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國轉學來的老史

李維明

1

那天，班主任領來一個新同學，是個金剛般的大塊頭。大家一看，都非常驚訝，這分明是一個外國少年。此人一頭金發，高鼻梁，眼珠子還發著綠光。

這個外國少年的中文說得還不錯。他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紹：“我是新來的史密斯，你們可以喊我老史，以后請多關照?！彼D一頓，又介紹道：“我來中國之前，已經學習了三年漢語。我非常熱愛中國文化，非常喜歡中國的小吃，非常喜歡中國的風景?！?/p>

大家都起哄似的鼓起掌來，老史則起身向大家一再點頭致意，博得一片笑聲。

幾天后，我和老史就成了不錯的朋友。我問他為什么讓別人叫他“老史”，而不是“小史”，外國人不是都喜歡自己年輕嗎？

原來人家事先做過調查，他的年齡在班上是最大的。他笑道：“我比班里所有人都要大幾個月到十幾天不等，難道我還沒有資格當老史嗎？”我忍不住笑道：“有資格，你是當之無愧、理所當然的老史?！?/p>

“慢，慢，你剛才說了一個成語，是什么意思？能不能給我寫下來？”老史對成語十分癡迷，每遇到一個不懂的成語必定刨根問底。

我把“當之無愧”寫在紙上，告訴他：“你被人稱老史是理所當然，不需要感到慚愧。當之無愧，就是這個意思?！?/p>

“哦，很好，謝謝！你又說了一個什么‘李說當然？木子李的‘李嗎？”這個家伙刨根問底的精神真是令人生畏。

“不是‘李說當然，是‘理所當然，‘理是道理的‘理，這個成語的意思就是按道理應該如此。”

“哦，我明白了，今天收獲真不小。謝謝！” 2

老史后來做過兩件轟動全班的事。

一是英語老師上課時，他站起來說老師發音不標準。老師有點尷尬地說：“那就請史密斯同學來給我們讀一下，好不好？”老史毫不謙虛地走上講臺，用標準的美式英語給同學們朗讀了一遍課文。這還不算，他還一個個糾正了老師發音不準的單詞。

英語老師站在一邊，臉紅一陣白一陣，尷尬得要命。

班主任知道此事后，叫老史去辦公室談話。談的是什么內容，老史沒告訴我們，但根據一個路過辦公室的同學說，老史與班主任發生了激烈的爭吵，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不過，通過這個事件讓我們受益的是，校方調換了一位頂級英語老師來教我們班。此人是留英碩士，一口牛津英語純正得無懈可擊（這是老史的評價），算是我們學校英語教學的一塊王牌。按正常情況，我們不是畢業班，是享受不到這個待遇的，但我們能有此運氣，大概是老史的“功勞”吧。

二是老史喜歡上了我們的班花吳瓊。吳瓊是班長，是個很負責的女生，漂亮而且成績又好。老史剛來時，她主動接近老史，一是為了關愛一下外國同學，二是想順便跟老史學英語口語。但出乎她意料的是，一來二去，老史竟喜歡上她了。更出格的是，老史當著全班同學的面，送給吳瓊一束紅得如同燃燒著的玫瑰。

這樣的事件當然引起了校方高層的重視，校長為此還專門約見史密斯的父親。一番唇槍舌劍之后，那位父親終于同意尊重“中國國情”，同意配合校方做兒子的思想工作。后來，史密斯也愿意在班上承認錯誤，但想不到這家伙是這樣“檢討”的：“我有愛吳瓊同學的自由和權利，她也有不愛我的自由和權利。她之所以不愛我，一定是因為我不夠優秀?，F在，我尊重吳瓊同學的選擇，但等到我足夠優秀時，我一定還會再追求吳瓊同學的！”

班主任被他的這個說法弄得不知所措，吳瓊的臉更是紅成了大柿子。

同學們哄堂大笑，一堂嚴肅的班會課就這樣被“破壞”了。

3

我們去過老史的家，那是一棟高級別墅，兩層小樓，后面是開著各種顏色花兒的花園。他家的客廳鋪著華貴的波斯地毯，家里的裝潢也很講究，與外國電影里那些有錢人的家一模一樣。

有同學問老史：“你老爸年薪多少，一個月給你多少零花錢？”老史用上他學的一句成語：“無可奉告。”后來又加一句：“這是我和爸爸的隱私，請你們不要打聽，好嗎？”

大家知道老史家有錢，所以很想宰他一刀。那天，十多個同學約好去本市一家高檔餐廳吃飯，當然也邀請老史參加。大家點了不少好菜，吃得十分盡興。酒足飯飽，要付賬了，大家都按照先前定下的口徑，都說自己沒有帶錢。于是，有人提議老史請客，想不到被老史斷然拒絕。

場面一時很尷尬，最后老史提出每個同學寫一張借條給他，必須注明還款日期。老史把借條收齊，又認真核對后才一個人去前臺把賬結了。

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老史家那么有錢，竟然不肯請同學們吃一頓飯，這也太摳門了吧！后來有同學說外國人就是這樣，吃飯結賬是分得很清楚的。

4

下學期，班上出了一件大事，很文靜的女生葉萍患上了白血病。當老師告訴大家這個消息時，同學們都震驚了。

幸運的是，醫生找到了適合葉萍配對的移植骨髓，這給她帶來了生的希望，但治療費用還有二十多萬元的缺口。她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工薪階層，拿不出這么一大筆錢給女兒治病。葉萍的父親一夜之間愁白了頭。

大家都想為葉萍做些什么，同學們在學校、社會發起募捐，最后雖然募得了幾萬元，但距離20萬的巨款還差得太遠。

史密斯也參加了捐款活動，并捐出他的零花錢1800多元。雖然在同學中不算少了，但他畢竟是一個外國大老板的兒子呀！同學們在背后議論，頗有不滿，但也說不出什么指責的話，因為捐多捐少是他個人的自由。

眼見葉萍病情告急，大家都一籌莫展，突然有好消息傳來——一家公司愿意捐助葉萍的所有治療費用，并很及時地將一張支票打到學校的賬戶上。

葉萍手術成功了。一段時間過去后，我才偶然從老師們的口中得知，捐款的機構就是史密斯父親的外資公司。

原來是老史這個家伙牽的線！

我找到老史，想采訪老史和他的爸爸，寫一篇文章發表在校報上，表彰老史全家的事跡。

想不到老史連連擺手，說：“這是我老爸公司捐助的，與我沒有一點關系，我只是捐出自己的零花錢，并沒有比其他同學做得更好。所以，你不要寫這個，更不要告訴同學們?！?/p>

后來，我和吳瓊背著老史來到他父親的公司。但他的父親也不肯接受采訪，說他只是盡了自己的責任，所以不希望我們報道，更不希望捐助的事給他的兒子帶來一些不必要的困擾。

“這其實是榮譽，不是困擾?！眳黔傔B忙糾正他。

但老史的父親仍是固執地擺擺手：“這是我的捐款，與他一點關系也沒有。所以，我不希望你們寫，不要表揚他，也不要表揚我。就這樣，好不好？”

我們無言以對，最后決定尊重他的意見。

5

這個內幕消息只有我和吳瓊知道，瞞住了全班同學。

老史依然沒有什么變化，說話還是有些歪腔怪調惹人發笑，還是對成語抱著別樣的癡迷，還是會對一些小事“較真”。

說到他時，有同學仍會笑話他的摳門，仍會繪聲繪色地說起酒店吃飯的那段往事，照例會贏得一片笑聲。老史有時也在場，他也傻乎乎地和大家一起笑，似乎與他并沒有什么關系。

每逢此時，我總忍不住想站出來，替老史說幾句話。我想告訴大家一個事實：老史其實一點也不摳，他的愛心不遜于我們任何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