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鳳鳴
一想起白頭翁,就想到綿延的巴爾魯克山谷、狹長的夏塔古道、明凈的賽里木湖畔的草地上,鐘萼白頭翁低著頭悄悄綻放。它是那么不起眼,卻又那么美,羽狀深裂的葉子像嬰兒小手般總是半蜷曲著,像是永遠不會張開伸直,覆著一層淡白絨毛的花葶高高抽出,再彎曲垂頭。六枚萼片緊緊包裹,那紫色并不是整齊均勻,而是像均瓷的窯變,要不是那一層細細絨毛,倒是像極了一只精致的鈞瓷小瓶,讓人生出憐生出愛來。
白頭翁的花比較小,鐘萼白頭翁尤其小,開花時整個植株只有十幾厘米高,花是深紫色,彎曲下垂,花萼微微外張,卻不會再長大打開,是標準的鐘形花,不過2厘米長的樣子。花蕊稍長,集結成束,小心地從鐘形花朵里伸出來,從底下的基生葉、花莖上的苞片、花莖和花都覆著一層細細的白色絨毛,在陽光下絨毛虛化而使整株花都顯得晶瑩、小巧又可愛。在北疆低山草原,鐘萼白頭翁往往成片生長在一起,有時候也會混雜著幾株掌葉白頭翁、黃花白頭翁,從五月中旬到六月初,一開成片,深紫色的小花隨風起伏蕩漾。

傳統欣賞花卉,名字好聽又優雅,像牡丹、芍藥、芙蓉、水仙之類,像梅、蘭、菊、竹之屬,再如喚作舜華的木槿、稱作無憂的萱草、名為辛夷的紫玉蘭、叫做朝顏的喇叭,那些名稱承載著貴族雅仕的寄寓或者夢想。而落在視線之外的植物就慘了,常常隨便一個俗氣的名字就打發了,像打破碗碗花、泥胡菜、蠅子草、驢蹄草,又俗氣又笨拙,仿佛天生的丑小鴨,永遠不能登堂入室。
植物若是知道人意,怕也會憤憤不平吧。當然,野生野長的花不會在意這個,它們在山野自開自放,自得風流,憤憤不平的只是我而已。比如,白頭翁。雖然全株覆上了一層白毛,雖然結果時聚合果也是一團絨毛,但和老漢怎么也是搭不上的。不知是誰給取的名字,明明是嬌羞風情的鄰家少女,名字卻似伐薪燒炭的老漢。要我說,即使白頭,比之于人,那也是武俠世界里的白發魔女練霓裳,含蓄純凈,風光旖旎,再加上俠骨柔腸。
當然,我這里說的是鐘萼白頭翁,也許它的名字還算美,鐘萼,聽起來就很精致,這是北疆最常見的一種白頭翁。它的花小,甚至在白頭翁里也是不起眼的,即使完全開放也只是微微打開的樣子,不如蒙古白頭翁的艷麗,不如朝鮮白頭翁的華麗,也不及興安白頭翁的清淡優雅。
它是那么不起眼,卻又那么美。一想起白頭翁,就想到綿延的巴爾魯克山谷、狹長的夏塔古道、明凈的賽里木湖畔的草地上,鐘萼白頭翁低著頭悄悄綻放,一片紫色或粉紫色的鈴鐺一樣的小花,在風中似乎鈴鈴有聲。
最早知道白頭翁,不是在草原上,而是在一個中醫音頻文件里。那時候對中醫感興趣,主動領取了一小段胡希恕老中醫的音頻講課文件的文字整理任務。在那段音頻文件里,胡希恕用著名的白頭翁湯治瀉痢,連同黃連、黃柏、秦皮一塊兒組方治病,白頭翁清熱解毒涼血燥濕的功效,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只是那時候,我對白頭翁的認識僅限于一團干草。等后來在草原上見到真正的白頭翁——鐘萼白頭翁,才發現,這生動的小花,還真是低調沉靜的不動聲色啊。
和西伯利亞鐵線蓮一樣,一般人認為的白頭翁的花瓣,其實是它的萼片。它羽狀深裂的葉子像嬰兒小手般總是半蜷曲著,像是永遠不會張開伸直,覆著一層淡白絨毛的花葶高高抽出,再彎曲垂頭。六枚萼片緊緊包裹,那紫色并不是整齊均勻,而是像均瓷的窯變,要不是那一層細細絨毛,倒是像極了一只精致的鈞瓷小瓶,讓人生出憐生出愛來。仔細聽,似乎還叮叮有聲,在風里。
結了種子的白頭翁像是少女長到成年人時躥個子,植株突然長高了好幾厘米,花葶伸長,頂著一頭從深紫到淡紅的發絲,每一根發絲都飛揚著,盡力傾斜向上。這象征著鐘萼白頭翁的成熟,花萼已經萎凋脫落,那一頭紅發就是它的種子,像蒲公英那樣的聚合果。

白頭翁的英文名字叫“Windflower”,風之花,不得不說,還是歐洲人解風情啊。有一首歌就叫《風之花》,在歌里唱道:
“父親對我說別走近它,
他說他總有些害怕,
他說他迷戀過它,
……
風之花,
美麗迷惑了每個年輕的夢人,
久久徘徊在它的身旁,
我愛你,古老的風之花。”

多迷人的花呀。我想白頭翁的迷人之處,不僅在于那一低頭的溫柔和羞澀,還在于種子成熟后在半空中飄揚不定。就像電影《阿凡達》里圣樹的種子,人們虔誠地熱愛虛無縹緲而難以獲得的一切,比如愛情,比如夢想。而實際上,那只是美妙的想象,白頭翁會飛的種子,就是它繁衍后代的一種方式,和人類的美妙夢想無關。
鐘萼白頭翁結種子的時候,是我鐘愛的風景。在鐘萼白頭翁成片生長的地方,比如夏塔古道里夏塔河邊的草場或賽里木湖邊,白頭翁的紅色種子、蒲公英種子間夾著各色野花,只覺得水也晶瑩,草場也晶瑩。草地如同波細浪起伏,蕩漾起一波又一波,風在彈奏,鐘萼白頭翁在歌唱,人間勝景不過如此!鐘萼白頭翁小小的種子成熟時,像蒲公英的種子一樣,風一吹,在空中飛揚著,尋找大地母親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