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樹洗過之后松針是明亮的
河流渾濁,像一截短褲
路在翻山
而山在爬坡
畫眉在溝渠邊鳴叫
卷尾鳥在電線桿上應和
松樹林的這邊是松樹
松樹林的那邊除了松樹
還有一群站在弧光里的人
他們仰著頭
他們身后的牲畜也仰著頭
程一身點評:詩人張執浩創作的《彩虹出現的時候》這首詩堪稱完美展現雨后萬物存在的動態情景。在我看來,是下降的雨帶動了萬物,其中最精彩的是“路在翻山/而山在爬坡”。這并非傳統意義上的化靜為動手法,而是雨后這一特定情境對它的激活。就此而言,它幾乎消解了一切刻意的修辭和手法,而是用精確的語言呈現切實的幻覺,或如幻的真相:究其實質,是雨使路和山動起來。值得注意的是,詩人并未直接寫下雨,開篇即展現雨和萬物的關系,在這種關系中呈現雨對萬物的影響。同樣地,這首寫彩虹的詩也未直寫“彩虹”二字,而是將其色彩轉換為形體,即“弧光”,作為人群的背景,確切地說人群是它的背景,它的仰望者。為了顯示彩虹之美及其統治力量,詩中將人群與牲畜并置,使他們成為毫無等差的仰望者。整首詩顯然由兩部分組成,前六后五,均以松樹(林)為原點展開,并由此生成一個強大的仰望情境:不僅人群和牲畜在仰望彩虹、松樹,上述的山和路,以及畫眉和卷尾鳥無不參與了仰望。可以說,此詩具有一種樸素到令人渾然不覺的藝術性。執浩近來的寫作更貼近日常生活,注重將尋常現實藝術化。這顯然是一條更艱難更純正的藝術道路。他已步入創作的成熟期,不為歪門斜道所動,只管在一次次內心的降雨后,致力于創造一道道詩歌的彩虹。
(程一身:詩人,評論家。)
作者創作談:最近幾年我的寫作都圍繞著“喚醒”與“復活”這兩個詞根在進行。在我看來,寫作如果是有意義的,就應該將其意義體現在反抗遺忘的過程中。具體到寫作上,一首詩究竟該怎樣喚醒我們的內心,讓業已沉睡的內心世界在詞語的敲打下,漸次蘇醒過來,重新讓我們生活一遍,我想,寫作者必須在兩個向度上付出努力:一是讓語言的節奏與你的心跳聲吻合,盡可能使用你能夠控制和把握的詞語,賦予它們人性的溫度,如此,你的語言才會應和著你的心跳聲,產生真實的聲音來;二是要讓你的語言具有畫面感,必須祛除你強烈的表達欲,讓詞語自主呈現出世界的原貌,使你的意象具有立體感和空間感。一首詩如果做到了這兩點,它就能部分實現寫作的意義。
《彩虹出現的時候》是一首簡單的詩。這首詩里沒有復雜生澀的意象,甚至使用的都是一些我們耳熟能詳的詞語:松樹、河流、溝渠、電線桿、弧光、牲畜……這些曾經在我們過往生活中出沒的詞語,重新熠熠生輝。我在寫作這首詩的時候,先確定幾個主要的基調:它是濕潤的,是雨后天晴的自然景觀;它是和諧的,是人畜共享的某一時段;它是及物的,是由精確的細節呈示出的人世畫卷。依著這樣的基調,這首詩必然會放棄主觀的表達欲,最大程度上呈現自然之美。
寫作的過程是一種“清零”的過程,一首詩完成之后,如果你能夠感覺原本混沌的生活變得清澈了,就說明這首詩是有效的。《彩虹出現的時候》寫完之后,我就有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