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盛磊
(山東行政學院社會與文化部,濟南 250014)
基于關系維度的網絡社會政府治理探析
欒盛磊
(山東行政學院社會與文化部,濟南250014)
網絡輿情是網絡社會搭向現實社會之間的橋梁,政府對網絡輿情的治理實質上就是對網絡社會的治理。通過分析網絡社會的社會原子化特征及風險社會特征,分別從獨立性、可靠性、參與性和一體化四個維度分析網絡社會與政府治理之間的關系,可發現二者之間存在一定的博弈關系,在此基礎上提出相應的治理路徑。這種運用社會學的視角來探析政府對網絡輿情的治理路徑,能夠跳出傳統的網絡輿情政府治理的技術性思維框架,對凈化網絡空間具有十分重要的理論意義。
網絡社會;政府治理;社會原子化;風險社會
網絡社會是區別于現實社會的一種虛擬社會形態,但又不孤立于現實社會,它相對獨立于政府、與政府共事但又不試圖取代政府。英國學者格里·斯托克指出,治理的本質就是政府和非政府力量之間及其內部的相互關系,治理結果與公民和政府之間的牢固關系強有力地聯系在一起并由其決定,而不是將二者割裂開來[1]。因此我們只有深入了解網絡社會的內在特征,以及網絡社會與政府治理之間的關系,才能更好的探索相應的治理路徑。
掌握網絡社會與現實社會之間的區別是政府進行精準治理的前提,網絡社會主要具備以下差異化特征:
(一)社會原子化特征
當前網絡社會存在一定社會原子化的風險,已初步具備一些社會原子化的典型特征,諸如個人與現實公共世界逐漸疏離,人們不再依賴原有的社會關系“共同體”。具體表現如下:
1.網絡社會的人際關系彼此疏離化。網絡的廣泛使用從表面上看是增加了公眾的交流,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但實際上整個社會關系處于一種松散的狀態,社會間的關系紐帶松弛[2]。由于不同的社會年齡段人群對網絡的接納程度存在差異,因而其在網絡社會中所處的地位就不同。以往通過面對面交往形成的,具有親密的成員關系的初級社會群體開始走向衰落,其社會化功能、情感功能、社會控制功能都在減退。伴隨著現代化或社會轉型的進程,人們開始從受限于傳統家庭等各種社會共同體中被“解放”出來而成為一種獨立的個體存在,而網絡并沒有形成更為高級緊密的社會聯組,現實中的人際關系折射到網絡社會開始走向原子化,容易陷入利己主義的小圈子。
2.網絡社會中的個體與現實公共世界逐漸疏離。任何一種成熟的文明社會都是建立在一些基本的、真實的社會連結基礎之上的,其中最為重要的連結應是介于國家與個人之間的社會初級群體及其相應的組織團體。而逐漸具備原子化特征的網絡社會則恰恰是破壞了上述基本連結,使個人直接面對國家,導致社會內部松散,政府對其組織調控能力減弱。在表達利益訴求,維護個人權益時,往往以原子化的個體去面對政府和社會。此種現象的危險性在于,表面上看網絡社會具備暢通的渠道,而實際上弱勢群體的利益訴求無法上達,往往需要極端的行為來引起社會各界廣泛的關注,而政府的惠民政策有時也會在網絡社會各方利益博弈的聲音中被淹沒或者錯誤解讀,從而失去了下傳的通道。
3.整個網絡社會呈現規范失靈與道德水準下降趨勢。網絡社會內部及網絡社會與現實社會間的人際關系疏離,暗示著網絡社會各種人際連結的紐帶存在著喪失的風險,而這種喪失會導致自私自利的唯我主義風行,從而消解各種社會制約因素,最終人們將純粹工具性地看待社會[3]?,F在也有不少人對傳統道德整體淪喪表示擔憂,而網絡社會時常發生的人肉搜索等網絡暴力行為就是少部分人對其矯枉過正的表現。網絡集群行為是傳統集群行為在網絡社會中的延伸,同時網絡社會中發生的這種集群行為也會反向往現實社會蔓延,產生連鎖反應,對現實社會同樣會產生極大的影響。
因此網絡社會原子化有可能演變成社會反常、社會價值規范的缺失、道德準則的瓦解以及道德方向意識的整體缺失。這不僅包含整個網絡社會環境的下降,還會延伸至現實空間,導致公共行政質量的下降,成為一種政治損失。因此政府應通過一些相對應的治理手段來消解其網絡社會的原子化特征,從而促使網絡社會良性發展。
(二)風險社會特征
目前很多學者都認為人類已進入風險社會,風險并不意味著整個社會環境比過去更加危險,而是指風險社會中的個體風險意識與自我防備意識逐漸增強,參與風險治理的機會也增多。現在公眾獲取社會熱點信息的途徑不再局限于傳統的大眾媒體,很大程度上都來源于網絡媒介,網絡社會中的個體相較之現實社會參與風險管理和自我應對風險的行為也更加凸顯。這也契合烏爾里希·貝克對風險社會的看法,他認為風險社會的秩序不是垂直式的,也不具備界限分明的等級,而是一個平面的,是交叉網絡式的,風險對待社會中的每一個人都是“平等”的[4],這十分符合網絡社會的特點,因而網絡社會也不可避免的具備了風險社會的各種特征。
風險社會關注的是對個人生活的影響,在網絡環境下,風險以不同的形式存在,對個體的影響也難以估量??傮w上看網絡社會中人們的風險意識逐漸增高,但對風險的認知尚存在兩大困境。其一是,面對風險時人們常常表現出非理性的反應;其二是,由于信息的多元化,不少人對政府權威信息產生質疑,從而引發個性化的風險應對方式的產生。這兩大困境,使得網絡社會的風險社會特征突出,主要體現在社會層面、經濟層面、政治層面以及道德層面,具體表現如下:
1.人為風險發生的可能性增加。與現實社會相比,網絡社會的風險主要體現在網絡發展技術與相應的管理制度相對落后的分化,以及被放大的階層分化,另外仇官、仇富等心態泛濫,使社會緊張度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劇。相對于現實社會,網絡社會與自然接觸的機會相對較低,但其中“人”的決策行為對社會影響因素權重更大,在這種情形下,網絡社會中人為風險發生的可能性就隨之攀升。
2.風險的覆蓋范圍擴大。在全球信息一體化的大背景下,網絡社會中的風險很容易由局部風險蔓延為全局風險,由一般性風險上升至政治性風險,風險預防的難度增加。
3.個性化的風險應對可能招致更大的風險。理論上講,風險發生后人們傾向于從政府、專家等權威處獲取相應的信息與應對之道,但風險的發生常常伴隨著不確定性,包括政府以及專家對風險的認知也存在諸多不確定性,因而容易讓人們對其權威性產生質疑。權威機構、群體一旦失去公眾信任,人們在面對風險時往往會按照自己的理解與意愿采用許多個性化的應對方式,比如在網絡社交媒體上尋求他人對危機的看法與應對方式,這種網絡集群行為會成為新風險的催化劑,從而也增加了各種新風險發生的可能性。
4.風險的突發與臨時性。網絡社會的風險還表現在發生的不可預測性以及公眾意見集群的隨意性[5]。在網絡社會中,對信息而言,網絡增加了其傳播的廣度,對個體而言,會導致一定的社會原子化特性,但這兩者之間并不矛盾,網絡增加了個體間的隱性鏈接,一旦有較大沖擊力的負面事件發生時,原子會迅速聚合,人們通過網絡針對風險展開意見交流。而這種自由結社的關系是十分不穩定的,聚合的個體在事件消退后就會繼續回退至原子化狀態,且聚合的個體在以后的事件中又有可能成為對立關系。因而網絡社會的風險具備潛在性,并且發生時更具混合效應。
在當今網絡政治生態格局中會時常出現一些嚴重而又不可調和的矛盾,導致負面網絡輿情事件頻發,降低政府公信力,產生“塔西佗陷阱”,這就需要政府的及時介入干預。盡管從特定角度看,政府與網絡社會的話語權之間存在一定反比關系(公民在網絡空間對某一社會問題、現象發表觀點意見越多,政府的聲音就越少;反之亦然),但并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它們之間的關系是相互敵對或者相互制約的。雖然很多學者相信下一步網絡社會能夠良性發展,來自政府的干預需求也會越來越少,但我們仍然需要政府提供一些管理手段來避免網絡社會對自由的濫用,同時也需要一個被保護的、自治的、開放的網絡社會以避免被政府絕對權力掌控,并倒逼政府進一步信息公開乃至數據公開。
政府對網絡社會的治理雖然沒有像現實社會中那么直接,但兩者之間依然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這種聯系也是必然的,這是全球信息一體化所帶來的技術、經濟和文化變遷對社會流動性和多元性所做出的自然反應。當前網絡社會政治化呼聲正在抬頭,網絡輿論形成一股“非政治性的政治”之風,并且公眾的參政意識逐漸增強,然而現代化制度,特別是政府針對于網絡空間的管理制度依然存在著一定的缺陷,如若忽視對網絡社會公眾的正確引導,容易引發更多、更大的社會風險。借鑒安東尼·吉登斯關于反思現代性理論的方法,本文將網絡社會與政府治理之間的關系從獨立性、可靠性、參與性和一體化四個維度進行分析。
獨立性維度:網絡社會的主要價值在于具備外部政治屬性及相對于政府權力之外的獨立性。虛擬性與開放性使得網絡社會具有天然抵擋政府權力潛在擴張的能力,從而降低政府權力濫用的風險。網絡社會相對于政府的獨立性越強,政府治理起來的難度就越大。
可靠性維度:網絡社會不依賴政治權力確立公眾意見,網絡社會的外部政治地位保證了政治權力得以“理性”的實施。政府如果與公眾意見存在沖突的話,政府的公信力勢必受到影響,從而動搖政府權力的合法性。為了確保公眾意見的形成,政府在網絡社會必須構建一個相對比較大的結構機制,通過這個結構機制使得政府與社會的利益表達一致,創造政治權力的網絡社會資源,以此賦予政府行使權力時的可靠性。但如若網絡社會的民眾對政府“過度信任”的話,網絡社會內部的理性話語權又存在被弱化的風險。
參與性維度:尤爾根·哈貝馬斯認為公民可以在公共領域就公共利益而非策略性的或私人性的利益進行開放式的交流,網絡社會作為公共領域的一種,其特性有利于公眾在公共范圍內的有效參與[6]?,F階段基礎廣泛的公民參與是通過信息和知識的廣泛傳播來進行的,這種方式有助于保證政府的政治決策制定過程具有較高的質量。與政府政治集權相反,網絡社會中的公民參與在在很多層面上都是分權的,分權不僅給網民提供了一種接觸公共行政的綠色通道,也潛在地賦予了他們參與政治決策制定過程的權力。但其存在的風險是網民參與的程度過高會使政府決策制定的過程難以順利推進,導致民粹主義盛行。
一體化維度:網絡社會的構成主體多元化,各種聲音交錯紛雜,存在一定的社會分化的風險。公眾雖然通過網絡聚集在一起,但社會原子化的特征表現明顯。被弱化的相互歸屬感與共同規范缺失,價值和標志以及自我約束能力下降相互作用,互為因果。一方面,自我約束是作為社會成員之間彼此交換對社會整體共同利益的認同而存在的,即我是這個社會的一份子,因而社會的利益也是我個人的利益,社會成員在現實社會的利益認同要遠高于網絡社會的利益認同。另一方面,道德的真空、社會規范和共同價值的瓦解,如果發展下去將可能成為政府治理過程中最大的挑戰,同時網絡社會各方話語權的割裂導致政治分歧的危險,以及重要社會力量疏離政治體系的風險,也可能加重這些問題。
吉登斯曾經提出所謂的烏托邦現實主義的要求,即太多的烏托邦主義而對社會現實一無所知,將潛在地具有很高的危險性;與之相反的是,如果沒有一定數量的烏托邦主義和道德信念的平衡,對現實主義的過度強調就可能損害生產和創新的能力[7]。假設網絡社會中的每一個公民都能夠識別出之前提到的四個維度,本文根據網絡社會與政府治理關系的功能性維度,并結合網絡社會風險的制度化防范,設計出以下治理路徑框架:

圖1
縱軸方向體現了政府治理程度對網絡社會的影響。在政府對網絡社會能夠完全控制的情況下,可以很明顯的發現風險的制度化防范都是處于政治權力的有效控制之下的。這就要求政府重視公民網絡素養的建設,從而提高其對政府在網絡社會公共事務的支持度。其中一個關鍵的要素就是要保證各媒介市場的多元化獨立,同時確保建立對網絡媒體特別是社交媒體進行公共控制的合理機制。在縱軸上,隨著網絡社會成員獲得自由的增加,這些保障一方面可以作為廣泛分權的網絡公共行政系統而存在,另一方面還有助于一些特殊方式方法的引入,如保證政府活動行為的透明度和公共行政領域信息公開的措施。這表明公眾在網絡社會的參政議政以及新的組織機制的建立能夠起到有效的促進作用,也契合現代民主化的進程。
在縱軸的最底端是參與性維度,反映了一種網絡社會完全自治的情況。自治一條切實可行的方案就是要促進一種優良教育引導體系的發展[8]。這種教育引導體系要能理解并培養網民多種不同的利益需求與觀念,在各個層級提升理性交流的能力。
橫軸方向反映的是網絡社會公民對政府治理的態度。很多心理學家認為基于情感而非認知現象的信任關系,其建立條件是在最初的社會化中形成的。美國心理學家愛利克·埃里克森指出,在信任關系和所謂的本體性安全意識之間存在著一定的關聯[9]。“本體安全感”代表的是維系我們個人身份和賴以活動的社會、物質環境穩定性的一種信賴,也是覺得周圍環境中人們和事物可靠的一種基本感覺。它形成于人類幼年時期,是關系個體精神健康、人格完整以及良好發展的前提條件,而當前網絡社會的環境正在啄食網民的本體安全感,這也是當前網絡中極端思潮產生的一個重要原因。
在橫軸左側是一體化維度,社會整合指的是網絡社會的凝聚力和高質量的社會互動的形成。網絡社會有體系的一體化工具包括確權行動以及在合適的情況下可以引入民主協商[10],同時政府在包容和理解多元意見方面也應發揮積極的作用。社會互動的質量取決于很多因素,其中最重要的毫無疑問還是現實生活中家庭(及其轉換形式)的因素,因此政府可在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的家庭觀方面多做文章。
綜上所述,尋求四個維度的平衡是政府對網絡社會治理的最佳理想路徑,這也是政府對網絡社會的保護和與網絡社會公民維系信任關系的保障。網絡社會從內生于現實社會的結社自由中汲取獨立性,因此其天生就存在一系列的區別、沖突和不平等的能力。網絡社會向公民提供了參與公共生活的途徑,通過傳播公民責任的實踐、正確的參政議政程序以及相互信任,促進了網絡空間良性互動規則的形成,所以具有強化公民意識的功能。從這個意義上看,網絡社會提供的這種參與可以視為一種社會財富,提供了一種政府治理功能的必要補充,通過它們,網絡社會的公民擁有了不直接來自于政府也不依賴于政府的一種權力來源。網絡社會與政府治理之間的良性共生必須在互相承認的規則內發生,網絡社會與政府的互動為在普遍接受的規則內追求局部利益提供激勵和便利。一個具有回應性和有效性的政府是其對網絡社會善治的基礎,因此,在網絡社會中政府不能夠缺位,對網絡社會進行的參與式治理制度設計以及非制度化安排規則過程中,政府應高度重視整個的網絡環境以及內在的關聯,約束責任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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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劉寧
C912.63
A
2095-7238(2016)05-0036-05
10.3969/J.ISSN.2095-7238.2016.05.007
2016-06-10
本文為全國行政學院科研合作基金課題“網絡社會與政府治理現代化研究——基于網絡輿情視角”(15HZKT051)、山東行政學院2015年度重點科研課題“網絡視域下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傳播效度提升研究”(YKT201510)、山東行政學院2016年度科研課題“我國地方新聞網站社會責任履行情況”階段性研究成果。
欒盛磊(1981-),男,山東行政學院社會與文化部副主任,副教授,研究方向為電子政務與網絡輿情,公共政策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