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瀅
摘要: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發展速度一度讓世界矚目。經過幾十年的奮斗和累積,目前的中國雖依然在改革中艱難探索,依然在為成為一個負責的現代化強國而努力。綜合國力和國際地位的提升已是不爭的事實,中國也在參與全球競爭合作中為繼續證明自己的大國身份而努力。但是近年來,中國卻逐漸陷入自身正當性的言說困境。這種困境在“國家軟實力”概念提出后突出表現在對自身傳統文化的急切尋根以及在本國內主導地位的迫切重建上。
無法言說正當性對外容易招致西方國家的質疑與非難,對內則容易導致認同危機,難以形成有效的凝聚力,因此跳出正當性言說困境,實現對內對外有效的正當性敘事,對當下進入改革深水區的中國來說無異于是一把解開國內外錯綜復雜矛盾的鑰匙。
關鍵詞:現代性;二元論;他者化;正當性
中圖分類號:I206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5349(2016)07-0012-02
一、中國現代化之路與“他者化”身份
不同于西方國家內生的現代化,中國的現代化是在西方列強的堅船利炮中被迫開始的,在國門未被迫開啟以前,天朝上國迷夢中的大清帝國有很強卻也很無根基的“自我主體”意識,除中國外的其他所有國家皆為“他者”,且是次等的“他者”。但是這種主體意識是在與外界徹底隔絕狀態下的非客觀理性的認知,當西方國家的炮火將國門轟開,面對軍事、科技百倍強于自己的敵人,屢戰屢敗的中國人的主體意識逐漸坍塌,以政府政要為代表的精英分子開始主動“西學”,即金耀基所言“器物技能層次的現代化”,這可看作是中國現代化之開端。后來的新文化運動、辛亥革命依然是在學習西方的政治制度中救亡圖存,即“制度層次的現代化”。不難看出,中國的現代化無論是技能層面,還是制度層面都是從學習西方的先進經驗開始的,也就是從一開始中國的“現代化”就無形中與“西化”畫上了等號。在西方國家的現代化話語中,東方中國逐漸擺脫蒙昧的過程就是一個劣等的“他者”向先進的西方“主體”靠近的過程。西方入侵以前的晚清的自我認知是在沒有“他者”為對象的基礎上的自我想象與肯定,于是當西方這個巨大的他者出現,不僅改變了中國人的想象模式,也改變了整個國家的民族心態。由于西方這個巨大他者的出現,中國人不得不在“西方現代性這面巨大的鏡子面前重新尋找并重建自己的國族身份。由于身份是在西方以及西方追隨者的武力下被迫失去的,所以他們難免產生了怨恨和不甘的心理;又由于在失去傳統身份之后,他們一下子就步入了一個由西方所主導的陌生世界,所以又不可避免地產生了羨慕和自卑的心理。因為怨恨與不甘,所以他們不能理性地認識他者,自然也就無從客觀地認識自己,因為羨慕和自卑,所以他們在意他者的目光,并且總是不自覺地用他者的目光來規訓自己?!雹龠@可以說是中國現代化進程中他者化和自我他者化無奈之舉的根源所在。而且這種無奈似乎貫穿了中國現代化建設和追求國際話語權的整個過程。
雖然近現代的中國在復雜的國際形勢斗爭中最終在共產黨的領導下建立了不同于西方資本主義的國家制度,但是在漫長的探索和求解過程中,作為侵略者的西方不僅是斗爭的對象,也是學習的榜樣,正所謂“師夷長技以制夷”。于是在絕對優勢的西方侵略者眼里,落后的中國完全是一個劣等的“他者”,對中國的他者化凝視由此形成并一以貫之地貫穿于西方對華政策的方方面面。而且恰恰是因為由“西學”開始走上現代化,卻最終在制度建立上選擇了蘇聯的社會主義制度模式,加之經由冷戰時期的對立與沖突,將這種意識形態的對立與不同放大化,西方世界話語中的東方中國不僅是次等的他者,更具有了敵對和危險的他者身份。
二、當代中國的形象焦慮與自我他者化
由于現代化在很大程度上被誤等同于“西化”,社會主義制度的中國在政治制度上沒有延續開啟現代化之路時的繼續“西學”,現代化道路選擇的正當性很容易遭致西方國家的質疑。由于沒有現成的先例可遵循,在西方的現代化理論話語體系中,的確很難找到直接的理論用來言說我們現代化道路的正當性,總是以一個作為凝視主體的“西方”視角自我觀察、自我反思,往往是在尋章摘句引經據典中一不小心又落入西方現代性理論窠臼,將自我他者化或自我矛盾,即無法解釋中國特色的現代化道路合理性。也正是由于非主動,而是被迫開始的現代化進程,在追求現代化的過程中,“中國的文化傳統不但沒有獲得其應有的位置,而且愈來愈被看作‘現代化的阻礙,‘現代化每受一次挫折,推動者對文化傳統的憎惡便隨之深一層。”余英時.現代危機與思想人物[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5: 48.甚至就此產生了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徹底否定趨勢和極端批判習慣。 “中國形象的焦慮與困境就此產生,焦慮是因為過于在意他者的目光并且總是不自覺地用他者的目光來規訓自己;困境是因為既不能理性地認識他者,也不能理性地認識自我?!倍?國家形象是如何可能的——“中國威脅論的話語產生”[D]. 復旦大學,2013.
不僅如此,上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西方國家經濟危機導致的經濟萎縮,中國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迸發出強勁的活力,帶來綜合國力的突飛猛進,落后的東方中國的他者形象被由潛在威脅的集權專制中國形象所取代,成為西方新的他者化想象。不同于以往中國對自身被他者化的那般無奈,由于歷史背景的不同,中國對它的態度也出現了微妙的變化。威脅性的中國想象即“中國威脅論”在由西方傳入我國后,經由國內傳播體系的有意無意的挪用、演變,竟在很大程度上成為官方話語主動借用的概念。一方面中國歷來在被他者化的矛盾中尋求解釋對策,似乎成為一種習慣,另一方面,又不同于歷史上總是與羸弱的他者相關的想象,這一次的潛在危險者的形象是含有將中國置于強勢國家位置上的想象,既符合政府層面對于建構民族國家認同的需要,也符合民間民族主義強國話語的需要。于是經由各方話語力量的合力作用,在中國傳播話語的不斷借用、演繹和解釋中將“自我他者化”為一個主觀上沒有威脅的強大存在。然而這種自我他者化并不利于中國對自身政治、文化、道路的合理性認知,面對無法擺脫的來自西方的質疑與排斥,面對國內民眾日漸多元的文化選擇,國家民族層面的文化認同受到挑戰,而“民族文化及其認同則是國家認同的基礎以及維系民族和國家的重要紐帶,也是民族國家的合法性來源和國民凝聚力之所在”蓋爾納厄內斯特.民族與民族主義[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 2002:183.。因此,重建文化認同解決當下正當性言說困境成為當務之急。
三、西方哲學思想“二元論”傳統對現代性理論與實踐的限制
中國的現代化起于“西學”,而起源于西方哲學的“現代性”理論繼承了西方二元論思想傳統。以古希臘柏拉圖為代表的哲學家們人為地將世界劃分為理論世界和現象世界,前者是高級不變的,永恒的,后者是低級變化充滿不確定因素的,哲學的任務就是幫助人們逃離這種低級世界尋求安全,“二元論”由此產生。根據“二元論”的傳統,認知與行動、理論與實踐被徹底分開,前者指向永恒不變的存在,后者則是不完美的日常的經驗世界。
而在杜威的經驗主義理論看來,堅持傳統二元論的哲學會導致哲學家們的研究與世俗世界的疏遠,脫離現實世界無法解決當前的困難。由此不難看出正是由于二元論框架對現代性理論發展的限制,導致了中國的現代化道路實踐在西方現代化理論中找不到合理性論述。
杜威提出要改造傳統哲學,“未來哲學的任務應該是澄清人類對于自身生活中的社會沖突與道德沖突的觀念,關注與社會有關的問題。改造后的哲學不再無意識地通過二元論來保護傳統免受科學的侵蝕,必須致力于科學與文化的統一。改造后的哲學必須努力將科學的方法運用到當代文化所包含的道德與社會問題中?!眴涡佬?《杜威對傳統哲學的改造—基于對“二元論”的批判》[J].學理論,2012,13.
而中國的“不二論”著重從統一、同一或合二為一的認知角度去分析、研究認知對象,其基本認知程序是“始于合,中于分,終于合”,基本特征是堅持認為不同的認知對象及其部分、方面“雖有分而實不二”,不僅蘊含東方智慧,且與杜威經驗主義強調的從認知對象實際出發去進行理論研究不謀而合。
四、結語
所以,在傳統現代性理論中尋求中國道路的“合理性”敘述,擺脫被他者化的命運,唯有跳出二元論思維模式,引入中國的傳統文化智慧,將現代化理論不斷發展深化,并通過對傳統文化的客觀認識和評價,重建對傳統文化的自覺認同。
現代性并不是一個完美的烏托邦目標,它是一個永遠處于動態發展中的狀態,是一種指向未來的更好的趨勢,因此它的理論本身也需要在不同的主體實踐中給予調整和完善。而且現代性本身所蘊含的悖論與張力一方面是推動社會進步的一對矛盾,但它也容易導致社會在發展中會出現極端不平衡的狀態,發生倒退。“充分、全面且深刻地認識現代性的悖論,維持一種動態的合理的適度的張力與平衡,并在這種張力中尋求新的突破,繼而在新的結構與體系中建構新的平衡。這是一種動態的、理性的、高水平意義上的均衡,可以容納多元價值與社會沖突,可以確保個人的自由與權利,可以激發起文明的創造與更新?!笨梢钥醋魇菍ΜF代性理性的充滿良善愿景的期待,這也正符合針對當下不同國家不同模式的現代化道路進程中出現的困境尋求自我突破和理論支撐的需求。
責任編輯:楊國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