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昌三嘉到洛陽就上奏：孟嘗剛上任就把大量合浦珠寶送回老家。請陛下明察。梁冀看過奏折，就交給廷尉府。廷尉府派人到上虞抄孟嘗父母的家，但沒抄出一樣值錢的東西。床是舊木板床，裝糧食的陶罐里只有紅薯。被子席子千釘百補。兩位老人的衣服已經(jīng)補得找不到原來是什么樣的布了。官員問孟父，孟嘗剛到合浦上任沒幾天，就帶回許多合浦珍珠，都放哪里了？孟父說孟嘗從來沒給家里帶過珠寶。陪在旁邊的會稽郡郡吏說，孟嘗剛?cè)ズ掀帜悄昊貋碚覐堉卮笕艘Z食種子，連家都沒回。

孟父不斷用手指揩眼淚。會稽郡郡吏悄悄告訴他，有人告孟嘗貪污，廷尉府只是例行調(diào)查，孟大人在合浦平安無事。但孟父還是不放心。他相信兒子不會做對不起百姓的事，也不會做對不起皇上的事，但官場復(fù)雜啊，說你有事就得有事。老人此后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不久就病倒了。

抄家的官員回到洛陽向劉志匯報孟家的情況。劉保沉默良久，然后說，朕也不相信孟嘗是貪穢之人。

一天晚上，昌三嘉突然咳嗽不止。盧尼芳懷疑他在恒春園染了妓女的病，生氣不理他。昌三嘉心虛不敢分辨，盧尼芳就更懷疑了。昌三嘉相信咳嗽不是盧阿妹傳染的，而是給孟嘗氣的。告孟嘗貪污反而讓皇上說他清廉，無異自己打嘴巴。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不久又奏報孟嘗縱容百姓與烏滸人串通反抗朝廷。

楊喬說：“合浦民眾反抗朝廷，是孟嘗到合浦之前的事。合浦以前不產(chǎn)糧食，百姓靠珍珠換糧食生活。過去官吏多貪穢，狂摸濫采，致使珍珠遷到了交趾郡界。百姓沒有飯吃，餓死路邊。孟嘗到任后，革易弊政。第二年，去珠就復(fù)還。百姓傳頌他神明，連洛陽的老頭都聽到了。”

劉志看看左右，說：“要是所有郡守都能這樣就好了。”

梁冀正在開小差想慕容氏，聽到劉志贊揚孟嘗，才想起要幫昌三嘉說句話。他知道孟嘗沒有造反，但孟嘗從來不給他送禮，那是蔑視他，心里十分怨恨，說：“合浦那地方，都是野蠻之人，本將軍寧寧信有之。”

劉志沉默不語。

楊喬說孟嘗沒有造反的動機：“那么荒蠻的地方，能治理得這樣好，不知孟嘗花了多少心血，如果憑空懷疑他造反，誰還用心為朝廷做事？”

昌三嘉說：“因為他為百姓做了點事，百姓聽他的，他才能號召百姓造反啊！”

梁冀眼睛橫起來：“這樣爭爭吵有啥啥用！召他到到洛陽述述職，看他如如何表現(xiàn)嘛。”

太后梁妠說：“也好。”

圣旨很快就到了合浦。臨去洛陽前夜，孟嘗無法入眠，鞏文秋也心事重重，兩人相對無言。過了很久，鞏文秋說：“圣旨是說要你去述職，不會有啥事吧？”

孟嘗覺得他這個太守再也做不下去了。昌三嘉告他貪污不成，肯定不會罷休。皇上召他述職也許就是革職，甚至還有什么罪名等著。但他怕鞏文秋擔(dān)心，并沒有跟她說什么。鞏文秋回想孟嘗到合浦后沒幾天就被行刺，直到投毒。這次上洛陽，誰知道還會遇到什么事？蛇行無聲，奸計無影啊。她要他多帶幾個人，甚至要史敏良陪著去。

孟嘗說這次去洛陽沒有幾個人知道，只帶隨從就行。臨走時，他悄悄叮囑史敏良：“要是我遲遲沒回來，就讓你姐帶孩子直接回老家去。你和他們一起走。”

那些日子天空一直灰蒙蒙，仿佛有水在空氣中流動，伸手一捏就會滴下來。人們天天盼望云開日出，好洗曬潮濕的被子衣服，但霧氣反而更嚴(yán)重。天氣壞人的心情也壞，聽到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孟嘗被傳到洛陽去了。這一去不知是兇是吉，白龍人都替孟嘗擔(dān)心，紛紛給神位燒香，求神保佑孟嘗平安歸來。

孟嘗向劉志述職時，胃隱隱作痛。他告訴劉志，他一直有胃病，希望恩準(zhǔn)回家治療。劉志說：“你在合浦干得不錯，也辛苦了。這樣吧，你先回家看看父母，盡盡孝，也養(yǎng)養(yǎng)病，等著另外安排吧。”

白龍人知道孟嘗辭官回家養(yǎng)病，紛紛到郡府送行。夏得潔和莫懷秀抱著鞏文秋，默默地流淚。其他百姓都圍著孟嘗，不愿放他走。孟嘗無法離去，只得說：“大家回去吧，我住些日子再走。”

趙待平讓趙小冬把一對鴿子留給孟華永，招呼鄉(xiāng)親回去了。

這天晚上突然刮起大風(fēng)，在屋里也聽到陣陣呼嘯聲。第二天，孟嘗一家起了個大早。鞏文秋說：“當(dāng)年我們來時，天也這么冷，風(fēng)也這么大。”

行李收拾好后，孟嘗提起來試了試，說：“七年前到合浦帶著這些行李，現(xiàn)在離開，還是這些行李，怎么重了許多？”

高仕軍說：“都是補丁補的。”

孟嘗從桌子上拿起兩塊小石頭看著，裝進(jìn)了行李包。那是他在冠頭嶺撿的。詩中入畫方稱妙，官到能貧即是清。

天剛蒙蒙亮，孟嘗一家就上路了。馬一虎來送行。史敏良知道他沖她而來，跟他單獨站了好一會。馬一虎勸她嫁孟嘗。史敏良說，她出生就沒了父親，孟嘗給了他父之愛；她沒有哥，孟嘗給了他兄之愛；夫妻之愛，再要就是貪了。

馬一虎默不作聲。

史敏良說：“孟大人走后，合浦百姓還得指望你呢。”

“女兒山不遠(yuǎn)處有座虎頭山，說不定我還到那里去。到時，我跟你可以遙望呢。”馬一虎喉嚨有些哽咽，這位看似不近人情的武夫，也傷感了。

范長路是合浦人，但一定要和高仕軍一起送孟嘗回去。孟嘗回到家，孟父已經(jīng)說不出話，拉著兒子的手，眼淚簌簌而下。孟母說：“你爹連續(xù)五天吃不下東西，只喝了點水。他堅持不咽這口氣，是要等你們回來見上一面啊。”

孟嘗慶幸能及時回來給父親送終，他心里由衷感謝劉志。次日，孟嘗悄悄去給史敏良母親陶氏上墳。他帶來豬肉、飯團(tuán)和茶酒，一一擺到陶氏墳前，然后說：“敏良已經(jīng)長大了，是個好孩子。”這時，史敏良悄悄來了。孟嘗感覺身邊有人，側(cè)身看著。兩人相對無言，一起站了很久。他們的面前，一雙蝴蝶飛去飛來，總是平排著，始終保持著距離。

孟父去世后，孟嘗夫婦陪著母親一起為父親守喪。一年后，母親也隨父親而去。

孟嘗離開合浦后，民間悄悄傳唱著一首歌謠：

白龍骨蚌古來多，官府逼摸沒停過。貝母逃去交趾境，樹葉野菜怎抵餓？孟嘗伯周好奔波，治穢種稻禁采螺。去珠復(fù)還真神明，太守美名世代播。

古先中知道孟嘗走后，就回來找高有才。片瓦也有翻身日，困龍豈無上天時？高有才恢復(fù)他監(jiān)摸隊長職務(wù)，讓他組織珠民下海。古先中提出擴充監(jiān)摸隊，新太守修常表示支持。很快，監(jiān)摸隊就增加到三百多號人。盧阿妹對高有才說：“監(jiān)摸隊人最多，也不能直接下海。要是有辦法讓珠民自己樂意去摸螺就好了。”高有才說：“你要能想出這個辦法，我再獎勵你一張珍珠席子。”盧阿妹說：“珍珠席子我能睡幾張啊？我想去洛陽。”高有才說：“要是摸到夜明珠，別說去洛陽，我還可以讓皇上召見你呢！”盧阿妹說：“能不能摸到夜明珠我不敢說，也許海里真沒有夜明珠。但讓珠民自動下海，有一個辦法可以試試。”高有才讓她快說。

盧阿妹是受到宋立孫女翻供的啟發(fā)。她跟高有才如此這般說一番后，高有才就把任務(wù)交給了古先中和王大志。

趙待平自孟嘗一家離開合浦后，心里一直亂糟糟的，他擔(dān)心他們路上會出什么事。好不容易等到鴿子飛回來，報了平安，但心里還是感到慌。這天，他準(zhǔn)備去串串門，跟別人聊聊天，可一大早王大志就來到了門口。王大志說趙待平在白龍一呼百應(yīng)，要他出面組織珠民下海摸螺，答應(yīng)給二八分成，也就是說，所有珠民摸上來的珍珠，趙待平可分得二成，八分歸郡府。要是摸到夜明珠，郡府還重獎他。趙待平一口就回絕了。王大志問：“高公公的案為什么能翻，知道嗎？”趙待平說：“你去問昌三嘉啊。”王大志說：“昌大人作主是一個原因，但不是主要原因，如果宋小妹不改變口供，昌大人也沒有辦法。”趙待平不吱聲。王大志接著說：“你要是肯配合我們，你一家就享受榮華富貴，要是還跟郡府作對，你想想后果吧。現(xiàn)在合浦已經(jīng)不是孟嘗時代了。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不是很愛你的妻子女兒嗎”趙待平冷笑一聲：“你不知道，我不是嚇大的。你應(yīng)該知道，白龍人不是好欺負(fù)的。”

在何超南家里，古先中也是這樣軟硬兼施。但古先中工作做得還算順利。莫懷秀母子不在家，何超南經(jīng)不住王大恐嚇，答應(yīng)組織珠民下海。他要求給下海的珠民吃飽，摸到的珍珠分成不是給他一個人，而是分給所有下海的人。古先中滿意而歸。當(dāng)晚，何超南吩咐兒子何強去會稽看孟嘗一家。他對何強說：“你最好能在那邊找點事做。我和你媽以后再去看你。”何強去找趙小冬把想法一說，趙小冬也要跟著一起去。趙待平說：“告訴孟伯伯，白龍人生活得很好，請他不用掛念。過些日子，我再去看望他。”

何超南組織珠民下海第一天，古先中就沒有兌現(xiàn)承諾，給他們喝的粟米湯根本看不到粟米，每人也只有一碗。摸上來的珠螺，王大志全部帶走，說是郡府要招待人，要現(xiàn)場開給客人看。珠民都很氣憤，第二天就沒有人肯下海了。古先中一點不意外，也一點不擔(dān)心。監(jiān)摸隊今非昔比，人數(shù)大大增多，太守修常又全力支持，他不相信珠民還敢跟他叫板。他一揮手，手下就到白龍搜人。不到一個時辰，何超南等二十幾個男人就被趕到了碼頭。古先中宣布，到了傍晚每人要上交一百個拳頭大的珠螺，沒摸夠數(shù)的就不得上岸。這天出海的只有兩艘船，何超南負(fù)責(zé)一艘，趙待平負(fù)責(zé)一艘，每艘船上有三個監(jiān)摸隊員。船出海后，趙待平把錨反拋，讓船順流而下。他還大聲對何超南說：“今天暗流太厲害了，船錨不住啊！”何超南明白趙待平的意思，但擔(dān)心馬上就溜走騙不過王大志，打算讓珠民先下海活動活動，半個時辰后才讓船往下飄。珠民們都私下說好了，今天一個珠螺也不摸上來。他們下海游玩一會就上船，再也不肯下去了。王大志見趙待平的船沒了蹤影，何超南這船一無所獲，沒了主意，就要靠岸。

盧阿妹每天都比高有才起得遲，今天醒來后見高有才還呼呼地睡，便推他：“夜明珠摸到了。”高有才翻過身繼續(xù)睡。盧阿妹說：“起來啊，閻姬催你要夜明珠呢！”高有才突然睜開眼睛，說：“呸！閻姬早死了，催什么夜明珠？”盧阿妹說：“起來吧，今天帶我去碼頭看看。”高有才昨晚就想好了，今天要到碼頭看珠民是否還敢耍小聰明，看監(jiān)摸隊會不會私分珠螺，但沒有帶盧阿妹的打算。既然她想去，就帶上她吧。臨出發(fā)時，盧阿妹又說不去了。她知道那些珠民下海沒幾個不是光著身子的，她一個女人看見了很不好意思。

高有才來到碼頭，兩只船剛離岸。閑著無事，他便和古先中等幾個人喝起酒來。何超南那船靠岸時，高有才已經(jīng)喝得兩個白眼珠紅成一團(tuán)。古先中問何超南摸得多少螺，何超南不吱聲。

王大志說：“一個也沒有。”

古先中走近何超南問：“不是說一個人要交一百個珠螺嗎？怎么一個也沒有就上岸了？”

何超南說：“海里沒了珠螺，沒有辦法啊。”

高有才也走近來了，他看著何超南，就想起許多住事。這夜明珠真把他害慘了。前不久要是被押送洛陽，這輩子就完了。他指著何超南說：“下去，船也不要了。你不是水性好嗎？就自己游出去摸珠螺，也不要你一百個，就摸五十個吧。給他簍子！”

何超南不動。古先中揮揮手，手下就把他推下了水。何超南在岸邊磨蹭著。有個珠民提醒他，不能游出去，今天浪大。高有才立即讓監(jiān)摸隊把那個珠民綁了起來。有兩個珠民要動手解繩索。高有才說：“都綁起來！”

何超南想沿著海岸往下游，躲開監(jiān)摸隊再上岸，但監(jiān)摸隊一定要他往海外面游。何超南早上只喝了一碗粟米湯，泡在水里，肚子又餓得快，這時前后肚皮都貼一塊了。他打算游出去潛下水，盡快逃掉。但因為肚子餓，潛下去突然就感到頭暈，再也浮不上來。趙待平上岸后有人告訴他何超南潛水逃走了，就在下游岸邊尋找。第二天早上，何超南擱在一堆石頭邊，肚子已經(jīng)鼓起來。

鄭待平帶著幾個珠民到郡府找高有才，路上遇到修常和幾個隨從。修常擔(dān)心珠民到郡府鬧事，正要去白龍安撫。他跳下馬，拉著鄭待平的手好說歹說，答應(yīng)按郡吏的待遇，以摸螺隊長的身份由郡府出資厚葬何超南，事后再報告朝廷懲罰高有才。鄭待平還要去找高有才。同去的珠民勸他，入土為安，何超南的后事可耽擱不得。

離郡府不遠(yuǎn)處有塊山地，傳說風(fēng)水好，故去的郡吏和富人，多埋葬在那里。鄭待平走了半天，為何超南選了一處開闊的山坡。墓坑挖得又深又大。郡府送了很多陪葬品，有陶屋、陶倉、陶豬。末了，鄭待平還把一只裝有酒的銅壺放了進(jìn)了，說："兄弟，壯壯膽。"

一天下午，盧阿妹煮好魚蝦蟹魚等著高有才回來享用，但遲遲沒見高有才回來。太陽下海了，月亮升起來了，雞叫頭遍又叫二遍了，也沒見人影。

第二天，修常還沒起床，盧阿妹就敲開了他的門。這間房子原來是昌三嘉住，她天天進(jìn)出。后來孟嘗住，她連門口也不敢走近過。現(xiàn)在換了修常，她又有機會進(jìn)去了。

“這么早，有事啊？”修常見是盧阿妹，有些意外。

盧阿妹說：“昨晚沒見高公公回來。”

“你們吵架了？”修常盯著盧阿妹的臉。

“沒有啊！”盧阿妹說，“自從龔大人你來合浦后，高公公天天好心情，我們好著呢！”

“那也不會在恒春園嘍？”

“不會吧？”盧阿妹說，“他這個人愛干凈，就這點好。”

“不會是回洛陽了吧？”

“不會。他說沒有圣旨，是不能隨便回去的。”

“那你覺得，他最有可能去哪里？”修常問。

“我不知道。”盧阿妹說著聲音就有些嘶啞，“白龍人恨他，多次說要拋他下海喂魚，我怕……”

修常眨眨眼睛，說：“我派人到白龍去看看，你先別擔(dān)心。”

修常對尋找高有才是十分負(fù)責(zé)任的，他安排了幾路人馬，估計高有才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也派人暗中調(diào)查了最有可能策劃把高有才拋進(jìn)大海的趙待平。但沒有任何證據(jù)能夠證明高有才的失蹤跟趙待平或者其他白龍人有關(guān)。王大志懷疑史敏良和何強。有郡吏說，史敏良隨孟嘗回到老家后就上女兒山了。有人看見何強回來過，還給何超南上了墳。趙待平說：“何強要是回來過，還會讓他母親一個人留在白龍嗎？”王大志后來又提到宋土生，但也無從查證。冒名宋土生的盜賊，自從孟嘗來合浦后，就再也沒有在合浦出現(xiàn)過。

此間有人傳言，高有才也許知道沒法摸到夜明珠，擔(dān)心皇上責(zé)問，和古先中躲起來了。

一天早上，王大志看到盧阿妹屋門上貼了兩行字：宋土生何超南到此一游。推開門，見盧阿妹被綁在柱子上，嘴里塞了團(tuán)破布。王大志替她松了綁，問誰人所為。她說沒看清楚，家里的珠寶都被搶光了。修常斷言：盜賊又出現(xiàn)了！

盧阿妹要去找昌三嘉。修常告訴她，昌三嘉已經(jīng)歸西了。他從合浦回去后氣喘病日漸加重，不久前突然就咽了氣。他到洛陽任職后，盧尼芳領(lǐng)養(yǎng)了個女孩，幾個月前回去看父母后一直沒來。那天，昌三嘉說：“我們白白幫別人養(yǎng)孩子啊。”盧尼芳說：“誰叫你自己生不出來？”昌三嘉說：“是你生不出來。”說完這一句，就不再動彈了。

一個晴朗的上午，白龍人置辦酒肉，到碼頭邊祭拜神位。白龍男女老幼都來到碼頭邊，唱著跳著，時間仿佛又回到了當(dāng)初孟嘗宣布開海摸螺的那一天。修常帶著幾個隨從，騎著馬來到碼頭，看見白龍人瘋了一樣樂，問：“你們這是干嗎呢？下海摸螺可是要提前報告本官的！”

趙待平說：“我們送瘟神，也拜珠神！”

“你們要是以為高有才不在，天下就太平，這就錯了。”修常摸著花白的胡子說，“高有才走了還會有矮有才胖有才瘦有才。有才的人多了，夜明珠還是要摸的。”

趙待平夫妻和莫懷秀到上虞去了一趟。孟華永和何強一起做生意，趙小冬和孟華德做他們的助手。莫懷秀留在孩子身邊，趙待平和夏得潔小住后就回了白龍。

尚書楊喬給劉志上奏：現(xiàn)在國家正需要忠于陛下，敬畏百姓，而又有能力把握局面、為百姓謀福祉的人才。前合浦太守孟嘗，德高望重，才能超群，曾使合浦去珠復(fù)還，為百姓稱頌。臣懇請陛下讓他復(fù)出，為國分憂，造福黎民。

幾次上奏，劉志都沒有回復(fù)。

孟嘗住在僻野水邊的草屋里，夫妻二人親自耕田做工。周邊士人百姓仰慕他的高尚道德，到他那里居住的有百余家。高仕軍和范長路結(jié)婚后也帶著妻兒住到旁邊來了。一天下午，孟嘗在院子里曬稻子，鞏文秋從外面回來，說：“梁冀死了。”

孟嘗愣了一下，什么也沒有說，繼續(xù)翻曬稻子。

那天，梁冀到慕容氏處，慕容氏又問起夜明珠。梁冀反復(fù)搪塞，這次竟不知怎么說了。慕容氏說：“妾以為大將軍無所不能，原來不過如此。”

從慕容氏處出來，梁冀眼皮一直跳。他想，是不是孫壽知道他在外面養(yǎng)了女人？她跟秦宮的事，他一直忍著。秦宮原是他的管家，后來經(jīng)他推薦，已做了太倉令，但還是經(jīng)常到府上與孫壽相會。如果她今天敢為難他，他就把她和秦宮的事抖出來。

回到家，孫壽正坐在廳上，秦宮低著頭專心幫她修指甲。梁冀進(jìn)門看見了，要退身出去。孫壽卻叫住了他，逗小孩般問：“最近都干什么好事去了？”

“軍務(wù)忙，正累著呢。”梁冀說。

“現(xiàn)在劉志想些什么，你知道嗎？”孫壽臉上的笑收了起來。

“劉志他他能想什么？我只要咳咳嗽一聲，他就肉跳心驚。”梁冀打個哈欠，不屑地說。太后死了，皇后也死了，但他還是大將軍，誰敢把他怎么樣？

孫壽冷笑一聲，說：“我知道你又在外面養(yǎng)了女人。我只是提醒你，別因為迷戀女人而丟掉性命。”

這些日子，梁冀因為整天想著如何才能讓慕容氏笑，對劉志的動向少關(guān)注了。梁冀的小妹皇后梁瑩為人歹毒，自己不能生育，凡有生育的嬪妃都慘遭她的毒手。太后梁妠在世時，劉志對她無可奈何，但太后一仙逝，劉志就冷落了她。她常找梁冀訴苦，但梁冀整天要哄慕容氏開心，哪里還有心情關(guān)心妹妹的房闈之事？再說，做哥哥的再霸道，也不能老是強迫皇上跟妹妹上床啊！梁瑩于是郁郁而終。

外面突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梁冀探頭一看，黑壓壓的兵士已經(jīng)把院子團(tuán)團(tuán)圍住。梁冀感覺渾身發(fā)麻，汗水瞬間濕透了衣服。他看看孫壽，問：“我是在做夢吧？”

孫壽早已癱軟跌倒。

梁冀從幕容氏那里出來的時候，桓帝正在前殿給諸尚書傳諭密謀，調(diào)兵遣將。爾后，尚書令手持符節(jié)出宮召集丞郎以下的官員到宮里守住宮門，收繳各將軍的符節(jié)。黃門令召集騎士、虎賁羽林劍戟士等一千多人，會合司隸校尉圍住了粱冀府第。光祿勛袁盱受命收繳梁冀的大將軍印綬，改封比景都鄉(xiāng)侯。

梁冀兩眼直勾勾地望著袁盱。多年來的荒唐，風(fēng)光，跋扈，一閃而過。劉保可是他一手扶上來的啊！命運真會跟他開玩笑，居然讓他死在劉保的手上。如果他當(dāng)年擁立別人，如果他不當(dāng)這個大將軍，如果他不是整天想著夜明珠，如果他不沉迷幕容氏……現(xiàn)在一切都晚了。他兩膝一酸，跪了下去。

“皇上賜酒一壺，再謝恩吧。”袁盱身后走出一人，雙手捧著壺酒遞上。

梁冀接過酒端著，兩眼直勾勾的想慕容氏，遲遲沒有喝。

“快喝吧，我們還等著回去報告皇上呢。”

梁冀望一眼天花板，看見友通期在向他招手。他把毒酒喝下，慢慢跌到了地上，嘴角流出黑黑的東西，那是血。

那天晚上，白龍海上亮起一道白光，照得合浦縣如同白晝。白龍人奔走相告，歡呼雀躍：夜明珠顯靈了！

趙待平和夏得潔去了海邊。他們手拉手走了很久，趙待平突然一把抱起夏得潔放到沙灘上。夏候氏說：“你要干嗎？”

趙待平說：“這輩子皇后你是做不成了，但皇太后還有機會。”

空中飄過淡淡的云彩，把半邊月亮遮起來，給大地拉上了帳子；輕輕的波浪聲溫柔而富有節(jié)奏，沙灘床在朦朧而溫馨的夢幻中晃動。

趙待平說：“咱們今晚就造個兒子，讓他長大做皇帝。”

“趙佗的玄孫嘛，做皇帝也是應(yīng)該的。”夏得潔輕輕一笑，“但要讓他做個真正賢能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