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霞
摘 要: 愛情如云霞霧靄氣象萬千,極為神秘微妙。中西方的情詩受各自不同的民族性格、文化傳統的影響,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風格特點,從而可以窺視中西方文化的差異。
關鍵詞: 愛情詩 中西文化 審美差異
玫瑰的芬芳如夢襲來。依著愛情的世界,正午的陽光和冬天的寒夜都柔和且流動。說不盡的莎士比亞為愛情大唱贊歌:“我知道,愛情是人類最喜歡的處女作,我知道,世界上一切都由它來創造,我不信,她會在卑鄙的心靈上降落,我不信,她的崇拜者會是微不足道。”在古今中外詩人的筆下,愛情充分展現了她的豐富性和深刻性,而中西方的情詩受各自不同的民族性格、文化傳統的影響,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風格特點,從而可以窺視中西方文化的差異。
一、中詩寫友情的多,西詩寫戀情的多
被作為儒家經典的《易經》認為“一陰以一陽之謂道”,宇宙萬物無不具有陰陽二性,并將“陰陽”觀引入社會和家庭倫理生活領域“乾,天也,故稱乎父,坤,地也,故稱乎母,天尊地卑,乾坤定矣”。男尊女卑,“正位乎內”的角色地位要求男性以廣闊的社會為人生舞臺—求學致仕,出將入相,或求取功名于朝中,或安百姓于治下。
中國社會表面上以家庭為重,骨子里卻是兼善主義,重功名輕愛情。諸如“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腹中貯書一萬卷,不肯低頭在草莽”,“空余門下三千客,辜負胸中百萬兵”,“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身到鳳凰池”等,歌頌向往的都是功名,很少有人寫愛情。杜甫幾乎就沒有,只有三兩首寫給太太,但已經不客氣地稱“老妻”了;李白寫情詩只寫閨怨,抒發自己政治上的失意,而非對一個女子的感情。情詩在中國古詩中很不發達,儒家傳統視談情說愛為紈绔子弟所為,不是一個大丈夫溢于言表的事。在中國古代的男性作家的意識深處有一種根深蒂固的觀念,妻子生來就只配在家庭中操勞作息、養幼事老,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歷來為整個社會所不屑。雖然我們偶爾也能讀到“拜母不能言,揖妻交重寄,此際心若摧,出門方隕涕”一類的詩句,但更多的卻是“男兒何必戀妻子,莫向江村老卻人”,“丈夫志四方,不受兒女羈”,“英雄有事在烽煙,紅粉生離未足憐”這樣的句子。所以,愛情詩自《詩經》以后便難以為繼了,偶爾有人寫幾首,也是因為仕途無望而“自暴自棄”,就像柳詠自嘲為“奉旨寫詩”而沉迷于“靡靡之音”那樣。《詩經》、《唐詩》中還有幾首含蓄的情詩,如“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靜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另外,婚姻包辦、一夫多妻,再由于生產力落后、交通不發達,以及封建禮教、男尊女卑等,這在客觀上造成了“老妻置異縣”和“重婚姻、少愛情”的情形。他們更多地把光陰用于仕官羈旅,所以日常跟他們接觸最多的不是女子,而是同僚、朋友。中國文人寫友情的作品絕對多于寫給妻子、戀人的作品。如唐代詩人王勃的“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賦予友情以超越空間的力量,寫得真切豪放。而李白的“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更是情深義重、膾炙人口。
顯然,中國是友情多于愛情,而西方是愛情多于友情。愛情在西方人的個體生命中極為重要。在西方傳統中,男女之愛大多含有精神之含義,把女性視為人格的補助者和靈魂賴以上升者,直至形而上境界的一種象征。楊周翰指出:從但丁開始,西方就有一種愛情觀,把男女之愛看做通向上帝愛的第一個階段。愛具有某種神性。如《雅歌》可稱得上是西方文學中第一情詩。詩中敘述男女情事極大膽,情感之熾烈,古今罕見。詩中的新郎召喚新婦,沒有絲毫忸怩之色:“我的佳偶/我的美人/起來/與我同去/我的鴿子啊/你在磐石穴中/在陡巖的隱秘處/求你容我得見你的面貌/得聽你的聲音/因為你的聲音柔和/你的面貌秀美。”其中的男歡女愛透露了對世人、對教會的大愛。弗洛姆認為:愛主要不是和具體對象的聯系,而是一種態度、一種性格取向。
在中國得于朋友的樂趣,在西方往往可以得于婦人、女子,再加上受中世紀追求服飾華麗,談吐儀態優雅,以博取貴婦人“典雅的愛情為榮”騎士之風的影響,以及不同于中國的女性地位。西方文學中出現了大量謳歌世俗愛情的詩篇,一方面贊美了比生死還要強烈的愛情,另一方面肯定了婦女在愛情上的權利和選擇。普希金、海涅、拜倫、雪萊、裴多菲、布朗寧夫人、莎士比亞都以愛情詩聞名遐邇。如“我曾經默默無語/毫無指望地愛過你/我既忍受著羞怯/又忍受著嫉妒的折磨/我曾經那樣真誠/那樣溫柔地愛過你/但愿上帝保佑你/另一個人也會象我愛你一樣。”(普希金《我曾經愛過你》)就為我們描繪了一種很純潔的愛,純潔得毫無指望、不求回報;純潔得真誠地、溫柔地對待;也純潔得當“但愿它不會再去打擾你”,“也不想再使你難過悲傷”時,仍然祝福她“另一個人也會象我愛你一樣”。又如裴多菲獻給未婚妻尤麗婭的一首情詩的《我愿是激流》“我愿意是廢墟,/在峻峭的山巖上,/這靜默的毀滅,/并不使我懊喪……/只要我的愛人/是青青的長春藤,/沿著我荒涼的額,/親密地攀援上升。”在這首詩中,裴多菲向自己的愛人直抒胸臆,表達了熱烈而真誠的愛情,抒發了自己甘愿為愛獻身的渴望。為了表達這種感情,詩人選用的意象是“急流”不是大江大河;是“荒林”不是茂密的森林;是“廢墟”不是別墅城堡;是“草屋”不是高樓大廈,正是意象的貧瘠破敗,反襯出了詩人甘愿犧牲一切、不求回報無私奉獻的精神的可貴。
二、西方情詩多寫于婚前,長于慕;中國的情詩多寫于婚后,長于怨
由于東西方戀愛觀相差很大,西方戀愛至上,認為“婚姻是愛情的墳墓”,而中國重婚姻輕戀愛,提出“先結婚后戀愛”,導致中西方愛情詩上的差異。
西方的情詩大半寫于婚姻之前,有一種唐·璜的精神,所以長于慕。普希金愛情詩中就有不少詩是寫給他的情人、戀人(未婚妻)的,作者有時甚至標明是“致某某人”或“寫給”某位女性的。《是的,我曾經享受過,也曾感到幸福……》就是寫給巴庫尼娜他最早追求的一位少女。普希金前前后后為她寫了不下20首愛情詩。與她的接觸使普希金嘗到了初戀的酸甜苦辣,詩人在詩歌里動情地表白:“我幸福過……不/昨天我是不幸的/清晨我便忍受著期待的折磨/懷著難以描繪的激動心情立在窗前/眺望白雪覆蓋著的小道/看不見她的蹤影/我終于失去了在樓梯上能夠與她陡然相遇的希望/這種相遇是多么甜蜜的時刻呀!” 普希金后來在詩作小說《葉甫蓋尼·奧涅金》中正是根據巴庫尼娜的情形,再一次吟唱了初戀的滋味。
再加上西方受人文主義思想的影響,提倡個性解放,反對禁欲主義。歌頌了生理性的放縱給人帶來的歡樂,肯定了享樂的人生觀,教導人們暢飲知識、暢飲愛情,認為愛情是情和欲的統一。對女色的美麗表現出極大的欣賞。如拜倫的《雅典少女》“我要憑那無拘無束的鬈發,每陣愛琴海的風都追逐著它;我要憑那墨玉鑲邊的眼睛,睫毛直吻著你頰上的嫣紅;我要憑那野鹿似的眼睛誓語:你是我的生命,我愛你。還有那我久欲一嘗的紅唇,還有那輕盈緊束的腰身”;如莎士比亞的《我的情人的眼睛絕不像太陽》“我的情人的眼睛絕不像太陽/紅珊瑚遠遠勝過她嘴唇的紅色/如果發是絲/鐵絲就生在她頭上/如果雪是白/她胸膛就一味暗褐/我見過玫瑰如緞,紅黑透白/但她的雙頰/賽不過這種玫瑰/有時候,我的情人吐出氣息來/也不如幾種熏香更教人沉醉。”都是把女性當成性愛的對象仰慕和追求。在對愛情的態度上,更多強調的是人的內心的自然真情之愛,放棄理性思考。
中國的情詩則大多寫于婚姻之后,最好的往往是惜別、悼亡,所以長于怨。美學家宗白華先生曾經指出,在中國古代“所有一點戀愛詩,不是悼亡,偷情,便是贈妓女”。中國古代文學史上的悼亡,特指從男性角度抒發失妻之痛,自西晉潘岳的《悼亡詩》三首以悼念亡妻之后,悼亡遂成為一個傳統代代相傳。多是回憶往事舊景,追憶亡妻生前的生活情景,抒發男性作家喪妻之后的寂寞、孤獨和悲痛。情感真摯強烈、感人肺腑。如“情知夢無益,非夢見何期,今昔亦何夕,夢君相見時”(唐元稹《江陵三夢》),“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蘇軾《江城子》),“半月前頭扶病,剪刀聲,尤在銀缸”(納蘭性德《悼亡》)與西方情詩不同的是,在這些詩中,作者大多贊美亡妻的賢德,而很少有人描繪亡妻的容貌體態。這一點在元稹的《遣悲懷》中表現得尤為突出。元稹的原配夫人韋從以顯貴的出生下嫁黔婁,關于她的容貌我們很難從詩歌中看到,倒是她那安貧樂道、尊禮奉夫的品德在詩中得到了肯定和再現。如“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顧我無衣搜藎英,泥他沽酒拔金釵”,這一文學現象再次證明了在父系文化社會中男性對女性的第一道德的價值取向。他們所悼念的妻子形象并不是完整意義上的性愛對象,而主要是人生旅途的伴侶、家庭生活的賢內助。其中“戀妻情結”內含重德的民族精神,在感情波瀾中折射出理性的光芒。
三、西方愛情表現方式熱情、直率、奔放;中國愛情表現方式含蓄、委婉、深沉
西方詩歌的傳統是以敘事見長,中國詩歌的傳統則是以抒情見勝;西詩熱情奔放,富含文思哲理,奇幻開闊;中詩含蓄深沉,用筆委婉精煉,意境高遠。如含蓄、充滿了中國古典美的梁山伯與祝英臺,西方人就看不懂。他們說十八里相送,祝英臺對梁山伯的暗示我們聽來很累,用那么多的暗示表達愛情,為什么不直接說一句“I LOVE YOU”呢?這主要與民族性格及感情表達方式的差異有關。
中國受儒家“中庸”思想影響,認為“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剛健中正,居中不偏,是萬事亨通的無形大道”。這種和為貴的中道思想是儒家基于其“天人合一”的宇宙觀得出的最高理念。中國人多少年來都是溫柔敦厚、四平八穩、外圓內方。性格上忍耐過余,把“小不忍則亂大謀”,“先禮后兵”等作為自己行事的準則。相應的,在文學上體現出一種中庸之美,主張“樂而不淫,怨而不怒,哀而不傷”,要“發乎情,止乎禮義”,提倡一種以理節情、情理和諧統一的審美特點。因此,中國情詩在感情表現上比較節制、含蓄、細膩、內斂,喜歡大量使用比興手法,通過意象,托物言情。
西方追求個性解放,崇尚自由,崇尚個人的財富、個人的愛情,崇尚個人冒險和個人奮斗。如羅曼·羅蘭所說:“不自由,毋寧死。”正是這些塑造出了西方敢于進取、熱情奔放的開放性民族品格。這種民族品格一直延續到現代的西方人,深深地影響著西方的文學,導致西方的情詩在表現方式上直率、奔放、熱情,強調直接表現,以深刻鋪陳取勝。
古今中外,大凡偉大的、刻骨銘心的愛情總是充滿艱辛和痛苦的,一往情深、癡心不悔,而且往往得不到回報,像一只執著的荊棘鳥,唯有滴血才有歌唱。奧地利詩人里爾克曾說:“只有那種終極的愛才能使人達到在無限中去愛一個人。”而拜倫說過一句話:“最美的歌最憂傷,最美的愛是單相思。”《蒹葭》是《詩經》中表現“單相思”的名篇。寫一個男子傾心于一個女性,表現可望而不可即的心情。“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通過比興手法使“蒹葭”、“水”和“伊人”的形象交相輝映。因為蘆葦叢生,又在天光水色的映照之下,必然會呈現出一種迷茫的境界,這就從一個側面非常內斂地顯示了單戀者至死不悔又寂寞的心境。這正是“托象以明義”,具有“起情”的作用。同樣,在臺灣詩人席慕容的單戀詩《一棵開花的樹》中也采用了這一手法。“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旁,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通過意象“一棵開花的樹”表現單戀者最真切的渴望、最熱烈的企盼、最勇敢的沖動、最濃郁的真情。委婉、含蓄、深沉,如一條小溪,幽幽地從心底淌過,讓人在花開花落中悟到了“楊意不逢,撫凌云而自惜;鐘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慚”的情懷。
同樣寫這種單相思,西方在表現方式上則截然不同。愛爾蘭詩人葉芝單戀愛爾蘭民族自治運動的領導人之一、著名的女演員茉德·岡,對她懷有深深的愛慕之情,忠貞不渝,卻一直遭到拒絕,為她寫了幾十年的情詩。其中一首題為《當你年老》,詩中對單戀者執著的情感有過這樣的描寫: “當你老了”,全詩以一個假設性的時間狀語開頭,緊接著寫老年人的睡思昏沉、爐火旁打盹、取下詩集慢慢讀、一面讀一面回憶過去,時而熱烈宣泄,時而真摯的傾訴;“多少人愛你年輕歡暢的時候,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圣者的靈魂,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的痛苦的皺紋”,詩的語言熱情、直率而真摯,整首詩透射出令人傾慕的精神美麗。而海涅更是在詩歌中毫不隱諱地吶喊:“我用強大的手,從挪威的樹林里/拔下最高的樅樹/把它插入愛特納的火山口/用這樣蘸著烈火的筆頭/寫在黑暗的天頂:阿格內絲,我愛你!”蕩氣回腸的愛情把短暫的人生升華成永恒。
參考文獻:
[1]新編外國文學教程[G].重慶:重慶出版社,1994.
[2]倫理王國中的夏娃[J].四川:成都科技大學出版社,1993.
基金項目:該文系四川省人文社科重點項目研究《遂寧觀音民俗文化源流與影響研究》(13SA0050)的研究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