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頤翔
摘要:新感覺派作為中國第一個現代主義小說流派,同時也標志著中國現代都市文學的興起。施蟄存是20世紀30年代新感覺派的重要成員。本文以其短篇小說《魔道》為例,用精神分析法分析小說主人公的內心世界,展現現代人在都市生活中所感受到的現代情緒,并從中管窺作者都市情結背后的傳統特質。
關鍵詞:施蟄存;《魔道》;都市;現代性;傳統回歸
在三十年代的新感覺派小說家中,施蟄存被認為是新感覺派的重要成員。與劉吶鷗、穆時英等倡導極致的感官描寫不同,他在小說中尤其用精神分析的方法塑造人物,極力刻畫小說中人物的內心世界。與此同時,他的小說又是現代的,都市的。30年代的上海,繁弦急管、燈紅酒綠、帝國主義和殖民擴張滲透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因而膨脹的壓抑感無處不在。施蟄存筆下的主人公很多就是這樣身處都市的零落之人。他們或是都市的邊緣者,或是游走在都市之中,放浪形骸于其間,專注自我幻想。作者的筆觸把內心世界的獨白用精神分析的方法放大到極致,細膩地反映了現代人在現代生活中感到的現代情緒。與此同時,現代性的背后是其對往昔和對鄉村的感懷,是作者的傳統特質。本文將以短篇小說《魔道》為例,分析都市零余者的精神世界,并從中管窺作者現代性背后的傳統回歸主張。
一、精神分析
《魔道》的主人公在一次去鄉下朋友家度假的火車上,把對面坐著的一位普通老婦人幻想成為妖婆,“那么鬼鬼祟祟的,愈顯得她是個妖婦了。”在朋友陳君家的窗口看雨景,窗外出現了“一個穿黑衣裙的老婦人!”在古潭邊散步時,將村姑的母親看成“妖怪老婦人”;在咖啡店里,將女招待以及身邊的每一個人都看作是“那鬼怪的老婦人的底身。”……總之十分荒唐。施蟄存想要通過該小說的主人公表現一種知識分子在現代都市的壓迫下身心俱疲乃至崩潰的心理狀態。這種不知緣何而來的毛骨悚然的恐懼感體現了都市人內心焦灼不安,無法平靜的情緒。
西方心理學家弗洛伊德認為人的精神領域可以劃分為三個層次——意識、前意識和潛意識。意識只是浮現出來的精神世界的冰山一角,而潛意識則是隱藏在內心世界深處的巨大的精神領域。如果說《魔道》主人公的把老婦人幻想成妖婦的行為看作是意識的表現的,那么他的潛意識大致可以分析為這一系列幻想背后的巨大驅動力。
除了把對坐的老婦人幻想成妖婦之外,《魔道》的主人公還有一種不知緣何而起的壓迫感。他說:
“我怕我會患神經衰弱病,怔忡病……”
“有魔法的老婦人底手是能夠脫離了臂腕在夜間飛行出去攫取人底靈魂的。我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來了。”
“怎么,她又在偷看我了,那么鬼鬼祟祟的,愈顯得她是個妖婦了。”
這是一種潛意識里幻想自己會受到壓迫、并且這種恐懼會蔓延到生活各個角落的病癥。主人公總是莫名其妙地受到來自不知何處的壓迫,并將之無限地放大和擴散到身體全身。具體表現在將正常的事物幻想成為妖魔鬼怪,比如將老婦人看作是有魔法的,并且能騎著飛天笤帚“攫取人的靈魂”。同時無時無刻不感覺到有人在偷窺自己,有人要陷害自己等等。但實際上,現實中并沒有有形的壓迫,這一切不過是他的主觀臆想罷了。這一系列荒謬的、怪誕的想象都來自心中迫害妄想癥式的焦慮。主人公深陷其中,無法自拔,無可救藥。
二、現代性解讀
20世紀30年代的上海,在殖民化的背景下,金錢膨脹、利欲熏心、人際關系淡漠。同時也標志著中國現代都市文學的興起,表現了都市人的“現代情緒”。都市的喧嘩與騷動、都市的物化與異化、都市的快節奏與高速度、都從不同程度上沖擊著《魔道》中的主人公,使其處于某種壓抑的情緒之中,由此引發了一系列病態的幻覺。不僅是《魔道》,施蟄存的其他作品亦有類似的主題體現,比如《夜叉》,男主人公一開始就把一位白衣女子想象成夜叉。作者在小說中只是描描述了主人公受壓抑的內心狀態,卻并未直截了當地點名壓迫的來源,由此給讀者猜測的空間——性的苦悶、物質的壓迫、快節奏的壓抑等等,都有可能。總之城市生活是令人感到焦慮的,彷徨的。
與此同時,施蟄存的小說不僅內容上現代色彩濃重,而且在敘事手法和表現技巧上也充分體現著現代作家特別是歐美作家的影響。例如印象主義、感覺主義、蒙太奇、意識流等等。施蟄存尤其擅于使用精神分析法,通過意識流、內心獨白等表現主人公身在都市的種種情緒。雖然其主張與劉吶鷗等偏重感覺主義,直覺地從聲、色、光、影角度展現客觀的都市生活不同,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都普遍地具有現代性較重的情感體驗。他還十分注重小說行文體式的創新,較多地受到西方文學思潮和西洋小說創作技法的影響,語言歐化色彩明顯。這與當時中國文壇的主流作家是格格不入的,尤其是左翼作家。
三、傳統回歸
都市之中的知識分子,從肉體到精神都被莫名的、無形的、卻無孔不入的壓力壓迫得無法呼吸。所以我們有理由推斷,在30年代繁弦急管、燈紅酒綠、資本擴張、帝國主義飛揚跋扈的大上海,他們心中無時無刻不懷念著田園牧歌。
《魔道》的主人公雖然在都市中焦灼不安,但是一旦擺脫城市的壓抑,回到鄉間,便了無城市中的悲觀絕望的壓迫感,轉而陶醉在田園牧歌的詩情畫意之中。田園風光的清麗明亮與都市生活的逼仄苦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散發出江南水鄉農村風光的泥土氣息。
施蟄存在借鑒西方精神分析的創作技法和艾倫·坡、弗洛伊德、顯尼志勒等的創作理論的同時,也在作品中出濃郁的傳統文化特質。他并不是照搬全盤西化的理論。詩化與寫意是他繼承傳統的表達方式,思鄉與懷舊是他在現代都市文化中駐足傳統的思想方式。生長于鄉鎮,所以對于繁華的大都市上海,他亦是一個外來者、漂泊者、肉體和精神雙重意義上的流浪者,因此不難想象有一種無家可歸的零落感。這種傳統文化心理主要來自于施蟄存的早年鄉鎮生活經驗和深厚的古典文學修養。施蟄存1909年離開出生地杭州居蘇州醋庫巷, 1915年離開古城蘇州居松江, 1933年全家又離開松江遷居上海。早年的數度遷徙、江南小鎮的秀麗風光和純樸的風俗民情, 在他成長的心靈歷程中種下了濃濃的戀鄉情結, 養成了他日后敏感多思的品性。而自1937年施蟄存應云南大學之聘起至2003年去世, 施蟄存一直從事著古典文學的教學與研究工作。這種深厚的古典文學修養正是形成施蟄存小說詩性風格的直接緣由。
總之,施蟄存作為新感覺派的代表作家,出色地運用了精神分析的筆法表現一代都市人在現代生活中的現代情緒。《魔道》的主人公就是這樣一個典型——在都市邊緣,在欲望和文明的席卷裹挾下身不由己,感到八面而來的無名的恐懼和壓迫。然而一旦擺脫城市的壓抑,回到鄉間,便了無城市中的悲觀絕望的壓迫感,轉而陶醉在田園牧歌的詩情畫意之中。反映了作者由于早年鄉鎮生活經驗和深厚的古典文學修養而形成了傳統文化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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