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墨飄香書華章

王笑鳴

春節前夕，從遼陽市文聯那里忽聽著名書法家，92歲高齡的溫同春老先生逝世的消息，心內無限感慨。回到家里，從書櫥中翻出一本采訪札記，里面夾著兩張便箋。紙上，藍色鋼筆書寫的字跡映入我的眼簾，與溫老相識的點點滴滴匯成記憶的河流涌上心頭。

屈指算來，同溫老相識也有三十多年了。那是在80年代，我初當新聞記者時，在遼陽市政協的一次換屆大會上，與時任政協常委的溫老相識。當時的他給我的印象是一個溫和的長者。不久，溫老所在的民主黨派由他牽頭成立了一個書畫苑，邀請我去采訪，那是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他。那天，在書苑的一間辦公室，我們面對面進行了一次深談，我受益匪淺。溫老講他的書法生涯，讓我對他的了解更完整了。溫老，1922年生于古城遼陽，字六如，幼承家學，五歲學書，六歲以后，得白永貞（張學良的老師）、張濟民（清末舉人）兩位宿儒指導，不但書畫精良，且文理兼優，八歲既得“小神童”之稱。成年后，他又博覽群書，融會貫通。其楷書、行楷，筆力沉著、結體端嚴、氣勢開闊、氣韻淵腴，深得顏書之神韻。數十年的坎坷經歷，他胸襟恬淡，謙和處世，不慕榮利。多年來，他潛心鉆研書法理論，每天書寫夙興夜寐，從不知疲，其書法深受景仰，求者盈門。

那次，我們談了很久。老人健談，學問淵博，出口成章，字字珠璣。由他的書法談到遼陽文化古跡，他告訴我原來有個文廟，文革中被毀掉了，相距不遠有座魁星樓（毀于火災）。魁星樓上面有一幅馬西崗撰寫的楹聯很好，他還記得：

何以對茲神乎？若徒作金鰲頂上想，豈是讀書種子。

今吾登斯樓也！愿盡收鐵鳳城中才，抑憑論斗量之。

說著，他拿出一支老式的黑色鋼筆，在一張宣紙便箋上，邊吟誦邊落筆寫下這幅楹聯。看到我對書畫挺感興趣，他又說，記者這個職業是雜家，專業求精，知識面要寬，什么都應該懂。專業求精，知識面要寬，他邊說又寫下：

博大專精、爐火純青。

就這樣邊說邊寫，談了將近一上午，桌上大大小小寫了好幾張紙。因為他說得很有道理，而且寫的字又好看，我求了一張夾在采訪本里保留至今。

時隔不久，因為采訪需要找溫老，大概是他的腿腳不大方便來政協，當時的市政協辦公室主任張敏領我到溫老家。那時溫老住在老城區的一處安靜的小院落，平房、土炕，炕上放了一張小炕桌，桌上有筆墨和茶具，屋內陳設儉樸整潔。我現在終于明白溫老的書法作品為何清冽自然、飄逸如仙且風骨遒勁。他老人家隱逸在這座城市的偏狹一隅，把那些浮萍一樣的華麗與塵囂、世俗與名利擋在門外。里低眉垂目，不事喧嘩，經年累月耕作于書法藝術的園田，方使他的書法能與其清冽脫俗的風骨靜默應和。一如那種大隱隱于市的名家，溫老守著他精湛的作品，守著他的藝術節操，甘愿寂寞清貧，不問春秋。日子水一樣的清澈平常，卻擋不住精神世界的尊貴。

采訪結束，我們邊喝茶水邊閑聊，溫老問我何時結婚，張敏主任搶著說，就在這幾天了，并提議，讓溫老給我寫一幅書法。沒等我說話，溫老欣然答應，問我，寫什么詞呢？我知道溫老的學識，就說：“您給我撰寫一首吧。”溫老問：“你愛人做什么工作？”我說：“在部隊”。溫老說：“哦，一文一武好啊。”

過幾天，他讓張敏主任給我帶話，讓我過去一趟。等我再去時，他拿出一張有“民革遼陽市委員會用簽”的紅色字頭的便箋，上面用鉛筆工工整整地寫著兩首詩，他謙虛地說讓我修改。就著那張小炕桌，他戴上老花鏡用手點著逐字逐句念給我聽。至今回想起來，那情景，我記憶猶新，那聲音，絕對是天下最慈祥的。

為笑鳴、俊淼新婚小詩致賀：

精研軍事能保國，

怡情文藝最宜家；

珠聯璧合相依重，

前程似錦日添花。

新婚燕爾正芳年，

幸福原從互敬來；

協力同心為事業，

文明高尚此中看。

念完之后，我們逐字逐句敲定，他還征求我的意見，答應我將兩首詩分別寫成橫豎兩幅，又告訴我如何去裝裱。新婚之日，這兩幅書法掛在墻上并保留至今。

那之后，和溫老經常見面，我采訪他的同時也參加他的私人活動。他在政協常委會上的發言摘要，在政協大會上提出的建議和議案；他在遼陽賓館慶生辰，他女兒溫柔結婚；他的書法專集出版等等，有關他的許多活動都被我寫成消息見諸報端。記得在遼化賓館召開的一次政協大會期間，一次午飯時，我和溫老一桌用餐，我發現他吃飯很慢，幾乎沒動筷子。我想他可能沒吃飽，當晚還有書畫筆會，他老人家要現場寫很多字呢。于是，下午我回單位送稿子時專門到食品店買了兩塊蛋糕用紙包好送到他的房間讓他晚上餓了吃。他體貼地說：“你采訪那么忙還惦記我，謝謝啊。”一次，我父親過六十六歲生辰，我想請他寫幅書法送給父親當生日禮物，他滿口應承，還夸我孝順。他在一張條幅中間寫了個大大的壽字，下面是我們所有子女的名字，掛在墻上很漂亮。那時他家已搬到樓房。后來，溫老年事已高，辭去社會職務，我們見面的機會就少了，但他遇到認識我的人就打聽我，我也一直關注著他，每當看到溫老的墨跡就能想到他老人家……

我們這個時代最珍貴最稀缺的就是知識分子的堅守意識，而溫老幾十年如一日地堅守著他的精神家園，堅守著他的藝術節操，即使在動亂的年代于坎坷之中仍能積學日富，用書法藝術成就了自己的人生，其藝術生命如光風霽月，一生朝氣蓬勃。老人窮其一生壘筑藝術高峰，樹立人格豐碑，永葆平民本色。在今天，這種敬業精神和人格力量可謂彌足珍貴，溫老用他自己的言行，獲得了人們廣泛而真摯的仰慕，感召著我們把職業的自律上升為藝術追求的高度自覺，更值得我尊敬和緬懷。

現今古城許多旅游景點、各種場所、單位賓館及店面牌匾都存有溫老的墨跡，許多家庭的書房墻壁上掛有他的書法條幅。我在想，人們在欣賞他老人家書法藝術的同時，也獲取著他老人家那用之不竭的藝術生命和精神的滋養。

我看著溫老的遺墨，心中涌蕩著深沉的崇敬之情。此刻，感覺他并沒有離我們遠去。溫老，他分明還活在我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