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芳
渡口,是江邊與生俱來的風景。
擺渡人,是江流亙古不變的點綴。
當生命的原野延伸到盡頭,入目的,便是一條緩緩流逝的大江。
春光正好,太陽正晴,渡口擠滿了將要遠航的人。
有人不舍,有人懷念,但所有人共有的,毫無疑問,是對遠行的期待,是對遠方的迷戀,是對一濟滄海的執著。
揚帆了,那些笑容暗淡了天光,那些眼睛落滿了星辰,那些心臟震動了大地。
有誰的心,能夠感知,這是一條無歸的路?
夕陽又一次落水,波漾千里,月自千里升。
那是一段混亂的航行,沒有司南,沒有方向。日日聽潮起,夜夜伴汐眠。
那眼中的激動與期待,在漫無目的不知方向的前進中,慢慢消散;那些奪目的光輝,在烈日的炙烤與寒月的冰凍下,漸趨平和。
他們開始學會,平靜地等待。
有誰的眼,能夠看到,這集體迷茫的幸福?
當第一場狂風暴雨來襲,他們才知道,世上不只有風和日麗。
每個人都緊握著桅桿,望著怒吼的大海戰栗。
在那一刻,透過陰森的云層和未知的大海,人類的渺小與歷史的滄桑,這矛盾的感受襲擊了所有人。
有的人,斗志被激起,神采奕奕;有的人,壯志被打壓,沮喪非常。
一場風雨,船分了兩極。
多年以后,有誰能記起,那時心神的點點滴滴?
風雨過后,又是晴天。不一樣的晴天。
風雨過后,還是大江。不一樣的大江。
晴天,不再是一成不變,偶爾也夾雜著風雪。
大江,有了渡口,有了人煙。
他們開始看到,風雨過后,有七彩斑斕;他們開始上岸,領略各番風采。
不同的渡口,總有人留下;不同的渡口,總有人選擇離開。
早先放棄的人,放開了手中的槳,隨波逐流,走馬觀花似的飄過,茫茫不問去處;上岸的人,開始新一輪的跋山涉水,駛向不同的小河。
渡口的風景朝夕如舊,沉默不語的觀望著,看似痛苦的抉擇。
誰看到了,這場循環的無界?
渡口,似乎看盡了。
江上,還有一葉漂泊的船;船里,有一個未歸的人。
他說,有聲音曾經告訴過我,每個渡口都有一個擺渡人。
他說,擺渡人才是渡口的靈魂。
他說,與擺渡人同行不會迷途,與擺渡人同行不會孤獨,與擺渡人同行,能免除輪回。
他在追求著永生,即便此生受苦受累。
他在一個又一個渡口尋覓,找著擺渡人,一次又一次失望地歸去,返回大江里。
沒有放棄,可惜流光早已將人遺棄。
在夜里,他隱約地看到在大江的盡頭,有昔日伙伴的痕跡——他們,似乎又出發了。
浩渺天地,孤來獨往,勞累一生,值或不值?
他沉思,似乎帶著笑意。
他停下了,在一個被大江包圍的小島。
他勾起一絲平淡的笑意,抬頭,仰望天地。
無人擺渡,便讓我做這擺渡的人吧。
無人相伴,便讓我在這等候需我相伴的人吧。
無人同行,便讓我在這等候與我同歸的人。
他的笑,蒼桑了天地。
他坐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無人打擾,平淡一如往昔。
突然,
他驚醒——有人來了;
他欣喜——有人上岸;
他疑惑——有船從島中駛出;
他嘆惋——他成了渡口;
他淡然——他成了擺渡人,渡口之魂。
(作者單位:浙江大學古籍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