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單信用證項下因商業發票單價計算遭開證行拒付的糾紛評析

樊西玉 王琳

作為國際貿易中的重要結算工具之一，信用證的標的物不是貨物、服務或者履約行為，而是貨物、服務或者履約行為背后的單據。在信用證項下的所有單據中，核心單據是商業發票之一（Commercial Invoice，下文簡稱為發票）。發票的眾多項目當中，單價和總金額屬于主要項目，必須精確計算、正確繕打，并認真復核。銀行審單是一門藝術，帶有很多隨機的成分，發票內容稍有差池，就會被開證行認為存在不符點，進而影響受益人的順利結匯。2015年，中國河北一家外貿公司遇到一個棘手的問題，輾轉找到筆者，最終順利解決。這個案例具有典型性，給外貿從業人員和國際結算人員提供一個鮮活的案例。

一、一件開證行因發票單價計算拒付的糾紛

2015年6月下旬，中國河北GD公司與斯里蘭卡CH公司簽訂1284套帶框架的球墨鑄鐵井蓋（Ductile Iron Manhole Cover with Frame-QTY：1284 sets）的銷售合同，合同規定采用信用證方式結算貨款。合同采用CIF貿易術語，CIF金額為173718美元。7月上旬，出口商河北GD公司收到斯里蘭卡S銀行（一家世界知名銀行）開來的即期限制性議付信用證，信用證到期日為2016年10月11日，開證申請人為進口商斯里蘭卡CH公司，議付行為香港H銀行。其中，信用證的46B Documents Required（所需單據）要求發票必須顯示CIF金額，并且單獨顯示FOB價值、運費和保險費。通知行S銀行中國分行（與議付行不是同一家銀行）確認了信用證的表面真實性，河北GD公司審核信用證內容，認為信用證條款沒有問題，旋即接受信用證。河北GD公司積極生產備貨，聯系貨代辦理各種出口手續，并于9月6日繕制發票。按照信用證規定，發票上顯示了CIF總金額為173718美元，并顯示運費5574美元、保險費207美元、扣除運費和保險費之后的FOB金額167937美元。9月21日，河北GD公司將信用證項下全套單據快遞給議付行香港H銀行。

10月2日，沉浸在國慶假期中的河北GD公司外貿業務員小劉收到議付行轉來的開證行的拒付通知。拒付依據是，商業發票上存在如下不符點：QUANTITY IN TO UNIT PRICE INCORRECT（意思是，FOB金額除以總數量得出的單價與發票上的單價不一致，發票的單價是錯誤的）。原來，信用證上只有貨物的數量1284套和總金額167937美元，沒有提及貨物的單價，小劉為了避免發票上的單價欄位空著，用1284套去除167937美元，求得單價為USD130.7920560747664/set，因為除不盡，小劉將單價寫成了USD130.80/set。開證行的觀點是，1284除USD167937，計算出的單價是USD130.7920560747664/set，而不是發票上顯示的USD130.80/set。小劉認為把信用證上沒有提及的單價列入發票，為買方提供了方便，純粹出于好意。而且數學計算中遇到除不盡，必然要將小數點后面多余的位數抹掉。

本次糾紛涉及金額大，如果不能及時足額收回貨款，公司會蒙授巨大經濟損失。交單期為提單日后的21天，提單日是9月11日，交單截止日為10月1日，已經來不及重新繕制發票并再次交單。小劉咨詢了當地銀行和大學老師，均沒有得到有效解決辦法，經人介紹，小劉于10月8日聯系到了筆者。筆者反復對比信用證和發票，結合開證行的拒付通知，參閱了UCP600、ISBP745和國際商會發布的關于數學計算的意見書，給出了反駁開證行的理由。反駁意見經過議付行香港H銀行轉給開證行斯里蘭卡S銀行，貨款很快全額到賬，沒有扣除不符點費，說明開證行承認之前的拒付有誤。當然，這也可以從側面看出國際知名銀行注重信譽，遵守國際慣例。

二、開證行因發票單價計算拒付不能成立的理由

遇到開證行拒付這樣的國際結算糾紛，應該按照國際商會的慣例論證我國出口企業的交單行為和所交單據均符合國際慣例的規定、符合信用證的要求，不存在任何的不符點。國際商會關于信用證的最重要慣例有兩個：UCP600和ISBP745。另外，國際商會的意見書體現了國際商會對UCP和ISBP各個版本（包括UCP600、UCP500、UCP400等以及ISBP745和ISBP681）的理解，與UCP和ISBP一脈相承，展現了國際商會專家的思維方式，因此也值得重視。筆者從這兩個慣例和意見書中尋找了四個依據，向開證行抗辯。

（一）UCP600的視角

UCP600 Article 14（d）： Data in a document， when read in context with the credit， the document itself and international standard banking practice， need not be identical to， but must not conflict with， data in that document， any other stipulated document or the credit.（單據中的數據，在與信用證、單據本身以及國際標準銀行實務參照解讀時，無須與該單據本身中的數據，其他要求的單據或信用證中的數據等同一致、但不得矛盾。）GD公司所交發票上的總金額和總數量沒有問題，其他信息也沒有問題，只有信用證上沒有提及的單價進行了入（rounding-up）。這樣的入跟發票上的其他數據、其他單據上的數據、信用證上的數據沒有矛盾，是合理的數學運算，所以沒有不符點。

（二）ISBP745的視角

ISBP745 Para A22： When the presented documents indicate mathematical calculations， banks only determine that the stated total in respect of the criteria such as amount， quantity， weight or number of packages， does not conflict with the credit and any other stipulated documents.（當提交的單據顯示數學計算時，銀行僅確定如金額、數量、重量或包裝件數的總量，與信用證及其它規定的單據不相矛盾。） 根據本段的規定，開證行只需要核對發票上的總金額、總數量是否與其他單據信用證的要求矛盾，不應該做乘法，以審核單價×數量是否等于發票和信用證上的總金額。

其實，信用證審單業務中數學計算的度一直是業界備受爭議的話題。ISBP745的更早版本ISBP681 的Para24規定，銀行不審核單據中的詳細數學計算（detailed mathematical calculations，detailed的意思是詳細的、逐條的，所以，detailed mathematical calculations還包含了“逐條的數學計算”），而只負責將總量與信用證及其他要求的單據相核對。可是detailed這個單詞過于模糊，為了避免其帶來的爭議，在修訂后的ISBP745 A22中刪去了detailed的說法，將銀行審核對象僅僅局限于諸如總金額、總數量、總體積等總量范疇。ICC銀行委員會前技術顧問Gary Collyer認為，銀行不予審核的計算是那些依靠人腦無法直接口算出結果的計算。比如，10×100屬于銀行審核的范圍，而10.0265×100.799則不屬于銀行的審核范圍。

本案例中，既然河北GD公司所提交發票的金額和數量無誤，而且開證行無權進行金額除以數量的計算，所以開證行指出的不符點不存在。即使換個角度看，按照ISBP745 Para A23的規定，不影響單詞或者所在句子意思的單詞拼寫錯誤都不算是矛盾（conflict），何況是合情合理的舍或者入？

（三）總金額做舍（rounding-off）的例子之一：R775/ TA754rev

信用證45A規定貨描為：ABC SPRAY 100ML， TOTAL EUR 51，003.00，TOLERANCE 2/2。受益人提交發票顯示貨描為： ABC SPRAY 100ML；QTY 27，181PCS；UNIT PRICE EUR1.874；TOTAL VALUE EUR50，937。

根據增減幅度條款，受益人可以發貨的金額范圍是[49，982.94，52，023.56]。發票上顯示的金額50，937在信用證允許的范圍以內。經過計算可以知道27，181×1.874=50，937.194，不是發票上顯示的金額50，937，顯然發票做了舍（rounding-off）的運算，把小數點后面的零頭舍掉了。開證行以27181 ×1.874=50937 instead of 50，937.194為由拒付。國際商會除認為歐元不應該保留到小數點后三位以外，還認為該情形適用ISBP681 Para 24，銀行不應該做這樣的詳細數學計算（Detailed Mathematical Calculations）。根據ISBP 681 paragraph 24的規定，銀行不檢查單據中的數學計算細節，而只負責將總量與信用證及其他要求的單據相核對，所以上述發票是可以接受的。總金額TOTAL VALUE EUR50，937如何從單價乘以數量而來，包括如何舍或者入，這個數學計算過程，銀行無須理會。

在河北GD公司VS斯里蘭卡S銀行的案例中，用1284去除167，937.48，求得的數字是130.7924299065421，可是單價的小數點后面保留太多位數沒有意義，必然會發生舍或者入：如果舍，單價就是130.79；如果入就是130.80。無論是130.79還是130.80，乘以數量1284，結果都不是167937.48，而是略有誤差。因此，無論單價寫成130.79還是130.80，都不應該導致單據不符。

（四）總金額做舍（rounding-off）的例子之二：TA778rev

發票顯示貨物數量2273.00MT，單價為JPY35，157.50/MT，總金額為799，129，97。因為2273.00×35，157.50= 799，129，97.5，開證行以Total amount on commercial invoice differ from amount of “quantity×unit price”（發票金額不等于“數量乘以價格”得出的金額）為由拒付。國際商會在分析中認為，開證行的拒付沒有道理，銀行并不需要負責這類數學計算：Anyhow， banks are not required to carry out mathematical calculations.（畢竟，銀行并不需要負責這類數學計算。）根據國際商會的意見書TA778rev，我們又一次得出結論：在河北GD公司VS斯里蘭卡S銀行的案例中，河北GD公司的做法，受到國際商會專家意見的支持。

三、 怎么樣做到防患于未然

（一） 必須掌握UCP600、ISBP745和國際商會的相關意見書

UCP600，是國際商會最重要的慣例，素有信用證結算的“圣經”之美譽，在國際結算中普遍應用，是信用證業務成敗的關鍵。多年來，UCP的各個版本，在世界范圍內被廣大申請人、受益人和銀行采納為信用證業務的操作指南。

ISBP745，是當仁不讓的信用證審單標準的“圣經”，廣泛應用于貿易界和銀行界。ISBP745可以幫助國際貿易從業人員正確理解和運用UCP600，統一和規范信用證項下的單據制作，減少不必要的爭議，ISBP745之于UCP600，就像血肉之于骨骼，二者不可分割。UCP600對于銀行審單標準規定得較為籠統，而ISBP745則詳細得多，是對UCP600的重要補充，是UCP600的操作規范，其通過大量實例澄清了UCP600某些條款的含義。知道了銀行的審單標準，外貿公司才能根據標審單準制作出高質量的單據，無法想象一個不通曉比賽規則的運動員參與比賽項目會有什么結果。

（二）在合同中列明所有關鍵信息，避免有遺漏或者模糊不清

本案例中開證行和受益人的糾紛在于單價如何計價。如果買賣雙方在簽訂談判和銷售合同的時候，將單價計算清楚并且寫入合同，買方在給開證行的開證申請書中就會把單價列入，開證行在開立信用證的時候就會把單價列入信用證。這樣，河北GD公司的小劉在繕制發票時，就會把信用證上的單價復制到發票上，本案例中的糾紛就可以消弭于無形。

國際商會在ISBP745 ParaⅢ中說，在約定銷售合同條款或其它合同條款時，有關各方應當意識到其對完成開證申請書或修改申請書的影響。在ISBP745 ParaⅣ中說，如果對開證申請書或修改申請書、以及信用證開立或有關的任何修改書的細節予以謹慎注意，審單階段出現的許多問題本來可以避免或解決。開證申請人和受益人應當慎重考慮所要求提交的單據、單據由誰出具、單據的數據內容和提交單據的期限。申請人、受益人和開證行，在談判、起草合同、簽訂合同、申請開證、開立信用證、審核信用證、修改信用證、審核修改書的過程中，要時刻保持警惕，對所有的細節認真考慮，對將來可能出現的問題要有先見之明，防范于未然。

（三）單價計算時應注意的舍與入的問題

在外貿實務中，包括發票的各種單據上的數值之間常常會因為舍與入等原因而形成差異，審單的銀行負責核對總量，同時必須考慮四舍五入的計算規則；外貿企業繕制單據時，也要注意數字的舍與入。實務中，舍與入的原則如何應用，需要掂量。比如：裝箱單上顯示貨物毛重1000.1KGS，提單顯示毛重1000KGS，可以嗎？當然可以，與1000相比，0.1微乎其微，這是四舍五入處理的結果。又比如：裝箱單毛重1.1KGS，提單顯示毛重1KGS，可以嗎？未必可以接受。這雖然是四舍五入處理的結果，可是0.1是1的10%，這么大的比重不可隨意省略。對于一些敏感貨物或者貴重物品，如芯片、鉆石、黃金等，尤其需要謹慎處理。計算保險金額時，不能舍，只能入。一般來說，投保金額至少是貨物CIF或CIP價格的110%。這是最低金額要求，計算時如果做了舍，保險金額就會不足。因此，計算保險金額時，進位取整，只入不舍。

單據上的空格欄位一定需要填寫嗎？本案例中，小劉認為發票上有單價欄位，所以必須填寫。事實真的如此嗎？ISBP745 Para A17： The fact that a document has a box， field or space for data to be inserted does not necessarily mean that such box， field or space is to be completed.（單據上留有填寫數據的方框、欄位或空格，并不必然意味著該方框、欄位或空格中應當填寫內容。）可見，根據國際商會的意見，發票上的空格欄位未必非要填寫不可。

（四）積極接洽開證申請人，說服其放棄不符點

本案例中，受益人所做交單沒有不符點，最終銀行全額付款，沒有扣除不符點費。如果某種情況下交單存在不符點，出口商又來不及改單，就應該積極與進口商接洽，勸其放棄不符點。在UCP600的前言中提到，在UCP600出臺前，信用證在初次交單時的拒付率高達70%左右。當然，多數情況下最后都收回貨款。如果不符點不嚴重，不至于使開證申請人蒙受損失，開證申請人一般會同意接受單據。開證申請人同意后，開證行一般會扣除不符點費，然后付款。出口商與進口商的積極協商，是成功收回貨款的重要因素。

總之，遇到信用證糾紛，怎么向開證行提出抗辯？最好的辦法就是依據UCP600、ISBP745及與之相關的國際商會意見書，向開證行提出反駁意見。如果開證行是國際知名銀行，一般會遵守國際慣例。即使開證行不是著名銀行，往往也會顧及自身聲譽，不會肆意妄為。只要我方能根據慣例提出言之成理的反駁意見，成功收匯的可能性很高。

注釋：

①UCP600，全稱為The Uniform Customs and Practice for Documentary Credits， 2007 Revision， ICC Publication no. 600，中文名稱全譯為《跟單信用證統一慣例——2007年修訂本，國際商會第600號出版物》。

②ISBP745，全稱International Standard Banking Practice for the Examination of Documents under Documentary Credits subject to UCP 600 （ISBP）， 2013 Revision， ICC Publication no.745，中文名稱譯為《UCP600下信用證審單國際標準銀行實務》，2013年最新修訂本，國際商會第745號出版物。

③當然了，如果信用證允許數量有5%或者10%的增減幅度，銀行就應該計算信用證允許的數量范圍，并審核發票上顯示的貨物數量是否超出了增減幅度允許的范圍。此時，進行詳細數學計算是信用證的要求，銀行必須計算。如果銀行不進行計算，就無法判斷實際發貨數量是否符合信用證的規定。

④R××：國際商會意見書收錄成冊正式出版時的編號。

⑤TA××rev：“TA××”編號指的是未經國際商會銀行委員會批準，而由銀行委員會的技術顧問先以草案形式答復的意見書，“TA××rev”編號指的是銀行委員會后來對“TA××”編號的草案進行修改后形成的意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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