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春芳
戰后重新崛起的上海國產片公司及其對外競爭策略(1945-1946)
蔡春芳
戰后初期,盡管海運未通,好萊塢新片無法輸入,但因為太平洋戰爭爆發而存滬的好萊塢舊片和從戰時的陪都重慶運來救急的美國片長驅直入上海,幾乎完全占領上海首輪影院。國產片業在兵臨城下的關頭沖破重重阻力,出品了《忠義之家》《天字第一號》等十多部影片。盡管在與海量的好萊塢排片量對比中顯得微不足道,但正是這為數不多的十幾部影片所爭取到的影院奠定了國產電影與西片商一爭高下的院線基礎,并由此而形成了異于西片的策略訴求。
西片傾軋 數據對比 國產片崛起 院線及策略
1945年抗戰勝利后直到1946年底《中美友好航海通商條約》簽訂之前,由于戰事造成的海上交通中斷仍未恢復,戰后初期好萊塢新片無法輸入上海,但因為1941年太平洋戰爭的突然爆發,外國片商撤退不及而臨時存儲滬上無法運走的好萊塢舊片連同從陪都重慶(1938-1945)①運來救急的美國片長驅直入上海,幾乎完全占領上海首輪影院。因此,1945-1946年是黑云壓城的危急關頭,是國產片的漫漫長夜。但這一時期同時也是曙光初現,國產電影沖破重重阻力,完成策略化的自我定位并重新崛起的節點。因此,盡管在這個時間段的上海電影市場上,出片量極少的國產片在西片近似傾銷式的進攻中完全是螳臂當車式的抵抗、點綴,但作為戰后上?!爸型怆娪敖粦稹保êA康暮萌R塢電影與中國電影優秀電影如《一江春水向東流》《假鳳虛凰》《太太萬歲》等爭奪首輪影院、市場,后者以多個影院聯映和自身的高品質,取得了極高的票房成績)的近前史,卻是不可略去的。更重要的是,戰后的上海電影幾乎是這一時期所有電影問題纏繞糾結的核心,它作為戰后中國電影生產的中心,作為電影產品進出口的集散地,作為遠至美國,近至香港、臺灣、華北、西南、南洋等地的制片、發行、放映電影活動輻射中心,作為抗日戰爭的戰火蔓延后逐漸縮小的中國電影版圖幾乎僅存的地標,是當之無愧的“一城電影”。因此之故,戰后初期上海國產片業的崛起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戰后中國電影業的崛起,其指稱的并非上海一地,而是一個國家的電影業復興軌跡。下文筆者將嘗試重現戰后中國電影業如何在時局混亂、西片肆虐中崛起并形成其對外競爭策略的。
根據《申報》的電影廣告和《鐵報》的報道顯示,舊歷1945年春節檔期間(新歷1946年2月2日左右)上海首輪影院無一例外全被外國影片占據,沒有一家上映國產片。而對于1946年整年的上海電影市場,由程季華等主編的《中國電影發展史》也做出了相應的描述:“1946年上海首輪映長片383部,其中中國影片僅13部”。②所有這些數據都指向一個事實——1945年到1946年的美國電影如洪水涌瀉,山洪爆發,瞬間傾覆上海電影市場。1946年6月2日《申報》曾載文《中國“精神食糧”荒嚴重,謹向好萊塢電影發行商呼吁》,敘述勝利以來,“只有‘中電’二廠費九牛二虎之力拍攝一部《忠義之家》,其他的都只有消息?!薄?5%是美國片,英片、蘇聯片數量亦不多……80%以上都是以色情或怪異為號召的?!雹圻@些描述或記錄,筆觸之下盡顯戰后初期上海電影市場為西片所全面傾軋的無奈與悲涼,充滿了兵臨城下的恐慌。而實際上,形勢的不容樂觀度要大大超出這一記述,影片量的對比只是將生產力和市場占有度的情況提到前景的位置,而國產片所面臨的問題和市場狀況的復雜度卻遠遠不止這些。
以《上海電影志》所提供的數據為基礎,蕭知緯和尹鴻在其論文《1897-1950年:好萊塢在中國》中認為,“1946年有881部美國影片在中國上映,1947年393部,1949年142部”④,但實際情況則比數據本身所呈現的簡單事實更為復雜。第一,對比《上海電影志》提供的同期好萊塢電影產量狀況可以發現,1946年好萊塢在上海上映影片的數量遠遠大于其當時的出品量。關于這一點,我們可以從蕭知緯、尹鴻在這篇論文中提供的注釋獲得證明:“1946年好萊塢出品為252部,1947年為249部,1948年為248部,1949年為234部。這些數據基于《上海電影志》(1999)”。一個可能的解釋是,太平洋戰爭以前已經整裝待發,原定出口到中國的好萊塢電影因為意料之外的戰事而戛然而止,造成了出口的積壓,于是這些影片連同戰后好萊塢的出品一起投放中國市場,瞬時造成強大的井噴效應。按照《申報》廣告所顯示的上海市場首輪影院的年映片容量,好萊塢影片的映片慣例以及前文所述“1946年上海首輪映長片383部”來看,881部映片足夠完全占領上海首輪影院兩年時間,在這樣的情勢下,國產片的生存空間相當狹小。⑤第二,自日本投降到1946年底《中美友好通商航海條約》簽訂,海運恢復之后,上海影院上映的美國電影既有從戰時的陪都重慶運來救急的美國片,有因為太平洋戰爭爆發而存滬的好萊塢舊片,又有海運恢復后新輸入的881部美國片。因此戰后幾年滬上影片上映總量大于戰后總進口量。也因此,此處蕭、尹二者提供的數據所呈現的一個悖論在于,一方面在無意中以減量的方式弱化了好萊塢影片對上海的強大市場占有率和國產片所面臨的前所未有的嚴峻形勢,另一方面它又讓閱讀者專注于綜合數據對比(13:881)帶來的強烈反差而更加悲觀地看待國產片所面臨的困境。這也為筆者提供了試圖熨平的歷史的褶皺,進行重新閱讀的機會和可能,并以此呈現戰后國產片的對外競爭策略。
1.壓倒性的西片上映
1946年西片長驅直入上海,如入無人之境,可以毫不夸張地說,1946年是西片在戰后上海電影市場上的巔峰時代。西片之所以能在戰后到1946年底幾乎完全占領上海電影市場的優勢在于它們并不需要與中國的電影業在制片環節進行競爭,而是直接占據電影業的終極環節——放映,由此實現對國產電影最致命的扼殺,也因此影院成為所有問題的癥結。根據《上海電影志》的記錄,外商在上海辦的電影院有:大光明(1928年),國泰(1932年7月1日),大華(1939年12月),南京(1929年),美琪(1940年),平安(1940年9月5日),光陸(1934年5月),浙江(1945年10月),辣斐(1939年9月),這些影院幾乎從來只映西片,直到上海淪陷之后它們才大都開始被迫映“滿映”“華影”等公司,日本、德國等國的影片。對比“華影”強行接管的影院(大光明,國泰,南京,美琪,麗都,大上海,滬光,大華,金門,平安,西海,浙江等共十二家)⑥可知,幾乎所有的西片商建的影院都被囊括其中。這一巧合無形中為戰后西片卷土重來提供了相當的便利。一方面,這些影院并未因為戰爭而間斷,沒有被改做他用或被廢棄,因此抗日戰爭結束后也完全不需要整修便可迅速投入西片放映。另一方面,由于是外商的影院,在戰后浩浩蕩蕩的電影事業接收大潮中,國民黨也不敢接收,因此,從《申報》的電影廣告顯示的放映情況來看,這些影院沒有停映過一天。于是,有著放映西片的放映機、譯意風的這些影院便成為其重新入主的接納者。僅在日本投降后的第二天,大上海和南京兩大影院就聯名在《新聞報》《申報》《大公報》上稱“后天獻映《藍天使》”。之后,兩院又于1945年8月20日刊出大幅廣告稱“西片開映之先鋒大上海、南京映《蓋世英雄》”,而淪陷時期改演劇的柳氏兄弟經營的金城和金都兩個影院也都在8月22日之后開映了《鐵騎西征》等美國片。不過,值得特別指出的是,由于戰后初期海上航運未通,西方最新影片無法運入,這一時期放映的外國片都是戰前和戰時舊片。
如果說1945年8月到10月我們還能在《申報》《國民日報》等上看到“華影”片、舊國片、“中制”的影片廣告零星地點綴在影片放映的汪洋大海中的話,那么從11月開始,上海的西片已成黑云壓城城欲摧之勢,各影院完全被歐風美雨所滋潤,生意興隆,票價接連上漲。
一個更雪上加霜的事實是抗戰勝利后,根據國民黨政府規定,“凡在太平洋戰爭發生以前在滬制作之影片,其內容不違背現行電影審查標準者,經中央戲劇電影審查所審查核發準演執照后可于全國各地公映”,但是,“在太平洋戰爭發生后由敵偽統治所攝制出品,則一律認為偽片,絕對禁映”。⑦因此,戰時“華影”生產的大量影片被封倉入庫,不得放映。而戰前“新華”“國華”“藝華”等公司的影片都已經在上海做過多輪放映,既缺乏有力的生意點,同時出品數量嚴重不足,面對需求旺盛的滬上四五十家影院和潛在的巨大生意前景,也只能默默地退出了。相反,以好萊塢為代表的西片則因為太平洋戰爭的爆發而囤積了大量影片在上海。據1946年2月《鐵報》報道,由于太平洋戰爭爆發導致好萊塢影片一時撤退不及而在上海囤積了八百多部,如今戰爭結束,影片供過于求,好萊塢片商甚至想把二輪影院改為首輪。⑧另一方面,隨著重慶作為陪都的確立,大量的西片運往放映,一待戰爭結束,這些片子就都運回上海放映。以米高梅公司為例,太平洋戰爭后遭禁的米高梅片子有十多部,飛至重慶上映,加上戰爭期間輸入重慶的影片,勝利后其存放在陪都的片子有兩百多部,盡管上海大華大戲院是米高梅的映片基地,但這些片子大華估計四五年無法映完,于是尋求金都大戲院成為其B級片的首輪影院⑨,筆者查閱《申報》《民國日報》《大公報》刊登的同一時期金都大戲院映片情況也驗證了這一說法。另據《上海電影志》的記載,1946年從上海進口的西片數量多達911部。囤積在上海舊片、重慶運來的舊片再加上《中美友好航通商航海條約》⑩簽訂之后進口的新片,對于國片無疑形成了壓倒性的優勢。
2.政治、市場多重壓力下重新起步的國片業
而這一時期的國片制片業則剛剛開始起步,盡管官營電影廠已有《忠義之家》《圣城記》《鐵骨冰心》《天字第一號》等拍出,但直到1946年2月,國民政府尚未開放民營電影業。到了當年8月,從大后方回來的白楊、舒繡文等進步電影工作者大都進入官營的“中電”?工作。時間倒回到1945年8月22日,“文協”?成立“附逆文化人調查委員會”,認為“凡擔任偽文化官、特務文化人員以及在敵偽控制下的文化機構團體中工作和其他不潔人物,皆屬附逆文化人范圍之列”?,并要求對這些“附逆影人”進行逮捕和公開審判。1946年11月19日,吳國楨被國民黨和軍事當局委任為抗戰后上海的首任市長,開始著手調查抗戰時期上海的電影業。1946年末,國民政府開始起訴“漢奸電影人”。此后政府出臺了一份針對電影界的傳訊名單,包括了張善琨、陳云裳、李麗華、岳楓、張石川、梅熹、陳燕燕等人,他們被公開起訴為“同謀敵國”。?一時間,電影界風聲鶴唳,人人自危,以致于原“華影”發行部副部長鐘寶璇在聽到法院傳票后,立即加入了英國國籍。在政治和輿論雙重壓力之下,在這個滿城追究附逆者的危急關頭,大批影人流亡香港。而淪陷時期留在上海的一些重要的電影事業家也紛紛撤資上海,到香港另起爐灶。上海電影業因此鬧起了明星荒、導演荒。聯華影藝社只有導演史東山、吳永剛等,苦于無演員,原本計劃拍攝的《一江春水向東流》因為白楊在北平“中電”三廠拍《圣城記》而不得不往后推?;由嚴幼祥、鳳昔醉、蔣伯英三人主持香港“大中華”公司尚未投入拍片?;“國泰”公司剛開始搭攝影棚,預備九月中旬開始拍片;文華公司則遲至1947年1月底才傳出“吳性栽組織影片公司,決定用文華的名稱,除夕日請工人聚餐,算是正式成立”?的消息。對于兵臨城下的強勢西片,各大公司雖然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也只能無可奈何。
反觀戰后到1946年底的上海電影市場,一面是四五十家嗷嗷待哺的影院和西片的拔山倒樹而來的氣勢,一面是國民政府的禁映令,仍然在廢墟中掙扎,舉步維艱的中國電影業,陪都時期官營電影業每年不足20部的故事片產量以及少得可憐的舊國片所造成的青黃不接。因此也就難怪即便直到1946年10月之前,海運未通,好萊塢新片無法輸入,加上美國戰時電影膠片式樣與戰前兩樣,上海首輪戲院的放映機與新膠片式樣不匹配,如此景況之下上海影院直到1946年底放映的外片都是舊片也絲毫無法阻擋其占領上海影院的步伐。當然,美片實行捆綁預定?的發行方式以及還停留在黑白兩色的國片,無法匹及西片五彩艷麗的特點也是使得其能大批量進駐上海院線,吸引巨大觀眾群的重要原因。因此,對于國產電影來說,從戰后到1946年底無疑是個黑暗的時期。
但換個視角來看,正如《中國電影發展史》所記錄的13:383的對比所呈現的杯水車薪式的反抗的悖論在于,相對于1945年國產片業沒有任何出品,上海電影市場上外國片雄霸天下的局面來說,1946年幾部國產新片擠入春節檔期,并在上海首輪影院熱映,聲勢比肩于甚至超過西片這一事實至少讓我們看到了一道微弱卻堅定的曙光。而事實也證明,這一道曙光最終發展成了星火燎原之勢。

表1 .1946年上映的國產電影(包括1946年舊歷春節檔,筆者根據《申報》《民國日報》等報紙上1946年和1947年初的電影上映廣告整理)
從戰后第一部國產片《忠義之家》(官營,“中電”出品)開始,1946年上海首輪影院先后在大光明、皇后、金城、金都、新光、巴黎、滬光等電影院上映了包括“中電”“國泰”和香港“南洋”“時代”影片公司等的《鶯飛人間》《圣城記》《蘆花翻白燕子飛》《鐵骨冰心》《同病不相憐》《天字第一號》《民族的火花》等8部影片。更重要的是,相對于“舊歷1945年春節上海沒有一家影院開映國產片,1946年則有6家首輪影院映三部國產片《長相思》《湖上春痕》《遙遠的愛》”。?如果光看《上海電影志》顯示的13:383這一個比例,1946年在上海國片業的崛起中所起的作用實在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計。但如果我們將這些影片的映期、場次、上映影院與同時期上映的西片做對比便會發現正是這為數不多的幾部影片奠定了國產電影與西片博弈的院線基礎并形成了異于西片的策略訴求。
尤其當我們將中西影片的制作過程納入電影市場史的分析和考量中,看清西片的制片過程并不在中國實現這一事實便會發現外國電影公司的天然優勢——其電影制片過程并不面臨國產影片所需克服動蕩的社會、政治環境以及百物日漲夜大,經濟漸漸臨近崩潰邊緣的危機。這一點也就使得戰后中外電影公司的競爭的核心集中在對電影院線的爭奪上。縱觀處在整個中外博弈關鍵點的影院或曰院線,不難發現其實一直到1949年1月美國片停止輸入上海,國產片所占領的院線也僅僅只有1946年建立起來的四條——以柳中浩、柳忠亮兄弟?的金城、金都為主導的院線;“昆侖三老”之一史東山之胞弟史廷磐的滬光線;香港大中華公司建立起來的新光、巴黎線,以及由“中電”建立起來的皇后線?。此后在中外首輪影院爭奪戰中“昆侖”“文華”“中電”“大中華”等公司搶到的影院也都無一例外加入最初的這四條線,從而形成國產片“多院齊映”的勢頭。
因此,1946年上映國產片的皇后、金城、金都、新光、滬光等影院,不僅分別成為日后完善起來的四條國產片首輪院線的領導者,而且在后來日益激烈的中外影片放映市場競爭中,將國際、光華、黃金、金門、銀都、匯山、文化會堂、巴黎、虹光、平安、美琪、麗都等電影院通通納入到了自身的院線系統。如此一來,相對于外國影片往往只在一兩個影院齊映一周便下檔的情況,從1946年開始國產影片便形成了自己的策略訴求——映期長達至少半個月且多院齊映以搶回影院、壯大聲勢。這一策略緩解了相對于美國片海量的存片與出品,以片海戰術占有影院而國產影片出品嚴重不足的困境,使其在博弈中有可以反擊的立足點。但另一方面,需要指出的是,這也為國產電影逐漸恢復后一直存在院線的“排片難”問題埋下了伏筆。
馮小剛導演在《我是中國電影殿外人》一文中談自己的電影事業是在中國電影夾縫中逐漸壯大時戲謔地說道,“中國電影自創業以來,經前三代導演的艱苦奮斗,建造了中國電影這座寶殿,然后,第四代導演殺了進來,并把死了大門。接著,又一幫人殺到,破窗而入,自創拍法。再后來,第六代導演來了,沒走門和窗,而是從地下鉆了上來。等我來的時候,已經進不去了,便在宮殿外建了耳房。過得不錯,并有人探出了腦袋?!?反觀建國以前的中國電影生存狀態,仍然呈現出與“馮式揶揄”相同之處和同樣的尷尬境地:中國電影從誕生到二三十年代電影市場的不斷壯大與繁榮,影院的鱗次櫛比并非建立在對國產電影的需求上,而是主要以放映外片為生,所以整個上海鋪天蓋地全是法、美、英等國的電影。在占有電影院的同時,西片商還通過合同規定和大電影公司聯合發行的方式要求或脅迫影院方禁止放映國產片,試圖在電影宮殿中將所有的入口堵死。因此在戰后這場中外電影市場爭奪戰中,聚焦于制片而向來忽略渠道建設,“國人自制影片卻無自營影院”?的國產片從一開始就處在劣勢地位。好在自明星公司收買承租西班牙影院商雷瑪斯的五家戲院,形成國產片自己的第一批放映影院到“六合影院公司”形成聯合院線以對抗“天一”公司和西片陣線,再到聯華公司在全國建立了自己的發行放映線開始,國產片已經跳出了以卑微乞憐的姿態求助于專映西片影院的困境而是另辟院線。而鑒于蔣介石政府以來中美政治方面的合作關系,經濟方面的援助與依賴關系以及戰前外國電影在中國電影市場上的壓倒性的優勢地位,戰后美國電影卷土重來并重新雄霸上海灘對中國電影界而言毫不意外并且是必然之勢。而戰后國產片業的奮起反擊,建立并逐漸擴大國產片院線的策略也同樣都是歷史經驗和教訓的沉淀。
正如上文所述,1946年初步形成的四條院線的領軍影院實際上對應了馮小剛口中的“耳房”,在黑云壓城的形勢之下為國片提供了一處避風港,為之國產片日后蓄勢待發以及對立于西片準備了前提。如果專注于13:383或13:881的數據對比,1946年國產片業在黑云壓城中形成的院線策略和訴求恐怕也就難以顯影了。另一方面,一個無可爭議的事實是,1947年的《假鳳虛凰》和《一江春水向東流》等影片在戰后上海創下票房的神話和影響力無疑也都多少受益于此后的中外競爭中,越來越多的西片首輪影院加入國產片四條院線從而形成的多院齊映的聲勢。?
【注釋】
①1939-1945年,由于抗日戰爭爆發,國民黨把重慶作為替代戰前南京的陪都。與此同時,原來占據上海影院的好萊塢影片逐漸暫時撤出上海,轉戰重慶,據《陪都時期的電影專史研究》一書中提供的數據,在陪都時期重慶共映的2998部影片中,美國片就占了1432部,成都、貴州等西南市場還不包括在內。
嚴彥,熊學莉等.陪都電影專史研究[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09
②上海電影志編纂委員會編.上海電影志[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9:619.
③唐紹華.中國“精神食糧”荒嚴重,謹向好萊塢電影發行商呼吁[N].申報,1946-06-02.
④蕭知緯,尹鴻,何美.1897-1950年:好萊塢在中國[J].當代電影2005,6:67-75.
⑤根據《青青電影》,上海影院在實行公私合營之前一共52家,擁有過千座位數的影院有21家。以最樂觀的估計假設這21家均為首輪影院,按照好萊塢影片每部在2個首輪影院上映1-2周的慣例,則每年首輪影院上映影片量約為260-520部(365天÷7天=52周 影片量上下限分別為52÷2×21÷2≈260;52÷1×21÷2≈520)
⑥上海電影志編纂委員會編.上海電影志[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9:619.
⑦中宣部代表羅學濂談電影服務處使命[N].申報,1946-01-25.
⑧南臺靜.國片市場將消滅[N].鐵報,1946-02-27(04).
⑨風聞.米高梅新片大量出籠[N].鐵報,1946-01-06(04);尉遲.蛇蝎美人的話:好萊塢的影片由重慶一部部的飛運至上海[N].鐵報,1946-11-20(04).
⑩1946年11月4日,由國民政府外交部長王世杰與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在南京簽署《中美友好通商航海條約》,為抗日戰爭時期中斷的海上航線再次通航,好萊塢影片再次輸入提供了保證。
?國民政府官營的中央電影攝影場,簡稱“中電”,成立于1930年代,抗戰勝利后改組為“民營”中央電影企業股份有限公司,隨后與昆侖、文華等電影公司成立中國電影聯營處,負責影片在大陸、香港、臺灣等的發行,排片等。詳見.康豈爾“吳邦藩史廷磐爭斗白熱化”,鐵報,1948-01-05(04);碧潭,臺灣通訊:“國片臺灣聯營處進行順利”,鐵報,1948-08-15(04)
?“文協”是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的簡稱,1938年3月成立于武漢,是抗日戰爭期間全國規模的文藝界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組織,發起人包括全國文藝界各方面的代表近百人,理事會推舉老舍為總務部主任,主持“文協”的日常工作。
?中國電影圖史編輯委員會編.中國電影圖史:1905-2005.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07:189.
?申報,1946-12-11,1947-12-25.
?越君.中電今后的攝片計劃[N].鐵報,1946-08-06(04).
?盧前.香港影界的怪現狀[N].鐵報,1946-08-17(04).
?《鴛鴦蝴蝶主角易人》[N].鐵報,1947-01-27(04).
?為了保證賣座影片與非賣座影片之間的平衡,保證利潤的最大化,好萊塢片商往往采用“包租制”即捆綁預定的方法:要求租片者以某一分成比例一次接受若干部影片例如廣州最大的金聲電影院,與米高梅公司簽約,“規定每年至少放映該公司出品五十套,但實際上只分配給院方十套左右所謂賣座的‘好片’,其余都是質量較差的。
?見圖1.1946年上映的國產電影(包括1946年舊歷春節檔).
?柳中浩、柳忠亮是孤島上海時期國華電影公司的創辦者,同時是戰后上海國泰、大同電影公司的老板和金城、金都大戲院的所有者。
?安清.史廷磐投資拍無聊影片[N].鐵報,.1948-02-17(04)
?見中華網娛樂頻道,http://ent.china.com/zh_cn/ news/mainland/220/20001112/23089.html
?饒曙光.中國電影市場發展史[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09:26.
?直至1949年5月人民解放軍解放上海,根據《申報》廣告和《鐵報》相關報道,四條固定的國片首輪院線分別是:官營中電的皇后線——皇后、金門、黃金、匯山、國際、光華、國聯等;滬光線——滬光、麗都、平安;新光、巴黎線——新光、巴黎、虹光;金城、金都線——金城、金都、文化會堂
蔡春芳,山西師范大學教育技術與傳媒學院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