使用的范疇,都是諸如天、道、理、氣、無極、太極、陰陽、五行、八卦等天人合一整體性關系和功能的模糊描述,而不是類似西方哲學那樣例如四根、原子、物質、絕對精神以至上帝等對象化分析設定。西方人所謂的本體,是沿“空間軸”外推展開那構成事物本質的對象化靜態實體,由此“實者不現、現者不實”,本體與現象有“真假”、“實幻”之分,永遠無法全面融合;于是追求“一多對峙、物我分離”那“象外之體”,特別講究作為前提那先驗的邏輯設定。但中國人所說的“本體”,卻是沿“時間軸”[2]綿延生成的事物非實體性“本根”或“本真”,它在操作中通過功能或作用而顯示出來;在這里,“現者即實、實者即現、體用一源、顯微無間”,根本沒有必要妄分彼此。
2)有機論不是機械論。
于是極為強調事物因緣和合、相互作用的普遍聯系和不斷發展的生命演化性質,著眼于關系功能把握而不是實體結構規定;其把握方式更多是直觀感受的具體意象體悟,而不是邏輯推演的抽象概念認知,于是突出“元氣”而不是“元素”(原子)。西方人理解的構成本體元素(原子),不但孤立而且還靜止不變,由此傾向于不斷分解的“還原論”。但中國人理解的本根卻是一個有機體生生不息的新陳代謝過程,天然傾向總體整合的“系統論”;其理論重心則是“情景中心、相互依賴”[3]的倫理學,而并不是“個體中心、自我依賴”的認識論。
3)過程論不是終極論。
由此傾向于“窮變易通、走出當下”,而不是“執其兩端、固守定在”,把握整體性的關系、機制而不是對象化的實體、結構,著眼過程、中介而不只看一時、一事。有道是“氣聚為生、氣散為死,道通為一、大化流行”;于是“有生有死、有死有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不生不死、不死不生,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任何生命都因分化而生、為異化而死;死亡是內在于生命的一個因素。其生死演化機理,則在于一物兩體、對待互根、相滅相生、相反相成的陰陽互動、有無相生、虛實變化、顯隱互見,這里并無西方所謂終極意義上的“絕對”和“永恒”,由此講究“窮變易通”的演化生成、循環往復,而并不執著于某些所謂永恒不變的“普世規定”。就微觀視角而言,“西方哲學是動的哲學,中國哲學是靜的哲學”[4];但就宏觀背景來說,西方哲學以靜觀動并追求終極永恒,前提和結果都是靜,可中國哲學以靜御動講究生成流變,前提和結果卻反而是動。
4)生態論不是個體論。
其對發展的理解,并不是自我中心競爭性那“一往無前、不斷突破”的單向線性延伸,而是在大化流行鏈條中有來有往、有進有退、有升有降、有窮有通的“往復循環、生生不已”,突出多種因素和不同方面的普遍聯系和相互作用。生態的關鍵在于生產、消費和還原三大環節的永續循環,這里有前瞻后顧和成本核算可承受和可持續的認真思考;而人的生命,則是整個地球生物圈運動的表現。從控制論的觀點看,它首先須考慮負反饋調節的有序循環而不是正反饋震蕩的不斷突破;作為一個相對獨立的系統來說,它內外主客又都是整體性“自我俱足”和“自我圓融”的。
由此中國人心目中的生命現象絕不是一個孤立事件,而人的生命規律,則跟整個自然和社會不但是“同構”而且還是“統一”的。按照這種理解,人與自然的關系是價值而不是認知的,是一元而不是二元的;由此人的生命跟自然和社會息息相關,并還具有道德的意義和價值,人跟自然和社會的關系是內在而不是外在的。我們并不否定西方哲學分析還原所取得的偉大成就,但中國哲學的整體圓融也有自己的存在理由。中西文化可以相濟互補而不應相互否定或替代。
3 應物自然:中國生命應對的運作特色
作為一種實用的技術操作,傳統太極拳生命應對運作特色是道家學說的“應物自然”,講求“無為而無不為”。它“以虛無為本、因循為用”,通過“道本、用反、歸真”三大原則建立起自己的操作體系[5]45-65,借助反饋調節而應物自然。它不是身心分立、主客對峙情況下占取外物的“征服世界”,而是萬物一體、天人合一狀態里隨機就勢的“應物自然”。這里所說的自然,并不是西方人理解那外在于人的“自然界”(“他然”),而是萬物由其天性的“固有本然”(“自然”)。但這本然又處于流變之中;所謂“為客不為主”、“物物而不物于物”,它一方面走出自我中心,另一方面又不迷失自我,由此“順人而不失己”地作逍遙游。用黑格爾的話來說,這是一種借助間接和中介那“理性的狡猾”[6]。拳論有云:“舍己從人漸至從心所欲”,即此之謂也。它對生命的理解可概括為如下3個方面。
1)生命存在[7]。
道門“尊道貴生”、以身為體,亦即把生命體看作是宇宙大道的載體,強調人身的先在性和神圣性;其表現不是“身心靈”的對峙(生命要素空間上共時性的分割)而是“形(精)氣神”之圓融(生命演化時間上歷時性的共存)。身為形神同載體,生命體乃是多種因素相互作用那系統性的整體存在;這個整體作為一種有機物存在方式,明顯區別于理化要素按一定結構組裝起來的機械裝置,由此并不存在什么“基本原素”和“第一推動”之說。在這里,任何生命的存在又都得要依托各個方面相互作用的推動,傾向于既定環境下以小制大、節能減耗和有序循環的“低熵”生活。與此相應還有“形質神用”的“命”與“性”兩大功能性范疇。在先天狀態下“元神”用事,性命原本就是一氣流行的圓融一體,而后天由于“識神”作用才有了身心性命的分別;然而這分別的雙方仍然互相依存、相互作用、全息映照、整體圓融。生命活動的機質和機能被稱之為“氣”,而氣動則成勢,由此開辟生命無限變化的可能。有道是萬物一體、天人合一、全息映照、大化流行,所有生命都是在一定宇宙參數下因緣假合、一氣流行那“從混沌到有序”[8]的演化結果。生命存在不外就是“氣”的升降出入、聚散流行;由此傳統太極拳操作基礎便是身心一體、通經活絡、功技融合的“得氣入道”,著眼于生命能量的涵養整合。
2)生命運行。
有道是“氣聚為生、氣散為死”,生命運行是有始有終亦即有生有死的往復循環,并在一定環境下呈階段性流變而自然展開,有道是“人有生老病死、物有成住壞空、事有興衰成敗、天有春夏秋冬”,這是生命存在的體現,又是生命機能的發揮;由此人當循序應節。其運作機理解釋是陰陽變換、五行生克、機緣巧合、因果循環。所謂“生之本,本于陰陽”;按中國哲學的生成論觀點,所有生命都不是造物主事先給定的設計安排,而是大化流行中陰陽運化的自我建構生成。作為生命運行特征的新陳代謝結果,表現為生命體的自學習、自組織、自適應的有序應對過程;生命活動就是生命體通過一定的操作行為在各種現實不平衡中尋找自身的穩態平衡,要在各種客觀矛盾的互動中解決問題;于是講究窮變易通、相互為用、進退往來、動態適應。生命運行必須應對內外環境跟自我發展的關系,講求“順而不屈”的巧用外力,著眼于自身穩定平衡并尋找相應發展最大可能;由此傳統太極拳操作核心便是交往互動、巧借外力、應對自如的“得機用勢”,著眼于生命運行的應對展開。
3)生命意義。
任何生命現象都不是一個孤立事件,而是隨“氣”聚散的“機緣造化”而形成那關系性整體現象,生命進化基礎并不是孤立個體而是群居種群。人的活動是在一定情境下運行的;其橫向條件為“天時(天文氣象、宇宙參數)、地利(地形地貌、資源物候)、人和(社會歷史、人際關系)”,并沿“生命(生命基因的循序演化)、生活(生命運行的社會化展開)、生態(生命活動的前提和結果)”三個層面縱向展開,由此是一種社會、文化、歷史的綜合性存在。在這里,乾坤父母、民胞物與、經邦濟世、利物救人,并且要前養后治、有備無患、留有余地、著眼未來。由此人的生命跟自然和社會息息相關,并且還具有一種道德的意義和價值。它一方面必須舍己從人“為客不為主”而走出自我中心,另一方面又率性任情“為主不為奴”而得以自我實現;于是講究“順天循性”的辯證統一。中國文化把個體生命與自然生態和社會德性聯系起來并探究其可持續的條件,讓把握規律與實現價值統一起來。其基點看起來是群體與環境,但其背后卻是個體人性關懷,是通過對自然和社會的生存價值之深刻反思所達到的人性理解;有道是“因應便宜”,中國文化的實際操作其實都是多樣性個性化,而不是單一性機械化的。所謂“性自命出、命自天降”,“性為命所主、命為性所乘”,“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這或許過多執著于世俗現實,區別于西方理解那可以分離的靈與肉,缺乏超越性的彼岸靈魂假定;但其貫通天地、融合萬物的一氣流行,也能消解定在、走出當下而指向永恒。任何生命活動都當有其自身的存在理由;由此傳統太極拳的文化歸宿便當是徹見真性、回歸本原、與道為一的“見性得神”,著眼于生命意義的覺悟反思。
4 蓄能護體:傳統太極拳的活動模式和操作體系
傳統太極拳是中國人生命活動典型的身體技術操作體系,其操作大體沿著身、技、性3個層面,在應對環境中隨機就勢地多向展開,最后又共同服務于生命的自我延續和社會發揮。由此社會性技術體系的“器、術、道”,也就通過人體構成的“形、氣、神”,并體現為操作過程的“練身、用技、修性”這3個層面對應互根。
操作中這3大層面都是指向于操作者自身狀況的;所謂“學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它著眼于內在功能亦即實踐能力,并不拘泥于外部表象那些空幻名相。作為武功修煉目標的生理機能、應對技能、社會功能這3個“能”,恰好也是人們生理適應、心理適應、社會適應這3個“應”的前提和基礎。它通過象天法地、師法自然的“身”,經過隨機就勢、揚長避短的“技”,進入順天循性、返樸歸真的“性”,從而達到“知性知天”以“盡性立命”。傳統太極拳這種身心協調、整體參與和窮變易通、動態適應的中式辯證法,不是西式有關要素的機械性排列組合和相應概念的邏輯分析,而是不同方面分工協作相互作用的渾圓性的陰陽相濟和相反相成;它所強調的并不是“統一標準、規范行為”的操作運行,而是“個體差異、應物自然”的揚長避短和功能代償。其總體操作原則,可理解成松靜為本(本體論原則)、意氣領先(操作論原則)、陰陽相濟(結構性原則)、以柔克剛(效應性原則)這“四項基本原則”[5]203-220。
1)練身。
傳統太極拳的基礎性層面,是協調自我的生理機能和肢體技能的身心訓練活動(由此區別于近代西方式的專項軀體訓練活動);其基本內涵是在內向處理身心關系固體修身(包括生命能量的涵養和生理機能的提升)的同時,還要外向整合作為人體生理機能延長的肢體操作技能(包括肢體技術的把握和操作水平的提高),由此區別于動物式的本能和習性。它通過各種各樣招式動作的協調序化,用以校正人在后天生命活動中不斷被異化的身心關系,由此必須服從人體結構的活動規律和生理運行機制。任何生命活動都是“身心互動”的,這是一切生命應對的前提和基礎。這個層面通過招式動作的反復練習磨合而對生命能量進行儲備、涵養和調節、整合、管理,借助“形正、氣順、神寧、意專、力達”環節,提高其生命活動的總體質量;講究反求諸己的“知己”功夫的“得氣入道”。其社會功能,主要是個體性強身健體、祛病延年和習藝得技、功夫上身,屬“器”的層面;其實質在于生命機體新陳代謝中的有序整合。這里的客體視角是“動靜開合”;主體視角為“形神體用”,中介環節是“氣”。它借助招式動作去練精化氣、練氣化神,通過渾元一氣的通暢靈便,把人的體能、技能和智能融為一體。其進階有著熟、懂勁、神明3個階段,分別利用招式、勁路、意念進行建構。這是人體一種特殊的心身運動,通過肌肉張馳、動作開合、呼吸吐納和勁力變換、意念收放來調節人體生命;由此是身心一體、內外合一的。
練身的基本意義是生命能量的涵養和活動技能的整合,它不僅是外部灌輸的專項規范技能而更是自我修煉的個性活動技藝。作為一種柔性“內家拳類”,傳統太極拳的操作特點是突出其運行中那“以心行氣、以氣運身、意到氣到、氣到勁到”的“心主神明”,以至被人們稱之為獨特的心理體操。其功理功法突出“煉形、惜精、養氣、凝神”4大操作觀念和相應那“陰陽、虛實、剛柔、奇正”的自我變換平衡之應對方式;中國文化把生命理解為“氣的聚散流行”,由此在操作上強調“氣宜直養、勁要曲蓄、神須內斂”。與一般體育運動比較,它強調“天人合一”的身心整體自我協調,突出內向挖潛的體悟修為,講究個性化的因材施教和個體性自我修煉,突出運行時隨緣就便的“因應便宜”,由此明顯區別于工業標準、整齊劃一的西式“機械化”身體教育和專項性技能訓練。它不但強調人體身心互動的有序狀態與原始質素的合理配置,而且還要優化“一氣流行”的基礎生命狀態。它全面吸收中醫關于經絡、腧穴、氣血、導引、藏象等理論,并通過“中醫式”的活動筋骨、疏通經絡、調和血氣、充實臟腑、養精凝神、平秘陰陽等方法,挖掘人體自身各種適應環境、養護身體和自我發展的潛能;特別是根據中醫的陰陽五行和經絡臟腑學說以及相應的道門導引、行氣、存思、內丹技術,建立起一整套“動中求靜”協調身心的演練功法。它強調意識、呼吸、動作的緊密配合,融調神、運氣、導引和招式、技法、功能于一爐,著眼協調人體內部心身關系,講求形備神足、體用一如。
傳統太極拳演練時講究“養練結合、打練結合”和“身心一體、內外兼修”的訓練方式,強調反求諸己的內向挖潛,把前提、手段、目標三大環節統一起來,同時還把后天習得的技術操作內化為自身的動力定型,強調所有理念都要在身體力行上得到實現,最后落腳于生命的自我維系和自我完善。由此外向的運動形體與內向的涵養精神分別從不同方面支持人體的生命演化,加強身體的活動能力并使其健康長壽。所謂“身心協同以養精,煉精化氣顯功用”,傳統太極拳從人體的先在性和基礎性出發,承認其變動性和可塑性,通過象天法地、參贊化育的自我修煉去感悟生命。其中動以養形、靜以養神;養形要以神氣的清虛靜定為基礎,養神又要以動態的平衡協調為指導。人類生命的新陳代謝,就在這個社會生活過程中展開。其運行方式講究“節節松開又節節貫串”的上下相隨、前后相連、內外相合、左右相應、虛靈頂勁、尾閭中正,具有極強的協調整合意向和能力。這里具體操作強調分出兩點、明辨三節,神往上升、氣向下沉,意在梢端、動從根起,中正安舒、動靜互根、開合有序、蓄發互寓,由此陰陽相濟、五行生克、內外六合、氣貫四梢,處處保持一種“必要的張力”[9];它通過招式動作活動筋骨,借助意氣內斂固本培元,分別從身心兩個方面去優化人的生命活動。跟那些拼命鍛煉把自己的身體搞垮和跟風從眾形成精神迷信的現代競技運動不同;它更多是動靜相兼的自我保養和舒適自然的個性展現。訓練方式有表現為手眼身法步的外練筋骨皮和表現為精神氣力功的內練精氣神兩個基本序列,力求功力與技巧的統一。這時首先的是“招正式圓”那“形正、氣順、神寧、意專、力達”,把身體的外部訓練內化為自身的體能、技能和智能,并通過“八門五步十三勢”舒緩、柔韌、圓活、連綿的招式動作向人們詮釋自己對整個宇宙人生的理解。
在這里,“養生”是中國文化的底色,它作為生命活動的前提和目標,貫穿所有活動的全程,但并不等于近代西方分工式和專業化的“體育健身”和“醫療保健”。它直指生命本體內部的自我運行,不局限于肢體技能的外部灌輸或身體損傷的手術修復,特別強調生命能量內向挖潛的涵養整合,突出“身心互動、形具神生”的“內外兼修”,兼具攝生、練體、用技、修性等多種涵義;由此顯示“體質改善、氣質改變”和“技術上手、功夫上身”的辯證統一。中國文化特別講究立足個體自我的“以修身為本”,突出內向的生命能量之整合和序化,協調物質活動與精神訴求的動態平衡;于是跟西方立足社會需求的灌輸式的身體訓練和技能教育有所交叉而并不雷同。人的身體活動,是在動物本能的基礎上由一定的“身體文化生產”訓練塑造出來的[10],但這里又不能忽略接受者背后的主體性因素;其落腳點在于生理機能整體的激活和操作技能全面的優化,并不限止于局部肢體技能的強化和演示。傳統太極拳從生命體是個活動著的有機整體這個前提出發,強調生命活動首先要講究處理機體內部生命能量、生理機能跟外部的環境應對、技術操作相互協調的一個“整”字。于是跟所有武術一樣,突出“萬拳求一力,萬力求一整”,借助意氣運作推動全身操作活動的集中統合。沒有功技合一的肢體動作,很難稱之為傳統太極拳的練身。這種“身國同構”視域下心主神明、反求諸己、全面整合、內向協調理念,可以引申為群體性的管理學智慧。這里啟發較大的理念有:(1)身心一體、內外兼修、形具神生、體用一如。(2)動從根起、意在指端、腰胯為軸、節節貫串。(3)上下相隨、前后相連、左右相應、內外相合。(4)統籌兼顧、適當安排、各向張力、隨遇平衡。
2)用技。
傳統太極拳的核心層面是環境(特別是肢體沖突)應對的綜合性實用技術,其基本內涵是通過勁路往來應答以解決人體外部之敵我關系,包括有對手的活動狀況、互動的時機位勢和自身的力量配置、應對的基本策略,突出生命能量運作的善用、巧用和節用;屬“術”的層面,進入“以身為體、以技為用”的“由體到用、體用一如”。練身的落腳點是操作應用。技術操作是人區別于其他動物的生存方式,講究生命能量外向的應對經營,可以歸屬于“人的身體文化消費”,其著眼點是生存策略的選擇和活動技巧的展開,并不停留在觀念情緒的沉醉和宣泄。這是人生在世的整體參與而不僅是局部技能的有效展開,講求“挾技恃力”的行功應敵。其著眼點是身體技能和技巧在實踐中的有效發揮,哲學上屬于處理客體和主體的關系。其外部功能為“攻守進退”,內部狀態為“虛實剛柔”,中介環節是“勢”,通過敵我雙方的關系態勢,把握整個戰局演變的可能性。有道是戰勢不外奇正,它通過勁路問答那虛實剛柔、圓轉變換、走位取勢、亂環翻滾的運動戰,借助“太極十三勢”的技術元素,講究“理、法、功(勁)、技(招)”的全面貫串整合;實施時“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由此聲東擊西、指南打北、揚長避短、避實擊虛、隨機就勢、應物自然,“你打我時讓你打不到摸不著,我打你時由得我而由不得你”,在“舍己從人”的被動形式中出奇制勝,由此實現“致人而不致于人”的主動內容。
必須強調用技的基本意義是肢體技術的綜合應用,背后是生命能量的有效運行,落腳于生命應對的物質操作。在這里,沒有應對事實上也就沒有生命。活在當下恰好就是要應對變遷而走出當下,自我滿足、僵化停滯則意味死亡。應該明白,只講孤立主體、自我中心和一廂情愿的統籌兼顧、內向整合顯然很不夠;生命體還必須要適應環境、多方交往、應對侵犯,由此自我防衛和危機應對是生命運行的基本需求。在這里,環境條件的磨合、友鄰力量的協合和競爭對手的應合都必須走出自我中心,由此并不是單一的自我整合所能涵蓋的。這個層面通過一定條件下主客分化的肢體應對而維系生命;其核心功能是生存競爭中適應環境那防身、護體、制人、取勝的技藝發揮,表現為心主神明的意氣運行,其旨在肌體應對中的自我維系和緊急避險,體現生命主體運行那得心應手、左右逢源“物物而不物于物”的“理性狡猾”。這是一種區別于西方式“勇者戰略”的中國式“弱者戰略”,強調尚智用巧、以弱對強、迂回走化、以柔克剛,敢于向動物世界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叫板說不”,致力于弱勢人群的個體活動尋找生命發展的可能性空間。在這里,它強調有理有利有節和留有余地、永續循環等運作原則,其實質并不是招式套路美學鑒賞的形態宣示和過程享受,而是功夫勁力實際對抗的技巧運用以實現目的,并借助內勁蓄發、顯隱、虛實、剛柔的變化無常理解詮釋宇宙大全“無中生有、以有還無”的自然造化。它這里還引入道教內丹一類氣功功法,形成了內氣、內勁一類獨特觀念,用以強化持續作戰的身體能力。這個層面通過跟外力的相互作用而進行自我防衛并實現操作目標,強調走出自我中心那人我互動“知人”應對的“得機得勢”。
作為柔性武術,傳統太極拳操作講究有感而應、就勢而動、虛實變換、奇正生克;其戰略出發點是以弱對強,追求效應是以柔克剛,關鍵問題是信息掌握,亦即所謂“人不知我,我獨知人,英雄所向無敵,蓋皆由此而及也”[11]。運行中它把審敵和制敵結合起來,在沾粘連隨,不丟不頂的操作中亂環翻滾、陰陽不測、張網設套、引進落空,使敵手總是處在“仰之則彌高,俯之則彌深,進之則愈長,退之則愈促”的無所適從狀態。其主要戰術是自衛型的以靜御動、以柔克剛、以小制大、以逸待勞、以退為進、以守為攻、剛柔并濟、攻守同一、曲中求直、后發先至,操作上特別強調粘走相生、蓄發互寓、虛實變換、引化拿發的順人不失己、借力不依賴。它以“氣”的流行作為自身的物質基礎,強調身心運動里的“守中、識變、知機”,借助“聽勁”尋機造勢以求得機得勢。在這里“勢”是“氣”的對象化展開,把人體系統內部機能轉化為外部行為和關系,強調發展變化的特定可能。其社會功能主要是防身御敵、制人取勝。最后則通過舍己從人達到從心所欲而實現復歸,上升到哲學領域,表現出道家“反者道之動”和“無為而無不為”的特征。這是人的本質力量自我展開,其實質內涵在于環境應對中主動權(即自主權)的發揮;它更多是隨機就勢的主體選擇,反對恃強凌弱的實力抗衡,突出操作上的通盤考慮、整體把握、隨緣就便、機動靈活、功技一體、個性處置,生命活動由此進入“意到、氣到、勁到”的“得心應手”和“從心所欲”。
傳統太極拳應對策略可以推廣到人生各個方面。從文化上說,西方人講“知”而中國人講“智”,印度人重“定”而中國人重“慧”;這“智”與“慧”的綜合并不是邏輯推演或宿命安排,而是現世操作的隨機應對。它有感而應、因敵成形、揚長避短、后發先至,是生命能量外向的應對操作;特別強調尚智用巧、借助外力、奪取造化、應物自然的文化力量,由此超越了恃力逞強、弱肉強食的動物世界“叢林法則”。這里有意思的是:武術本質上是一種力量的對抗性運用;然而傳統太極拳卻主張為客不為主、用意不用力的“對而不抗”,在強調精神主導作用的同時超越傳統的用力方式,不屑以牙還牙簡單對峙拼消耗的實力抗衡、兩敗俱傷,呈現出某種“非武”以至“反武”傾向。不過其柔而不軟、順而不屈、剛而不脆、利而不害的圓轉走化,彰顯出不頂抗的逆反、非屈從的順化、不妥協的圓融和應對中的機智,又跟一切妥協、屈從、馴服和依賴完全相反,突出了“和而不同”的多種可能。它基于“平等自由的維權自保而不是等級差序的內圣外王”之價值坐標,巧妙處理“作為”與“詐偽”的微妙關系,充分利用各種客觀態勢條件,反抗各式各樣侵犯、壓迫和欺凌、掠奪,維系自身生存的各種合理權利,蘊含了對人類異化的深刻反思,體現一個“柔弱強者”和“不爭斗士”的境界;其行為路線則是“為客不為主”的因應環境而不是“為主不為客”的宰制萬物,突出“反霸”而不是“爭霸”的意向。其欲上先下、欲左先右、聲東擊西、指南打北的運行程序,具有手段與目的背離的假象;其以退為進、以守為攻、以小制大、以柔克剛的操作手段,也呈現形式與內容的佯謬。它這種逆向思維、負面入手、反向操作、著眼轉化,解構各種僵化死板狀態;有道是“非攻不禁武、知兵非好戰、因循不茍活、從人本由己”,由此體現生活中辯證的對立統一,具有極為鮮活靈動的生命智慧。這時它在法無定法、舍己從人的隨機就勢中,又講求事物運行那“本具理則(客觀規律)”,心主神明而擺脫各種依賴,“以心行氣、以氣運身”,自我主宰地把生命力外化為肢體技能和社會功能,由此實現自身目的。傳統太極拳的陰陽相濟并不停留在肢體動作上前后、左右、上下、內外的自我協調整合,而更多體現在生存策略那大小、強弱、快慢、奇正相互應對轉換的客觀辯證法[12]。
跟所有武術一樣,傳統太極拳突出生命體處理外部關系那“為客不為主”的“應”(不是我要怎樣對待你,而是你讓我怎樣對待你)。在這里,任何功夫技巧都不可能是自我中心的“絕對優勢”,而只能是相對于對手功技、環境條件、時機位勢所耦合形成的暫時狀態。所謂“陰陽五行、生克制化,寸有所長、尺有所短”;中國武術并不相信“天下無敵”那絕對優勢和武林至尊的理念,強調“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一物制一物”和“風水輪流轉”,操作上講究揚長避短、尚智用巧、隨機就勢、避實擊虛、引進落空、借力打力,于是走出“五蘊名相”的顛倒妄想,由此可以“永不言敗”。沒有環境應對的形體表演,很難稱之為傳統太極拳的用技。這種“身國同構”視域下自我主宰、因應各方、以弱對強、以柔克剛的理念,可以引申為群體性的經營學智慧。這里啟發較大的理念有:(1)通盤考慮、整體把握、隨緣就便、個性處置。(2)有感而應、因敵成形、隨機就勢、舍己從人。(3)粘走相生、蓄發互寓、引進落空、借力打力。(4)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揚長避短、避實擊虛。
3)修性。
傳統太極拳的超越性層面是修性合道的自我覺解和自我實現,以及相應的防止異化和尋找可能;基本內涵是把握天人關系、揚棄各種異化的悟道歸真,強調“性無命不立、命無性不存”的“性命雙修”,把生命演化和文化進化融合起來。這是世界終極問題的整體把握和自我本性回歸的深層探究,著眼點是道德和智慧升華,呈現為獨立人格個性,對應人身構成中作為主宰的“神”和總體的“道”。人是地球上唯一具有自我意識的生命,任何人的活動背后都有強大的自我認識功能,講究在大千世界時空格局中自覺的生存定位和發展定向。作為一個身體文化符號,任何肢體訓練和技能發揮都是某種人性表現并反過來為其服務;這個層面借助于意念運行,尋找自身生命在大千世界之大化流行中的恰當位置,力圖搞清我是誰、我從哪里來和到哪里去的“盡心知性”和“知性知天”;哲學上則屬于處理必然和自由的關系。考察它的基本范疇,天道一端是“有無陰陽”,人道一端是“性情志趣”,其中介與歸宿則是陰陽不測、神妙萬物的“神”。它借助文化符號進行自我反思,落腳生命活動的關系內涵和整體意義,探討操作技能背后的社會功能,歸宿于悟道怡情那人的自覺,表現為倫常日用的悠然自得,通過盡性立命以實現人的使命。
我們強調修性的實質是面對現實、尋找真我的自我覺解和自我實現,而不是無視矛盾、逃避現實的自我麻醉和自我放棄;其生命意義傾向于社會動力的革命精神而不是統治秩序的清規戒律,由此當要擺脫上層精英的道德說教和出世冥想的自我欺騙。其修煉原則是去蔽悟真,內涵為窮理盡性,目標是同合大道。它返身內視、研幾破執,著眼于生命應對的實踐反思而不是離群索居的冥思苦想,借助“知己、知人”而綜合形成多種角度的“自知”之明;其背后的文化意義是為生命能量運行界定價值坐標,對應精神層面“讓人作為人并且能夠成為人”的文化自覺。有道是“天命謂性、率性謂命,順天循性、自然而然”;這里追求的是客觀規律作用下各循本性的“萬類霜天競自由”。傳統太極拳并沒有自我中心、爭霸奪魁、恃力逞強、侵占壟斷的僵死信條,不迷信等級差序統治秩序的忠孝節義和內圣外王。它著眼于事物運行永不停息那極為豐富的辯證轉化,由舍己從人以至從心所欲,表現出風雨中閑庭信步、游戲人間的瀟灑自如。由此不但打造出極為頑強的生命力和韌性戰斗精神,而且還體現了對個體生命尊重、對潛在可能探究、對自由發展追求之人文精神;這與當代“人的解放”和“每個人的自由全面發展”要求是深度相通的。它動中求靜對“因為究竟”的探究,深得“變易、簡易、不易”之要,反對各種形態的貪瞋癡迷和著相拘泥,由此可以去掉遮蔽、體無悟空、反思現實、解構異化、追索究竟而返樸歸真。于此人們還可以比較出諸如“心統性情”的表現與“天賦人權”的給予,“盡心知性”的自覺與“法律規定”的契約,“率性任情”的性理與“邏輯推演”的理性,“返身內視”的去蔽與“對象把握”的求知;確實處處都呈現東西文化那很不一樣的特色。
盡管人性構成中有不少先天稟賦參與,但就其整體而言卻是社會歷史演化的產物;所謂“人是社會的主體化,社會是人的對像化”,即此之謂也。人的生命是這個生命體跟周圍環境相互作用的整體性現象,其本性并不是孤立、單一和靜止的。作為一種“類存在物”,這“性”的基本結構可以借用西方的精神分析框架[13]說明:人性(其外部表現是“人格”)包含有本我、自我和超我三個層面。本我是生物本能(自然沖動的“欲”),遵循自我中心的“快樂原則”,是各種行為背后的原動力。自我則“依他起義”并區別其余(社會關系的“禮”),受各種客觀關系制約,遵循理性支配的“現實原則”舍己從人又反求諸己,通過“壓抑”形成“文化”,體現為一定的生存方式。超我則是理想目標,體現“人之所以為人”(改變當下的“性”)的主體能動性。作為群居的社會性動物,任何人都是在關系中定義、在應對中展開、在過程中存在、在超越中確證;由此人的生命就并不僅是事先設計的生物基因循序展開,而是一定條件下機體跟環境主客多方互動歷史演化的結果。作為一個“歷史的生成”,人的本質就其現實性來說則是“一定社會關系的總和”[14],是一定社會關系的“承擔者和體現者”[15];由此當要找到自身根本利益和歷史使命的真正歸屬,明確其具體的社會歷史演化內容。在一個激烈分化的異化社會中,修性并不是統治階級維系定在那霸權話語的道德說教,而當是社會矛盾歷史演化的自我反思。
作為技術操作反思的武術“修性”,其關鍵內容是“見性歸真”;它面對環境條件、客觀規律、歷史傳承、時機位勢,協調本能沖動、理想目標和客觀可能的相互關系,并不接受時下那些無視現實、空談心性、迷失自我、馴從權威的“心靈雞湯”;其要在于歷史演化的“明”而不是五蘊名相的“迷”,真正找到因緣和合中的關系節點。其中特別是內家拳類的“修性”,更是強調“動中求靜”的實踐反思;這里無論是“破除兩執”的明心見性,還是“同合大道”的返樸歸真,其意義不外是拒絕“一切顛倒妄想”、由此徹見真我和把握規律、回歸本源,可以超越異己統治那外在束縛而作應物自然的“逍遙游”。有道是:“循規矩而脫規矩、脫規矩又合規矩”、“法無定法不離原則、機動靈活守住底線”、“以不變應萬變、以萬變保不變”;這里其統一性與多樣性、原則性與靈活性、普遍性與特殊性的辯證處置堪稱典范。用“太極”命名的技術和活動強調的是內部陰陽兩極對立統一的生命創化過程,并不執著于外部頂層設計那等級差序的僵化秩序。必須指出盡管中國文化關于修性的哲學依據大體一致,但由于不同歷史背景、所處關系、生活方式、性格秉賦等等的限制,不同人群的修性目標和路徑卻又極不一樣。源于江湖草莽(而不是書齋庭院)的武術人特別反對馴從異己、庸碌無能、自私市儈、跟風從眾;由此既明顯區別于出家僧道神秘的宗教體驗,也極大區別于統治精英庸俗的道德說教。其一多貫攝、理一分殊、萬物一體、天人合一視域下的修性理念,可以全面引申為立身處世、待人接物的人生智慧。沒有實踐反思的自我迷戀或接受洗腦,很難稱之為傳統太極拳的修性。這里給人啟發較大的理念有:(1)頂天立地、貫通三才、參贊化育、奪取造化;(2)明心見性、返樸歸真、知性知天、應物自然;(3)順天循性、主客互動、承擔道義、替天行道;(4)縱浪大化、率性任情、知行合一、當為即為。
正是在這里“性”便上升為生命活動的意義和歸屬,人的生命活動應當符合自身和萬物的本性,而任何技術活動背后又都有其一定的生命意義。借用西方話語表述,修性內涵不外就是認識自己、回到真我人格的養成。在“諸行無常、諸法無我、五蘊為幻、緣起性空”的大化流行中,人的存在到底有何種意義?人類活動特點在于能把自己的生命作為意識的對象,并把所有活動基點都建立在意識的自我控制和自由發揮上面。但這不是天生能力而是修煉境界,在把本能上升為文化的同時又把文化變成新的本能,從生物感應、動物感知演化為人類精神,在適應環境的同時改造環境,而在改造環境的同時又改造自身,由此實現生命的進化。所謂“得道”,就是這樣的一種進化。
(文中所注“參考文獻”已做相應的概括、引申和發揮,并非直接引用;為節省篇幅,傳統儒、道、釋的若干經典文獻也不再注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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