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北麓（七首）

李 勇

天山北麓（七首）

李 勇

花梗

水退回根部，退回落滿白霜的

深秋。香魂已散。殘夢透明。只留一截

任秋風的手指纏繞，在虛空中一遍遍

搖晃。猶如，一支禿筆頭，枉然

書寫逝去的繽紛

那個已不再年輕的女子

有時，會在繾綣的午后

從書架上抽出一冊，打開

凝神，一朵夾在書頁中

干枯的花，發呆

誰偷去了誰的容顏？

誰又交換了誰的心情？

一截花梗

一枚滑向暮色的指針

回憶錄

她活在一部回憶錄中

替草木悲喜。可早已經到了什么都

可以平靜面對的年齡了

滿園的群芳譜，漸次謝幕

秋深了，眼中的蕪雜，猶如

內心正在枯萎的火焰，黯淡下去

墻角一叢白菊意猶未盡，顯得多么

不合時宜。云層間漏下一抹微光

照亮她身體里，早年的一團陰影

春日

從暖風、露水、鳥鳴開始

從一樹雪白的梨花開始

好心情是籬墻內四處游蕩的蜂蝶

思緒是舒展的葉片，藤蔓的觸手

我觸到了什么

黑暗中的迷宮？歲月凸起的喉結？

落日熔金。煉丹的老道士早已遁跡

我移到藤架下，淡淡的綠蔭里

回到現實的斑駁。一杯釅茶的輕松之后

一一清點，案幾上的珠璣

灌木

它們謙卑，遲鈍，落寞

習慣于接受俯視的目光

比如幾峰駱駝的貪婪

一群綿羊的猶豫

當春天來臨，原野草青青

它們依舊蓬頭垢面，像一些前朝遺民

灰色紛亂的枝條，費力吸吮

根須輸送的養分，擠出細碎的春色

只有米粒大的花，如愧疚的訕笑

而再小的花也是花，不敢錯過綻放的季節

站在缺水的溝溝坎坎上

它們臃腫著身子，看轉場的畜群騰起煙塵

瞇著眼，它們在煙塵中眺望

等待雨季的來臨，好延續黯淡的家族

一條去年野兔造訪的路徑

被它們遲到的綠意，小心翼翼地掩藏

天山北麓

野鴿子撲騰著翅膀跌進夕陽

漸濃的暮色中，沙塵開始在天空飛翔

四處游蕩的風，旋起駭人的煙柱

埋進荒草野樹中的村鎮，擠出幾粒燈光

沙丘以悲情主義者的姿態咀嚼凄涼

回光返照的艾比湖帶來死海咸腥的氣息

芨芨草搖晃的深秋，漠野之上

昏黃的月亮吊在夜空，如四海通兌的銀幣

天山北麓，一列隆隆的火車，燈火通明

斜斜地楔進蒼茫

秋聲

被月光搗爛

被雁陣銜走

天空寥廓，運送

流浪的云朵

秋草黃，寒蛩急切

牧馬正肥

祭過無數次的敖包

指引回家的路

酒碗里，漂著淚光

琴弦上，掠過粗糙的風

起伏的胸膛，滾過

隱隱的雷鳴

草原上，氈帳外

丟魂的人，仰天悵望

紛飛的思緒

攪亂滿天星河

大野

大野靜謐，泊下

淤積的歲月

河汊縱橫，伸向

夢中的江南——

咿呀的槳櫓聲，扯著

甜甜的乳名和鄉音

拱橋、白塔的倒影，搖碎在

運河河面，船頭外公煙鍋的

明滅，如我

飄忽不定的命運

一枚江南的種子，遺落塞外

隔著三十余年的光影

懷鄉病，不經意間已長成

枝繁葉茂的大樹，收留

流浪的鳥鳴

而眼前，西風正烈，葦叢漫舞

飛絮的白，躍上中年的鬢角

紅柳的披風，依然鮮亮、綽約，宛如

前世的一個約定

一只落單的大雁

在深秋的大野，和我

交換彼此的心境

李勇，新疆作家協會會員。在《星星》《詩歌月刊》《西北軍事文學》《文學界》《西部》《散文詩世界》《綠風》《綠洲》《伊犁河》《今日新疆》《新疆日報》等報刊發表散文、詩歌四百余篇（首），有作品獲獎并入選文集。現任博州文聯副主席、作家協會主席、《博爾塔拉文藝》副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