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昆之路六十年

韓光浩

蘇昆之路六十年

韓光浩

昆山腔、昆曲、昆劇，六百余年悠悠歲月。

尋夢、追夢、圓夢，一個甲子蘇昆歷程。

六十年，在中國人心中，是一個不尋常的概念。天干的甲和地支的子又一次相遇，六十年，是一個輪回的結束，也是一個全新的開端。

2016年，站在這個時代的節(jié)點回望水磨悠悠，無疑充滿感慨。

近五百年前魏良輔研磨昆腔，雅韻初成；四百年多前梁伯龍首演昆劇，一曲風行；之后笛起吳江，臨川造夢，悠悠時光，漫漫長路，也曾家家收拾起，亦有戶戶不提防，終至劇終人散，氣若游絲。九十五年前，有年輕的傳字輩先生齊聚五畝園，曲聲再起；六十年前，一個名叫蘇昆的劇團在蘇州成立，從此在傳字輩先師的身范之下，繼、承、弘、揚、振，五代以傳承昆曲為使命的蘇昆人堅守蘭園。六十年的歲月里，雖有命運起伏，浩蕩滄桑，但終篳路藍縷，春華秋實。新時代的昆曲之夢從這里開始，讓全國矚目的“蘇昆現(xiàn)象”在這里生發(fā)……一座城市乃至一個國家的雅文化基因，穿越幾百年，傳承延續(xù)，綿綿不絕。

一

1921年的一抹殘陽下，蘇州昆劇傳習所創(chuàng)建于姑蘇五畝園，傳字輩在昆曲的斷井頹垣中承接了幾百年香火，中國詩樂一體的昆曲藝術在這里小心翼翼地守護著燎原之種，暫存一息。

隨著新中國的誕生，昆曲得以重展生命空間。1951年初春，民間性質的民鋒蘇劇團成立并在1953年回到久別的發(fā)源地蘇州。到了1956年，由一部分在浙江的傳字輩先生挑梁演出《十五貫》，被譽為一出戲救活了滿園蘭馨。1956年10月27日，江蘇省委機關報《新華日報》發(fā)表社論《祝江蘇省蘇昆劇團成立》，曾改名為蘇州市蘇劇團的民鋒蘇劇團正式改組為江蘇省蘇昆劇團。蘇昆劇團，從這一年開始展露新芽，續(xù)接雅音。

然而，“文化大革命”不期而至，剛剛生機初現(xiàn)的蘇昆劇團根殘苗斷，藝術家被關進牛棚，批斗審查，甚至流放蘇北鄉(xiāng)村。直到上世紀七十年代，十年浩劫結束，裊晴絲又吹起一池春水。1972年，蘇州恢復了江蘇省蘇昆劇團的建制，1977年11月，蘇昆劇團改名為江蘇省蘇劇團，1982年又被批準重新啟用江蘇省蘇昆劇團的舊名。名號雖然變易反復，蘇昆人一直在努力傳承，傳人傳戲，勉力維繼。

時代風云變幻無定，蘇昆之路注定曲折。隨著九十年代發(fā)展經(jīng)濟的大潮涌動，時尚和快餐文化導致傳統(tǒng)戲曲審美又一次遭受沖擊，這種古老藝術在時尚藝術面前，顯得既笨拙、弛緩，又“另類”、尷尬，昆劇再次陷入無可奈何花落去之境地。在困境中，蘇昆依然有一批人立定腳跟，保持了傳承的生命步態(tài)和古老的傳統(tǒng)樣式、純正的昆劇風貌。

堅守必有回報。忽如一夜春風來，進入21世紀，蘇州昆劇不期然遇上了歷史上最好的發(fā)展時機。2000年，中國首屆昆劇藝術節(jié)在蘇州舉辦，新世紀初，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又將昆曲評為人類口頭與非物質遺產(chǎn)代表作，蘇昆人心中的時代新曲夢回鶯囀，噴薄而出。2001年11月，蘇州蘇昆劇團正式改團建院，更名為江蘇省蘇州昆劇院。此后，蘇州兩個“五位一體”的昆劇新戰(zhàn)略、新措施的出臺，三年一次昆劇藝術節(jié)的定點舉辦，昆劇電視專場首創(chuàng)并連續(xù)播出，蘇州昆曲博物館成立，蘇州昆劇傳習所重建。打造昆劇之鄉(xiāng)和昆劇傳承基地，創(chuàng)立中國昆劇研究中心，昆劇每年連續(xù)送戲進大、中、小學，成立蘇州市未成年人昆曲教育傳播中心，啟動昆曲為百萬在校學生公益演出普及工程。連年舉辦虎丘曲會，活躍昆曲社團活動。培育大批昆劇年輕觀眾和業(yè)余小演員，蘇州市保護昆劇條例的隆重出臺……昆劇好事喜事，接連不斷。2014年，蘇州市人民政府投資一億三千萬元建成中國昆曲劇院，實現(xiàn)了劇院排練、劇場演出、傳承保護、人才培養(yǎng)、教育培訓、公益推廣的合一，實現(xiàn)了當代昆曲的活態(tài)傳承。

蘇昆劇團，一路行來六十年，從月明云淡到風生水起，正迎來黃金時代。

二

歷經(jīng)六十年，昆劇風雨沉浮，起死回生，蘇昆人一直甘于清貧、默默堅守，一生兒愛好是天然。

作為昆曲發(fā)源地的職業(yè)院團，從蘇昆劇團到如今的蘇州昆劇院，蘇昆人在近代昆曲先師傳字輩先生的引領下，培養(yǎng)了“繼”“承”“弘”“揚”“振”五代演員。以張繼青、柳繼雁、尹繼梅、凌繼勤為代表的“繼”字輩，以趙文林、尹建民為代表的“承”字輩、以王芳、陶紅珍、呂福海、楊曉勇、鄒建梁為代表的“弘”字輩，以俞玖林、沈豐英、周雪峰為代表的“揚”字輩，如今以徐棟寅、劉煜、徐超、殷立人為代表的第五代振字輩，代代傳承，以戲帶人，以人出戲，精彩迭出。

1956年后，一批傳字輩的老藝人、第一代蘇劇藝人，加上從五六十年代陸續(xù)招收進團的以張繼青為代表的幾十位繼、承字輩青年人才的加盟，蘇昆劇團人戲雙豐。《鴛鴦劍》《羅漢錢》《梁祝》等幾十本蘇劇大戲，《長生殿》《斷橋》《借茶活捉》《思凡》《寄子》等一百多折傳統(tǒng)昆劇折子戲，蘇昆兼演、雙劇并舉。此階段，“繼”“承”兩代蘇昆人近學“傳字輩”，遠聘“寧波昆”，細心揣摩，保留傳承了眾多經(jīng)典劇目。《十五貫》《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白蛇傳》《癡夢》《狗洞》等優(yōu)秀傳統(tǒng)蘇昆劇目相繼重登舞臺、精彩亮相。

林繼凡、陶文瑜為昆劇院合作書畫

1977年，劫后余生的蘇昆劇團在數(shù)千名報名應考的學子中擇優(yōu)錄取了第三代蘇昆接班人“弘字輩”，使蘭園恢復了勃勃生氣。1986年元月，“文化部振興昆劇指導委員會”在上海正式成立，首期“昆劇培訓班”花落蘇州，一大批蘇昆的青年演員再次得到了傳字輩老師周傳滄、沈傳錕、周傳瑛、倪傳鉞、王傳蕖、鄒傳鏞、呂傳洪、馬祥麟、王傳淞等的悉心指點。《打差》《回營》《賣子投淵》《覓花·庵會·喬醋·醉園》《亭會》等一批優(yōu)秀傳統(tǒng)劇目得到了傳承保護。此后，在傳字輩的言傳身教與繼、承字輩演員的帶動下，八十年代，以王芳為代表的“弘字輩”脫穎而出，久違的杜麗娘、楊貴妃、五姑娘、花魁女款款而來，一展曲韻風采。王芳繼1994年首獲第十二屆中國戲曲梅花獎后，又以《西施》摘得“文華獎”，以《長生殿》榮獲第二十二屆中國戲曲梅花獎，實現(xiàn)“二度梅”。2014年再以蘇劇《柳如是》攬得上海戲劇“白玉蘭”獎主角獎殊榮。

1998年，蘇州藝校蘇昆班畢業(yè)生入團，排名為“揚字輩”，這是蘇昆的第四代演員。經(jīng)歷了十多年的摸爬滾打，“揚字輩”也是人才和劇目迭出。俞玖林、沈豐英以青春版《牡丹亭》而雙雙榮獲第二十三屆戲劇梅花獎，其后，周雪峰以“雪峰之吟”專場演出獲得第二十七屆梅花獎。而2007年至今，蘇昆又招收了一批年輕的昆班學子入團，定名“振字輩”。至此，蘇昆的老中青藝術家繼、承、弘、揚、振，神完氣足，全團共有十四位國家一級演（奏）員。除四位梅花獎得主外，陶紅珍、呂福海、楊曉勇獲得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頒發(fā)的促進昆曲藝術獎，周友良屢獲國家級和省級多項音樂創(chuàng)作獎。

姹紫嫣紅柳色新，良辰美景名劇多。近年來，蘇昆集五代演員之力，成功打造了青春版《牡丹亭》、《長生殿》、中日版《牡丹亭》、《滿床笏》、《白兔記》、《玉簪記》、《西施》、《爛柯山》、王石版《牡丹亭》、《紅娘》、《白蛇傳》、《潘金蓮》、《白羅衫》、《南西廂》十四個經(jīng)典品牌劇目。多個劇目被列入文化部、財政部“國家昆曲藝術搶救、保護和扶持工程”重點扶持的優(yōu)秀劇目，其中青春版《牡丹亭》入選國家舞臺藝術精品工程重點資助劇目，《長生殿》入選江蘇省舞臺藝術精品工程。

一個劇院，相繼孕育出享譽海內外的品牌大戲，塑造了一批傳承有序的品牌演員，推出了一大批精品劇目，擁有了眾多名師高手，讓人嘆為觀止，成為當代中國文化界廣泛關注的“蘇昆現(xiàn)象”。

三

六十年的蘇昆光陰里，有著昆曲保護、藝術生產(chǎn)、人才培養(yǎng)深深淺淺的戲曲烙印，還有著跨出國門，走進校園，活態(tài)傳承，幽蘭飄香等充滿青春能量的關鍵詞。蘇昆剎那間，找到了屬于自己的無法替代的生命天空。

蘇州，是一個夢一般的城市。夢想，穿越了我們這座城市的文化經(jīng)典，更成為中國形象外化的品牌符號。從2006年開始，蘇州昆劇院吸引了白先勇、坂東玉三郎、陳啟德、葉錦添、王童等一大批海內外文化精英共同來昆曲中尋夢，成功打造了長演不衰的昆曲精品劇目。至今已于美國、英國、希臘、韓國、新加坡等國完成70余場海外演出。昆曲，激蕩了這個世界無數(shù)人的心海，實現(xiàn)了中國符號的跨文化傳播。

以青春版《牡丹亭》為代表的多部大戲，歷年來在國內外28所大學演出了105場，創(chuàng)造了校園演出單場觀眾7000人記錄，蘇昆還參與了北大、蘇大、臺大、香港中文大學的各類昆曲課程。2007年，蘇州成立了未成年人昆曲教育傳播中心，啟動了昆劇為百萬在校學生公益演出普及工程，9年來共演出一千余場，二十多萬未成年人走進昆曲神圣的殿堂。平江實小、千燈小學、市一中等13所學校成為“昆曲教育傳承基地”。

2015年，蘇州昆劇院新院作為蘇州昆曲文化分享體驗基地，每周五至周日面向市民免費開放；作為第二課堂，向蘇州中小學生開放；蘇昆堅持定期在中國昆曲劇院進行演出，開設昆曲講堂定期進行昆曲公益講座，開設昆曲傳承體驗空間，讓昆曲成為了一座城市的生活方式。

一個甲子的時光，蘇昆實踐了劇目、演員、觀眾的全面系統(tǒng)傳承，并以形成陣容的振聾發(fā)聵的昆劇力作照亮了這一方水磨舞臺。昆劇，是一個象征，它的興衰沉浮，就是中華雅文化的興衰沉浮。六十年的蘇昆之路，也就是中華雅文化的接續(xù)與當代復興的曲折之路。

真正對歷史負責、對未來負責，蘇昆和蘇州，正需要一個又一個的六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