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梁冀近來有點煩。他什么都不缺，就缺女人。他本是好色之徒，但妻子孫壽是個母老虎，只要知道他多看別的女人一眼，就鬧個沒完。梁冀曾在外面養過一個叫友通期的女人，平時難得相聚一次，借為父親梁商守喪之名，兩人一起住了幾天，就被孫壽抓了現行。友通期被打趴在地，梁冀急忙到孫壽母親面前下跪，求孫母出面調停，孫壽才免友通期一死。不久，孫壽得知梁冀還密會友通期，干脆叫人把友通期一家滅了。此后梁冀好長一段時間不敢拈花惹草。最近，昌三嘉從掖廷弄出來個姓慕容的女子，養在東郊一個園子里供他解悶。這園子原來是一個商人的私宅，昌三嘉說梁冀要用，就讓那商人搬走了。慕容氏本來是選進宮給順帝的，但順帝還沒來得及召幸，就駕崩了。梁冀一見慕容氏，就急不可待抱上了床。慕容氏是只無助的羔羊，任他擺布，但梁冀跟她說話，她愛理不理。梁冀問一句她答一句，答得十分機械、簡單，甚至不搭理。

“你給個笑笑臉啊？”

“笑不出。”

“你不喜歡本本將軍？”

無語。

“為什么？”

無語。

慕容氏生于書香之家，鄰居有個男孩叫六兒，跟她青梅竹馬，她的心已經給了六兒。進宮后，每天想著六兒，連死的心都有了。現在突然又被弄出供這丑老頭折磨，喜歡什么啊！

“知道本將將軍嗎？”

“不知。”

“皇皇上都都要聽我的，知道嗎？”

“皇上還是個孩子。”

“滿朝文文武都聽我的，你信嗎？”

無語。

“你為什么不不笑？”

慕容氏偏過臉，留給他后腦勺。

梁冀認為有幸被他玩弄的女人，是前世今生的福報。這賤人不識好歹，他真想治治她，只是擔心回家遲了，孫壽問起惹麻煩，發泄完就匆匆走了。

慕容氏心里想著六兒，但她知道，要見到六兒已經沒有可能。她將思念寄托在信物上。進宮前一年，她生日那天，六兒送了她一串塑料珠子。她把珠子藏在枕頭下，常拿著把玩。

為了讓慕容氏笑，梁冀絞盡了腦汁。

“你想想要什么？”

她想要自由，要見六兒，可能嗎？

“除了天上的星星月亮，本將軍摘摘不下來，其他的都能滿足你！”

無語。

“你要是再不笑，我就不不理你了。”

慕容氏巴不得呢。梁冀覺得好憋屈，一個能讓皇帝言聽計從的大將軍，卻不能讓一個小女子笑。他想報復她，不理他。但幾天不去她那里，就睡不好覺。每次從她那里出來，他都下決心不理她幾天，但第二天又身不由己而去。有一天，他狠狠地說：“你要是再不笑，我真真不理你了。”

她笑了，在心里，她真希望他不理她，這樣她就有機會離開這個籠子，有機會見到六兒。

他問：“你聽聽到沒有？”

“嗯。”

他說：“你會在這里老老死，再也不會見到男人了。”

無語。

他咬咬牙，舉起拳頭要揍她。但最終也沒下手，就轉身離開了。他問侍候慕容氏的人，她平時怎么打發時間。回答是：吃飯時間就吃飯，睡覺時間就睡覺，平時總拿著一串珠子在手上把玩。

梁冀問慕容氏：“你整天把把玩珠子，為什么？”

慕容氏說：“沒為什么。”

“是珍珍珠項鏈嗎？”梁冀問，“給我看看？”

慕容氏從枕頭下拿出珠子。梁冀一看就笑：“我還以為是什么好好東西泥？原來是一串塑料。”

慕容氏拿回珠子，藏到枕頭底下。

梁冀從身上掏出一串合浦珍珠項鏈，說：“看看這個？”

慕容氏看一眼，就偏開了臉。

“喜歡嗎？這是你你的了。”梁冀說著要拿走那串塑料珠子。

慕容氏死死抓住不放。

“我知道你不肯肯笑的原因了，你心里一定有有秘密。”梁冀哈哈一笑，“說說？”

慕容氏死人一般。

“不說是吧？”梁冀說，“我要是查查出來，誰給你的就就殺頭。”

慕容氏說：“不用查，你也查不出來。殺我得了。”

梁冀受不了了，血直往腦門沖：“你以為我不敢敢殺你嗎？”

“敢呀。”慕容氏冷冷地說，“你連皇上都敢殺。”

九歲的小皇帝劉纘看著梁冀不順眼。有一次朝會，他當著群臣的面說：“此乃跋扈將軍也！”梁冀覺得劉纘聰慧早熟，將來一定聯合朝臣對付自己，實在是心腹之患。不久，他就讓親信把毒藥摻到劉纘食用的煮餅中。劉纘吃了毒餅后，氣悶肚痛，提出要喝水。梁冀制止說：“喝水會吐的。”沒多久，小皇帝就氣絕身亡了。

這事第一次被當面點破，梁冀差點跳起來。他咬咬牙說：“你真真不怕死嗎？”

慕容氏閉上眼睛，表示自己已經死了。

梁冀說：“我要殺你，就不止殺殺你了，你的家家人，還有親親戚一個也不留。”

慕容氏心頭一震，但嘴上還說：“你殺的人還少嗎？殺就是了。”

梁冀看著慕容氏泰然自若，覺得自己失敗了。這女人，真拿她沒辦法。其實慕容氏已經害怕。她自己死倒不怕，是怕牽涉到父母。一旦她父母被抓起來，難免會說出她跟六兒的關系，到時六兒一家也脫不了干系。她無論如何不想看到那樣的結果。她不能再任性了。梁冀不知道慕容氏想什么，但慕容氏身上的氣息已經讓他不能自持，手不自覺摟著她，摸她剝熟雞蛋一樣嫩滑的肌膚。

慕容氏雖然害怕，但說出來的話還是有些任性：“還不快離開，我已經是一個將要死的人了。”

梁冀從這句話中感覺到慕容氏像是有些變化，喜出望外，說：“逗你玩呢，你以為我真真舍得殺你？”

慕容氏又上臉了：“你想要什么樣的女人沒有，差奴婢一個？”

梁冀說：“本將軍現現在什么都不差，就差你你一個笑。”

慕容氏臉上掠過一絲笑，很輕，很快，梁冀沒有看到。

梁冀說：“別再玩那那塑料珠子了。要是你喜歡，我命人把合浦的珍珠珠都弄到你這里來，合浦珍珍珠可是世界上最好的珍珠呢。”

慕容氏說：“就為女人一個笑嗎？”

梁冀說：“對啊！”

慕容氏說：“你知道周幽王為博褒姒一笑，點燃烽火臺，戲弄諸侯的故事嗎？”

梁冀說：“弄珍珠跟跟點烽火臺是兩兩回事。”

慕容氏又沉默了。

梁冀說：“合浦還有夜夜明珠，要是你喜歡，我也命人弄弄來給你。”

慕容氏知道，多年前的閻皇后就想得到夜明珠，但一直得不到。順帝的皇后梁妠，也就是梁冀的妹妹，也想得到夜明珠，后來合浦郡守送來一顆石頭。宦官高有才被派到合浦郡找夜明珠，至今還沒回來。這梁冀口出狂言，倒可以玩玩他，于是說：“夜明珠我可以要。”

“真給美人你了。”梁冀說，“給我笑一個。”

慕容氏說：“夜明珠還不知道在哪里呢，我怎么笑得出來？”

梁冀翻身騎到慕容氏上面。雖然沒看到笑，但臉已經不像以往冰冷。

第二天，梁冀要派人去合浦催促夜明珠時，門人告訴他，有個合浦來的人拿著高有才的信，等著大將軍已經好幾天了。

古先中到洛陽后，曾想通過昌三嘉找梁冀，但他知道自己是背案之人，昌三嘉府上人多眼雜，擔心惹麻煩。古先中也想直接見到梁冀，希望給梁冀留下好印象，更希望有機會投到梁冀門下。要是先找昌三嘉，昌三嘉也許就拿著高有才的信給梁冀，不會帶他見梁冀。因此，古先中就直接到大將軍府大門外等候。他白天不敢露面，晚上才悄悄躲藏在暗處。他想，只要看見梁冀的馬車出現時就上前去攔，手上有高有才的信，梁冀不至于把他抓起來。

梁冀自從包養了慕容氏后，為了不引起孫壽的猜疑，出門回家都沒有個定準，總是估摸著孫壽不在或者睡覺之后。古先中第一天晚上在大將軍府等到將近凌晨，沒有見到梁冀的車子。他又累又餓，也不知梁冀是否還回家，便離開了。第二次是晚上十點多鐘，他在梁冀平時回家停車的那個地方等，但梁冀突然從另一個門口上車出了門。古先中看著梁冀的車子離去，不敢追。他估計梁冀這個時候出門，這天晚上不會回來了。第三次他決定一直等到天亮，但頭更剛過，他就被值夜的人抓了起來。值夜人說他是小偷，反轉雙手就開打。他一邊喊娘一邊說：“我不是小偷！”

“那就是刺客了！”值夜人正無聊，打起刺客來更是痛快。

“我不是刺客。”古先中痛得大喊。

“不是小偷，也不是刺客，那深更半夜在大將軍府躲躲閃閃干什么！”值夜人拳打腳踢。

“我是合浦來的差人，要見大將軍。”古先中叫道。

“差人見大將軍哪有半夜三更偷偷摸摸的，你當我小孩？”值夜人打上了癮，連自己的手腳都打痛了，也沒有停下。

古先中說：“我有高公公的信。”

值夜人打累了，坐下來摸著打痛的手，說：“拿出來看看。”

古先中拿出高有才的信，值夜人看一眼說：“有高公公的信怎么不直接通報？這分明是假的。”

古先中見值夜人站起來，擔心又挨打，忙從衣袖里摸出一顆珍珠遞過去，說：“我真是高公公派來給大將軍送信的。”

值夜人見到珍珠，臉上綻出了笑：“就一顆？”

古先中又從衣袖里摸出第二顆珍珠。值夜人拿著珍珠看去看來，說：“才兩顆，能干啥？”

古先中于是把小布袋拿出來，給了值夜人。值夜人拿起來看一眼，就收好了。古先中問：“大將軍啥時候回來啊？”

值夜人說：“你就在這里等著吧。”

次日晚上，古先中跟著值夜人走進梁府院子，繞了幾個圈，找到一個叫秦宮的人，再由秦宮帶著走進一座房子。那房子比恒春園的大廳還大，擺滿了各種珍奇古玩，古先中看得眼都花了。不多久，一個鳶肩狼耳的人走出來，那是梁冀了。梁冀急于弄到夜明珠送慕容氏，對古先中的到來很高興。他說：“你來得正正是時候！回去告告訴高公公，盡快把夜夜明珠呈上來！”

古先中準備了很多話，尤其想說自己是多么仰慕大將軍，要是有機會為大將軍喂馬，那是多么榮幸的事。但梁冀只對夜明珠感興趣，開口閉口都夜明珠。真是狐貍講故事，開口不離雞。古先中說：“孟嘗對高公公設了很多條件，一年里只能秋季摸螺。”

梁冀打一個哈欠，擺擺手：“告訴高有才，啥時都可以摸。”

古先中擔心梁冀揮手讓他走，忙說：“孟嘗說沒有圣旨，誰也不得下海。大將軍能否請皇上頒旨？”

梁冀向候在一旁的人招手，吩咐下去，很快就有了圣旨。古先中開始懷疑是假的，但慢慢一想，就相信了。現在朝廷是梁冀說了算，圣旨在皇宮里做跟在他家里做有什么兩樣？

離開大將軍府，古先中就直接往回趕。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是傳圣旨的人，但圣旨就在手上。這下，孟嘗還敢把他怎么樣？但進入合浦地界，突然又擔起心來。圣旨是給高有才的，孟嘗可以任由高有才摸螺，同時把他抓起來審問。即使不抓不審，只要孟嘗給史敏良一個暗示，或者根本不用暗示，史敏良也會悄悄把他滅了。心一慌，差點從馬上跌下來。

回到合浦后，古先中選擇在晚上悄悄敲響高有才的門。高有才看到圣旨，高興得在屋里轉了好幾圈。但興奮過后，又有些不安。圣旨不是朝廷派人送來，而是古先中自己拿回來，古先中又說圣旨是在梁冀家里拿的，這怎么可能？梁冀膽再大，也知道這是殺頭之罪啊！古先中會不會造假？這人鬼啊！可是，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看不出圣旨有什么問題。而古先中要是作假，也不會那么鎮定。

古先中說：“如今的朝廷，都是大將軍說了算，他在家里頒圣旨有什么不可以？”

高有才想說，梁冀真無法無天了。但話沒出口。他擔心禍從口出。他可不能給古先中留任何話柄！

古先中說：“我曾經想過白天拿著圣旨到郡府門口宣。公公你說，那樣孟嘗還敢把我怎么樣嗎？”

“難說啊！”高有才說，“他們已經認定你是投毒案的幕后指使，把你抓起來審，你能不認嗎？一旦認了，你就死定了。”

古先中說：“這么說，我還是不能露面？”

高有才沉吟著：“看形勢變化再說吧。”

古先中走后，高有才拿圣旨往盧阿妹面前一晃，說：“你的珍珠席子，有了！”

盧阿妹沒有表現出絲毫高興，表情反而有些凝重，像換了個人似的：“你這圣旨準備怎么跟孟嘗說？”

是啊，高有才怎么就沒考慮到，這圣旨是怎么到他手上的？他愣了好一會，問：“是不是把古先中追回來？”

盧阿妹說：“追他干嗎？”

高有才跺跺腳：“那你說怎么辦？”

盧阿妹看著高有才，顯出從未有過的嚴肅：“你敢肯定這圣旨是真的？”

“看不出是假的啊？”高有才說。

“讓我想想。”盧阿妹雙手在胸口處互摸著，“讓我想想。”

高有才說：“就說圣旨送到時，郡府里沒有別人。本官接了圣旨，送圣旨的人就走了。”

“騙小孩子啊你？”盧阿妹的手從胸前放下，又摸著屁股，“人家問送圣旨的人是誰，你能說古先中嗎？不說古先中你又說誰？”

高有才又跺腳：“那你說怎么辦吧？”

盧阿妹右手從屁股挪開，指向門口處：“說圣旨就掛在門口上。”

“誰掛的？”

“不知道啊！”

“有這樣送圣旨的嗎？”

“有啊！”盧阿妹雙手又放到胸前撫摸著，“孟嘗要不相信，就自己問去吧。”

高有才發著呆，一時還無法認同盧阿妹的說法。

“就這樣說，也只能這樣說了。”盧阿妹得意起來，“圣旨是真是假，你都沒有責任，孟嘗信就執行，不信他就得自己去問。”

高有才還是有些不放心，說：“要是孟嘗真上奏給皇上，問圣旨真假怎么辦？”

盧阿妹說：“我量孟嘗沒有這個膽。他問也無訪，到時看梁冀怎么收拾他。”

“妙！太妙了！”高有才在地上跳了幾下，突然把圣旨扔到床上，抱住盧阿妹要搬起來，但卻搬不動。盧阿妹一彎腰，反把高有才抱了起來，圣旨就成了他屁股下的墊布。人得意不過如此，瘋狂也不過如此了。

第二天一早，高有才就拿著圣旨去找孟嘗。盡管有圣旨在手，但心里總有些不踏實，兩只腳走在地上左右飄，他暗暗為自己鼓氣：圣旨是真的，圣旨是真的啊！

孟嘗接過圣旨，認真地看著上面的字：著高有才監摸夜明珠，任何人不得阻撓。看了很久，也沒看出圣旨有破綻，就問：“誰送來的？”

高有才說：“不知道。今早我起來開門，看見掛在門口上。”

孟嘗沒見過也沒聽說過圣旨是這樣送的。他讓高有才自己收好，便去找郭得品。郭得品也感到困惑，提議托人幫了解。

高有才任王大志為監摸隊長，召集監摸隊通知珠民下海摸螺。孟嘗提醒高有才，他只能讓人摸夜明珠，不能強迫珠民濫摸珠螺，要是摸到珠螺，就歸珠民所有。高有才沒有提出不同意見。但他讓監摸隊在碼頭候著，珠民摸上來的螺都得當場剖開，珍珠都被王大志收了起來。

幾天后，珠民下海就不再摸珠螺了。高有才知道珠民是跟自己作對，便下令每個珠民一天要交多少珠螺，要是交不上，就不得回家。孟嘗得知情況后，要馬一虎節制監摸隊，重申監摸隊只能讓珠民摸夜明珠，不得強逼珠民上交珠螺；天黑以前一定要讓珠民回家。馬一虎找到高有才，傳達孟嘗的命令，高有才拿出圣旨讓馬一虎看。馬一虎說：“圣旨只讓摸夜明珠。你只能讓珠民上交夜明珠。”

高有才很生氣，但毫無辦法。盧阿妹說：“你讓古先中再去找梁冀啊！”

高有才說：“這一去一回又得等多長時間呢？”

盧阿妹說：“等多少時間也只能如此。”

高有才嘆說：“你簡直成我的高級助手了。”

郭得品幾經周折，終于弄清楚高有才那份圣旨的來龍去脈。孟嘗估計古先中就躲在合浦縣，馬上發告示通緝。但通緝沒貼出，古先中已經在趕往洛陽的路上了。只是沒等古先中到洛陽，朝廷催要夜明珠的另一道圣旨又到了合浦。

梁冀每次見到慕容氏，慕容氏都問起夜明珠。梁冀就再下圣旨：著高有才盡快上交夜明珠，不管采取什么方法。任何人不得阻撓摸夜明珠。

皇命難違，珠民只得不停地下海。孟嘗上奏陳述合浦沒有夜明珠，目前高有才借摸夜明珠之名，逼珠民下海濫摸珠螺。如果不制止，將再次造成合浦珠螺絕跡，民不聊生的后果。陛下愛民如子，一定會體恤合浦蒼生，制止高有才的野蠻行為。奏折送出后，孟嘗天天盼著回音。

那段時間是高有才到合浦以來最開心的日子。他終于兌現承諾，請人給盧阿妹做了珍珠席子。盧阿妹十分高興，只要沒事，就脫光光在珍珠席子上打滾，說是吸收珍珠精華，讓自己更加白嫩。高有才要是在家，不論白天晚上，她都要和他一起吸收珍珠精華。

“我要天天在珍珠席子上獎勵你。”盧阿妹摟著高有才的脖子，嘴對嘴跟高有才說。

沒幾天，高有才就被獎勵得精疲力竭了。他喘著氣求饒：“早知如此，我才不給你做珍珠席子呢。”

那些日子，孟嘗胃痛得吃不下飯，睡不了覺。郭得品幾次讓郎中來看，天天服藥都沒能減輕。史敏良和孟華德輪著給他捶背，也無法緩解。郎中說孟大人是心火郁結，治病得先去心火。郭得品勸孟嘗不要自責，皇上要那樣做，誰也沒有辦法。孟嘗說：“白龍人命懸一線，我這當太守的卻袖手旁觀，無所作為，慚愧啊！”

“昌三嘉做太守，白龍百姓受苦。你做太守，原以為會好起來，現在看來，也不行。”郭得品說，“百姓要想過太平日子，要遇上圣明的皇上。”

“最圣明的皇上也是人。一個國家，得有好的規矩，有皇上也要遵守的規矩，社會才公平，百姓才能過上好日子。”孟嘗說。

“現在皇帝性命也朝不保夕，別奢望了！”郭得品支開鞏文秋等人，悄悄對孟嘗說，“大人要想白龍人少受罪也容易，只要把那閹貨做掉就行。”郭得品見孟嘗沒吱聲，以為同意了。他說：“你好好休息。我走了。”剛走出門，孟嘗就把他叫了回去。孟嘗說：“不可。你通知馬一虎，讓他帶些人到碼頭去節制監摸隊，防止珠民受虐待，保護珠民的生命比什么都重要。”

馬一虎外出了。孟嘗要找林可仁，林可仁又病了。

趙小冬去郡府找孟華德打聽孟華永的消息，說自己夜夜做惡夢，他們遇到海盜了。

孟華德說：“有高仕軍和范長路叔叔在，沒事。”

孟嘗問起珠民的情況。趙小冬說：“每天一大早珠民就被趕到碼頭，每人只給喝點稀飯。整天泡海水里，很多人皮膚都爛了。”

孟嘗沉默半晌，說：“珠神責怪了。”

趙小冬說：“今年第一次下海時，祭拜過珠神了。”

孟嘗說：“以前每年祭拜一次就夠了。現在不行，時候不同啊！祭拜的時間也要長些，珠神離得遠，飯量又大，時間短他哪能吃得飽？祭過珠神，還得祭海神，祭過海神，還得祭玉皇大帝，要把所有神仙都祭遍，要不怎么能摸到夜明珠呢？”

趙小冬回到家就把孟嘗的話告訴夏得潔，夏得潔又告訴莫懷秀，莫懷秀明白孟嘗是暗示珠民跟監摸隊耗時間，要珠民自救。何超南覺得王大志不會允許他們這樣做。莫懷秀說，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啊，就是皇上，山窮水盡時都要裝神弄鬼，別說我們老百姓。她好不容易才說服何超南，分頭挨家挨戶跟珠民約定，大家一齊向王大志提出每天下海前都要祭神。王大志不敢作主，報告高有才。高有才答應得很爽快。他想，任你們怎么祭，遲早總得下海。珠民祭海時間一天比一天長，他們反復叨念：珠神顯靈，保佑我民。水暖螺多，風平浪靜。念著念著，就有人改了詞：珠神顯靈，誅殺閹人。

每天的祭神活動常常拖到下午太陽西沉。王大志斥責珠民故意拖延時間。珠民堅持說，要摸到夜明珠，就得有誠心，你這樣說話是對神仙不敬。神仙不保佑，我們怎么能摸到夜明珠？

高有才知道珠民糊弄他，但考慮到不答應祭海，珠民就不肯下海，甚至鬧事。把這些珠民惹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來。高有才后來就規定，每天祭海不得超過兩頓飯工夫，常人吃一頓，神仙吃兩頓還不行嗎？珠民不跟他爭論，卻總是拖時間。祭神的時候，遠處總是傳來各種奇怪的聲音。珠民都說那是神在回應。王大志懷疑那是珠民搗的鬼，但想到那位把告示貼到神位上而七孔流血的監摸隊員，就不敢亂說話，生怕冒犯神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