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說民國版《劉永福歷史草》

陸其國

民國版《劉永福歷史草》一書，是筆者20多年前在上海長樂路上一家舊書店淘到的，該舊書店原址如今早已融為上海延中綠地的一部分了。

劉永福，字淵亭，生于1837年，漢族客家人。他原是反清的黑旗軍將領，1883～率黑旗軍參加中法戰爭，屢次大敗法軍；中日甲午戰爭期間，奉命赴臺抗日，最終失敗。有關劉永福的史料，中國史學會主編的《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中法戰爭》（新知識出版社，1955年9月）第一冊收錄有黃海安撰寫的《劉永福歷史草》（附劉永福檄文），但只收錄前八節，敘篇、第九節《劉永福之渡海援臺》、第十節《劉永福之矢窮內渡》均沒收錄，而且有些章節最后部分的“香林按”也付諸闕如。

筆者收藏的這本《劉永福歷史草》，系民國25年（1936年）1月初版本。盡管書封面遺憾缺失，所幸其他書頁，如扉頁、插圖頁、內頁、版權頁、封底等，雖有破損，但不殘缺。扉頁右至左豎式印有“羅香林輯錄劉永福歷史草羅家倫敬署”字樣。字系行草，羅家倫寫來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羅香林生于1906年，字元一，號乙堂，別署香靈等，廣東興寧人，畢業于清華大學歷史系，后進清華大學研究院，并在多所大學任教。1943年2月，與傅斯年等在渝發起組織中國歷史學會。1949年后遷香港，任職香港大學，三度被選為國際筆會香港“中國筆會”會長。

羅家倫，字志希，1897年生于江西進賢，浙江紹興人。他考入北京大學，與傅斯年等發起成立新潮社，出版《新潮》月刊；參加五四運動，當選為北京學生界代表；后赴歐美留學，回國后曾任國立清華大學校長、中央大學校長等職；20世紀50年代任臺灣“考試院”副院長、“國史館”館長等職。

兩位羅氏均為大家，他們與《劉永福歷史草》一書相交集，也可見該書分量的不一般。

《劉永福歷史草》一書中珍貴的插圖頁畫面無損，緊接扉頁的插圖一，便是身穿官服的“劉永福遺像”。從遺像上看，劉永福顴頰有點凸出，因此襯得他面容清癯消瘦。照片上的他嘴唇緊抿著，那一絲不茍的凝重神情，仿佛正處于臨戰前的緊張思考。當然，尤令人難忘的是劉永福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可謂目光如炬。這恐怕是劉永福存世不多的珍貴遺像吧。

下一頁插圖二也同樣彌足珍貴，上面分別是馮子材、丘逢甲、唐景崧三人照片。不同處為丘逢甲、唐景崧系遺像，馮子材則是在鎮南關戰勝法軍時照的全身像。因為是全身照，所以比起丘、唐二位，馮照形象顯得略小，清晰度相對也弱一些，但這并不影響讀者通過他們的形象，來領略他們身上的精、氣、神。中華書局于2013年、2014年出版的“中國近代人物日記叢書”中有《宋教仁日記》《唐景崧日記》等，其中前書即附有宋教仁遺像，后者遺像則付諸闕如。后書整理者、編者可能沒有想到，《劉永福歷史草》一書插圖頁中，就有不失清晰的唐景崧遺像。于讀者而言，拿到《唐景崧日記》而不見其遺像，總覺得有點美中不足。

唐景崧，字維卿（一作薇卿），生于1841年，廣西人，同治四年（1865年）進士，吏部候補主事，任小京官18年，郁郁不得志。1882年法國侵略越南北圻，他自請赴越南聯絡黑旗軍抗法，為劉永福謀策；1884年冬，得粵督張之洞支持，成立景軍；中法戰爭后調福建臺灣道，旋升臺灣布政使，署理臺灣巡撫。唐景崧有個孫女叫唐貰，生于1898年，后來成為國學大師陳寅恪的夫人。

馮子材，字南干，號萃亭，漢族，生于廣東欽州沙尾村（今屬廣西欽州沙尾村），晚清抗法名將，曾精心策劃、指揮震驚世人的鎮南關諒山大捷。1894年中日戰爭爆發，他又率軍北援，立下赫赫戰功。

丘逢甲，字仙根，生于1864年，客家人，辛亥革命后以倉海為名，系晚清愛國詩人、教育家、抗日保臺志士。

《劉永福歷史草》插圖二收錄馮、唐、丘三人照片，緣于他們的史事以及書中史料與劉永福息息相關。前面提到，《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中法戰爭》中收錄《劉永福歷史草》共八節，最后九、十兩節沒有收錄，另外全書開卷羅香林撰寫完成于民國23年（1934年）歲末的敘篇也不在其中。敘篇洋洋灑灑約有萬言，就《劉永福歷史草》而言，無疑是一篇重要文獻。羅香林分別就“輯錄之目的”“輯錄之經過與‘史草內容”“黑旗將軍劉永福略傳”三個方面，闡述了輯錄這本史料的緣由始末。在此略引“輯錄之目的”一二，或可以斑窺豹，以領略羅香林輯錄的《劉永福歷史草》之價值：

《劉永福歷史草》輯錄之竟，編者不敏，謹為序其端日：我（中）華民族之式微也，至今極矣！強鄰迫人甚，掠求恣所欲，今日割我藩封，明日吞我腹地，安南、緬甸、臺灣、高麗喪失于前，東北四省，繼淪于后，其他租借地、居留地、路權、航權、礦權、法權之喪失，更靡論。國民一飲一食，一行一動，一呼一吸，悉受掣肘，莫可怨訴，偶一聲張求直，言且未已，強鄰炮艦飛機，已游弋盤旋于我內河與都門矣！嗚呼！是何世耶！攘逐之未能，隱忍之未可，暗暗就斃，中國今日，果何世耶！

上之不能勵精圖治，發奮為難，死守疆場，抗驅強寇；中之不能各除私見，至誠團結，生聚教養，徐圖規復；下之不能少止恬嬉，各以廉潔儉約相勵，以維系國家將枯竭絕之物力；沉迷荒落，寡能鮮恥，我先民先烈，又安貴有此不才子孫？九京有知，能無憾耶！

黑旗將軍劉公永福，生際國家衰弱，民族委靡之會，不甘自居無勇，奮起南服，慨然出國，抗法御日，捍衛國族，義聲所播，寰宇震動。使吾國近世上下，皆如將軍，國家何遽不足自強？國土何遽日蹙？吾先民先烈何遽含恨九京也？語日：“東隅之逝，桑榆非晚。”吾輯（劉永福）將軍史事，蓋不勝痛哭流涕，而惟焚香禱祝，以冀吾義士卓然興起也！

只要不是冷血，相信讀罷這段文字，多會讓人感到血脈僨張、痛快淋漓、感慨系之！

接下來“輯錄之經過與‘史草內容”一節，則詳細記述了《劉永福歷史草》一書的成書經過，尤其是關于撰寫者黃海安與劉永福的關系。這對于讀者解讀、研究劉永福及與之相涉的這段近代史事，都是極其珍貴的。

作者欽（廣東欽州）人黃海安，嘗隨（劉）永福，效力行伍，永福晚年里居，黃（海安）為之課兒孫讀書，與永福晨夕晤對，意甚適也。永福令之草黑旗（軍）事跡，自為講述，日一二時，講罷，黃輒錄之。至民（國）四（年），成稿八冊，長十萬言，未及清理，章節未具，而永福遽于翌年卒，稿藏海安家，世莫得見。

由此可見，《劉永福歷史草》最初是以“口述實錄”形式保存下來的珍貴史料。從它成稿到后來的部分內容流出被人發現，再到最終經編者整理考訂、補正寫錄，誠如羅香林指出的：“雖字里行間，頗病蕪累，校補輯錄，未善未宜；然就記述黑旗（軍）諸載籍言之，已屬首尾最具，其為原始史料，無可議也。”

堪可欣慰的是，這本《劉永福歷史草》版權頁清晰得存，使讀者得以了解此書概貌。如關于版次、書名、定價、輯校者、發行人、印刷所、發行所等，無不一目了然。畢竟這本書出版至今，已經歷了整整80年！

作者單位：上海市檔案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