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電影的“左翼先鋒”與新中國諷刺電影的“探路者”
——呂班電影探析

呂雙宇

民國電影的“左翼先鋒”與新中國諷刺電影的“探路者”
——呂班電影探析

呂雙宇

呂班作為十七年諷刺喜劇的知名創作者，在中國電影史上留下了諸多不俗的喜劇電影，但通過梳理中國電影史不難發現其創作卻不僅拘泥于喜劇。他既是20世紀30年代民國電影的左翼先鋒，又是新中國十七年電影的探路者。

呂班 左翼電影 十七年電影 諷刺喜劇

在中國電影演變、發展的百年歷史舞臺上，曾經活躍著這樣一個身影：他把自己一生的才氣與光華奉獻給電影事業，尤其在中國電影喜劇方面做出了許多有意義的嘗試，還一度被人家稱為“東方卓別林”等等。雖然遭遇過不少困境，但他依然用自己對于電影的熱愛堅守著陣地，也激勵著后來電影人的創作。這個人，便是給中國喜劇電影做出過突出貢獻的著名演員及導演——呂班。

呂班，原名“郝恩星”，1913年出生在山西省榆次縣東陽鎮開柏村，從小他就聰明好學，尤其熱愛文藝，展現出了天生的藝術才能。可是，身處戰亂頻繁的年代，家道敗落的他不得不輟學，做起了學徒、雜役，甚至礦上也有過他疲倦勞作的身影。①過早地接觸生活，練就了他吃苦耐勞，堅忍不拔的精神品質，也成就了這樣一位剛正不阿的著名電影人。在上海老電影界，他還曾因為屢屢以聰明才智躲過日本人追查而為人稱贊。跟趙丹一樣，呂班本來也與蔡楚生、陳荒煤、夏衍乃至周揚等人一樣想到在“左翼”時期同甘共苦，應該“加強團結”的20世紀30年代的電影人；但與何遲的結盟及與鐘惦棐的交往，還有對喜劇電影的熱愛及對“春天喜劇社”的夢想，使這位有著多種藝術才能、性格開朗幽默的中年男人，在新中國建立后短短70年的時間里，就走上了電影與人生的“不歸路”。②但無論是其風格獨樹一幟的三部諷刺喜劇《新局長到來之前》（1956）、《不拘小節的人》（1956）和《未完成的喜劇》（1957），還是《十字街頭》（1937）中進步青年的形象，都足以讓我們銘記這位經歷了悲喜人生的電影人。

一、三十年代的“左翼先鋒”

1.初入影壇的有志青年

從小熱愛文藝的呂班一直渴望有機會能夠學習更多表演技能，登上他夢寐以求的舞臺。1930年，17歲的呂班帶著夢想只身來到北京，靠自己的聰明才智被上海聯華影業公司設在北平之第五分廠開辦的訓練班錄取，成為訓練班主任侯曜的學生，與王濱、殷秀岑、白楊成為同窗至交，學習表演、制作、導演、化妝等專業。自此，呂班對電影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并將大部分收入用于觀影。結業后他留任北平分廠當場記，參加拍攝了聯華北平分廠的第一部影片《故宮春怨》，正式步入電影界，也開始一點點累積自己在電影實踐方面的經驗。后來因為“九一八”事變影響了經濟來源，公司解體，呂班迫于生計只能暫別電影界，頗為賞識他的侯曜便寫信致上海聯華影業公司老板黎民偉，薦呂班前往任職。

圖1 .《未完成的喜劇》劇照

30年代初的上海電影界人才濟濟，電影行業亦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這一切都讓呂班大開眼界，更加堅定了自己從事電影創作的決心。30年代上海的電影公司都非常善于網羅人才，尤其是聯華影業公司，非常注意吸收具有新文化思想的藝術人員參與創作，因而風格有別于其他公司。如揭露黑暗官場的《故都春夢》及倡導自由戀愛的《野草閑花》，兩部新片的確都以一種清新脫俗的藝術風格，為廓清影壇風氣開了個好頭，并受到廣大觀眾特別是獲得了知識分子和青年學生對國產影片的關注和首肯。就這樣，1931年底剛剛抵達上海的呂班懷揣夢想進入了聯華影業公司任導演部職員。那期間，呂班結識了日后和他有過多次合作的史東山導演，吸納了不少30年代上海電影的創作技術與理念。與此同時，他還結識了聶耳、趙丹、袁牧之、沙蒙、鄭君里、阮玲玉等眾多上海文化界名人，并應邀加入左翼戲劇聯盟積極從事左翼戲劇運動，先后在新地劇社、上海業余劇人協會③當演員，參與《太平天國》《羅密歐與朱麗葉》《都會一角》《醉生夢死》《大雷雨》《武則天》等劇目的演出，在上海本地反響劇烈。戲劇舞臺將呂班的表演功夫錘煉得更加完善，同時也讓他意識到家鄉山西在電影及戲劇方面的資源有多匱乏。為了能讓更多的人參與到戲劇及電影藝術中來，呂班暫別上海，與左翼電影戲劇界同仁赴太原創辦西北影業公司④，擔任演員訓練班主任和講師，也參與了一些電影的拍攝工作。

2.廣為人知的左翼新星

30年代初的呂班依然默默無聞，但正所謂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過往的一切經驗看似不起眼，卻讓他越來越明晰自己要走的路，并終于在返回上海后展現了他的才華。1937年，明星影片公司二廠拍攝的《十字街頭》登上銀幕，這部都市青春片展現了當時進步大學生們的迷茫和困頓，一下引起了轟動。呂班在這部電影中則扮演了性格活潑的大學生阿唐，以詼諧幽默的肢體語言展現了他的喜劇天賦，讓人們記住了“郝恩星”這個名字，并因此獲得了“東方卓別林”的稱號。同年，呂班在上海新華影業公司拍攝的國防電影《青年進行曲》（1937）中又扮演了幽默的王柏松，無論是拿著照相機打閃光還是上樓時的小動作都有著卓別林的影子，加深了人們對他喜劇演員這一身份的印象。之后，呂班因積極宣傳抗日被追捕至上海法租界的呂班路，他指路牌自稱呂班，機智擺脫法國人巡捕，從此更名使用藝名呂班，并開始積極投身愛國救亡運動，宣傳抗日。1938年武漢大撤退前，呂班與田漢等左翼文藝人士冒著敵人的炮火在臺兒莊前線慰問抗日將士、鼓舞前線士氣；后來不慎被日本侵略者抓捕，呂班臨危不懼，以卓越的藝術天才，化裝成智障者，機智逃脫、輾轉半月余，堅苦卓絕，順利返滬而轟動全國，“呂班歸來”一時成為頭條新聞。⑤此時，呂班已成為頗具知名度的左翼電影明星，完全可以留在上海灘繼續他的明星之路。但國難當頭，人民都處在一片水深火熱之中，這讓從小遍嘗苦楚的呂班非常痛心。于是他決定接受周恩來、羅瑞卿“赴延安慰問八路軍將士、活躍延安文化生活”的當面指示，利用國民黨上層關系，以著名電影明星身份，掩護多名黨內外文藝界人士從武漢一起奔赴延安，投身抗日戰爭，并進入抗日軍政大學四期學習。在抗戰過程中呂班除了演出國內外進步戲劇名著外，還帶頭實踐文藝大眾化，擔任“抗大”總校文工團藝術指導員，培育了大批藝術人才。所唱山西大鼓，在陜甘寧、晉察冀和晉冀魯豫根據地有“呂班大鼓”之盛譽，深受黨政軍民的普遍歡迎。

30年代的動蕩局勢，給了像呂班一樣的年輕人登上戲劇及電影舞臺的機會，他們意氣風發，踐行著左翼電影人的藝術創作理念。像呂班這樣滿腔熱血的電影人，一直沖在前線，從北京到上海再到山西及延安，輾轉多地，為30年代的中國電影及文藝事業奉獻了自己最好的年華與力量，是當之無愧的“左翼先鋒”。

二、“十七年電影”的“探路者”

1.進步的“工農兵英雄”

進入40年代，隨著抗日局勢的變化，文藝政策也有所改變。1945年9月底，隸屬八路軍陜、甘、寧、晉、綏五省聯防軍政治部宣傳部領導的延安電影團，便制訂了《接收東北敵偽電影事業，建立我黨電影宣傳機構》（草案）。⑥于是，作為解放區藝術干部，還來不及除去滿身抗戰煙塵的呂班，就臨危受命、披掛上陣，重操抗戰前在上海灘之舊業，來到新中國第一個電影制片廠——東影擔當重任。呂班首先和伊明導演合作，出演了新中國第一部反特片《無形的戰線》（1949）中敵特李天明一角，同時兼任副導演一職。那時新生政權的首要議題，是穩固政權，鎮壓、肅清國民黨潛伏勢力的政治破壞與顛覆威脅。⑦呂班一改他以往銀幕上逗趣的形象，以出眾的演技塑造了特務李天明這個老辣的角色，同時也開啟了他的導演生涯。同年，主要拍攝新聞紀錄片的“東影”還拍攝了人民電影的第一部故事片《橋》（1949）。為了拍好這部被譽為“第一部描寫作為新社會的主人翁的中國工人階級的影片”⑧，在導演王濱的要求和指導下，飾演廠長的呂班要與廠長原型一起上班辦公，以此培養起熱愛工人階級的真情實感，從服飾到言行找到創作的依據。⑨身為黨員的呂班認識到自己的角色是“黨的化身”，也是“黨的代表在銀幕上第一次與觀眾見面”，為了把這個重要的角色演好，他非常用心地準備，并且在電影上映后謙遜地表示：“我認為我這一角色是不成功的，但是我深深地認識了工人階級的偉大智慧，今后將更虛心地向他們學習。”⑩《橋》為人民電影，尤其是工業題材的人民電影確立了基本范式——打破了通常的電影藝術的基本規律，建立起新的、人民電影的藝術準則。即用宣傳性替代戲劇性，用階級屬性來重塑人物性格，將主題政策化、故事公式化、人物類型化。?也讓呂班以新的形象面貌重回電影觀眾的視野中。無論是《無形的戰線》還是《橋》，它們都開創了新中國此類電影的范式，豐富了“十七年電影”的創作，并且讓呂班逐步由演員轉向導演，由左翼“進步青年”轉而成為工人階級中“黨的化身”。

新中國成立后的電影創作多半像《橋》那樣，遵循“文藝為工農兵服務”的方針，也給了曾作為工人和農民的呂班更多施展才華的機會。1950年，電影局藝委會決定將建國前夕在工農群眾中頗有影響的作品之一《呂梁英雄傳》改編為電影，由生長在山西，后來又長期在太原、晉魯豫解放區生活過的呂班和伊琳聯合導演。他們在這部名為《呂梁英雄》（1950）的電影中選擇了一個新穎的角度，從革命根據地呂梁山康家寨展開，通過呂梁村村民不屈不撓的抗日斗爭，濃墨重彩地描寫了農村娃柱子、二娃由農到兵的成長史。這部電影非常流暢且場景很多，著力于農村人勇敢抗敵的形象的塑造，還不乏愛情戲。當然，如果說《呂梁英雄》給了呂班在塑造農村男性形象方面小試牛刀的機會，那么1951年的《新兒女英雄傳》則是將農村娃的成長故事推向了更為宏大的英雄傳——當時擔任電影局藝委會委員與技委會主任的史東山決定要拍一部反映抗日戰爭的影片，便選中解放區新英雄傳奇中最具影響力的小說《新兒女英雄傳》作為自己在新中國的第一次創作。?由于建國前長期在國統區生活，史東山向電影局藝術處提出要求，希望能有熟悉冀中生活、有過白洋淀抗日生活經歷的人協助他，另外最好能懂些編劇、導演，于是當時擔任河北省文工團團長的郭維于1950年初調入北影，和呂班一起擔任史東山的副導演。這期間，呂班創作的重點就是以工農兵為主的新英雄人物，同時也并不排斥其他人物。既適應文藝服務于政治，服務于工農兵，又為政治與藝術的危機平衡找到一個契合點，具有可操作性。?在總結《新兒女英雄傳》拍攝經歷時，呂班也表達了對傳授給自己許多寶貴實踐經驗的老導演史東山的崇敬之情：“戲拍完了，我跟著史東山同志，學習了不少電影導演知識。但因為自己努力得不夠，所以還學習得不多。可是我以為史東山同志，那種對藝術工作嚴謹的精神和他所竭力提倡的科學化、標準化、藝術化的工作作風，以及他多年來豐富的導演經驗，是值得我們每一個青年人好好地虛心地向他學習的。”?這兩部電影都表現了農村青年成為抗日戰士的“英雄式”成長史，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呂班個人成長史的寫照。

經過《呂梁英雄》與《新兒女英雄傳》的實踐，1952年，呂班嘗試獨立執導首部影片《六號門》，并在次年上映后引起強烈反響。據電影史學家程季華記載，“電影局首場放映完畢，全場熱烈鼓掌，全片由當時電影局局長袁牧之剪定，呂班要求字幕標出‘剪輯導演袁牧之’，被袁堅決謝絕。”?《六號門》改編自天津搬運工人集體創作的舞臺劇，表現了工人階級反國民黨壓迫剝削的斗爭與解放，同《橋》相比，《六號門》它塑造的工人形象比較豐滿、灑脫，同時，由于題材的特點，故事情節也比較生動、感人，具有較強的觀賞性，因此，它至今還活躍在電視屏幕上，成為新中國電影起步階段中保留下來的一部較優秀影片，也是工業題材影片創作最初階段的收獲之一。?這部電影還獲得了文化部1949-1955年優秀影片三等獎，足見當時這部影片獲得的認可。從1949-1953年，新中國電影事業剛剛起步，雖風塵仆仆、困難重重，呂班卻一帆風順、得心應手。1954年，他再次扛起導演的大旗，同袁乃晨合作拍攝了《英雄司機》（1954）。這是一部講述火車司機積極參加社會主義建設的電影，雖然在劇情方面有些不合理的地方，但由于呂班個性幽默，使得整部作品并不像同期同題材影片那樣沉悶和公式化，反而通過不少別具匠心的細節讓人感到一絲淡淡的喜感。那時的呂班，是繼30年代上海灘“東方卓別林”，抗戰時期根據地“呂班大鼓”盛譽之后的第三次輝煌。那時的呂班，信心滿滿、沖勁十足，是黨的文藝戰線最得力、最出色、最可靠的好同志。他的電影創作雖還顯青澀，但是瑕不掩瑜，塑造了許多優秀的工農兵英雄形象。

2.“諷刺喜劇”的先行者

1956年5月2日，毛澤東代表中共中央在最高國務會議第七次會議上正式提出實行“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方針。?在雙百方針的刺激下，文藝界逐漸有了在《武訓傳》引發的一系列創作低迷后的復蘇跡象，也給早在《十字街頭》中就展露出喜劇天賦的呂班大展拳腳的機會，實踐他在喜劇電影方面的想法與追求，成為新中國喜劇創作的“探路者”。呂班向長影領導提出要求組織喜劇團并同何遲、羅泰等醞釀成立“春天喜劇社”，并輾轉多地邀請馬三立、侯寶林、謝添等先后入社，由呂班任社長，趙子岳任書記。?接著呂班便執導了改編自作家何求1955年創作的同名獨幕舞臺劇《新局長到來之前》，并于1956年8月由長影出品。電影圍繞新局長到來前牛科長極盡諂媚之能事，不惜犧牲群眾利益展開，最后以牛科長在新局長面前出盡洋相，被群眾趕下臺為終，受到了廣泛好評。1956年的中國，人民內部矛盾大量出現，官僚主義已經滋生，熱衷于討好上級領導，而對國家財產、群眾生活漠不關心，并借機以權謀私的干部已不鮮見。《新局長到來之前》以一種正面的姿態與人民站在了一起，成為新中國電影史上第一部敢于正面揭露官僚主義思想作風的諷刺喜劇。呂班當時寫文章說:“我們鞭撻它、諷刺它，也正是為了消滅它、改正它。”時至今日，他當初想“消滅”“改正”的官僚主義丑惡現象并未絕跡，且有愈演愈烈之勢，這說明《新局長到來之前》是一部沒有過時的警世之作。?事實上，早在《英雄司機》中，呂班就借開會的場景暗諷過官僚主義，也成為該片饒有趣味的片段之一。然而，在拍攝《新局長到來之前》的過程中，呂班依然無法擺脫一種“怕”的心理。按他自己的解釋，要拍好一部“諷刺喜劇”，可是“不大容易”的一件事；怕“弄不好”，怕“弄巧成拙”，怕“弄得‘低級”，怕“趣味庸俗”，怕“諷刺得不準確”，怕“尺寸掌握不對”，怕“輕重配置不當”，怕“歪曲了現實”，還怕“把諷刺變為誣蔑”等等；對于導演呂班來說，之所以要“硬著頭皮”拍下去，是為了“摸摸路子看看行情”。?如今，這部《新局長到來之前》依然活躍在銀幕上，可見呂班當時對于喜劇的把握，抓取這個題材，表明他具有敏銳的藝術感覺與強烈的社會責任感。

圖2 .《新局長到來之前》劇照

在拍攝《新局長到來之前》的同時，呂班另一部電影《不拘小節的人》也提上了創作日程。這部由呂班導演，何遲編劇的電影于1957年初由長影出品并上映，但是劇本的創意則來自鐘惦棐，他曾告誡呂班和何遲，從“身邊瑣事”入手，“千萬不要觸及社會制度”。?因此，《不拘小節的人》“沒有像《新局長到來之前》那樣涉及重大的社會矛盾，只是諷刺了社會生活中某些不遵守公共道德的人，內容稍微顯得單薄了一些”。但是《不拘小節的人》還是產生了極大的影響。連同其之前的《新局長到來之前》，評論界和普通觀眾都掀起了討論喜劇片的熱潮。7月，《大眾電影》雜志連續兩期開設專欄“國產喜劇片筆談”，將這場討論推向高潮。?在這場討論中，褒貶的意見都有，褒的意見占多數，但無論是褒還是貶，都是從影片本身的藝術成就出發，并沒有上升為政治批判和人身攻擊。這使得這次討論顯得尤為珍貴，也給了呂班更多的激情與信心去創作喜劇。同年，長影又開拍了一部由呂班導演，羅泰編劇的喜劇片《未完成的喜劇》。這部著力于諷刺當時文化監管制度的電影更加鋒芒外露。?孟犁野認為“《新局長到來之前》中通過門上的鎖孔透視牛科長吃雞、《不拘小節的人》中李作家在飛馳的汽車上把果皮扔到敏英身上、《未完成的喜劇》中殷秀岑的大肚皮將飛來的籃球反彈回去等場面，發揮了電影語言特有的優勢。不過，總的來說，這批喜劇片在運用電影固有的攝影技巧如升降格、變形、俯攝仰攝、特技攝影以及通過場面調度、美工造型、鏡頭組接等手段，以表現喜劇性的人物、情節方面還遠遠不足，顯得有些拘謹。”?不過現在看來，呂班的喜劇卻成為“十七年電影”諷刺喜劇的范式，具有強烈的批判意識和對現實的關照與把控，在整個中國電影發展史上獨樹一幟。

圖3 .《不拘小節的人》劇照

就在呂班的《不拘小節的人》上映，第三部諷刺喜劇《未完成的喜劇》剛剛完成之時，呂班與全國各制片廠的另外一批電影工作者一樣，被卷入“反右派”的政治斗爭漩渦之中，其人格和作品都受到前所未有的摧殘。呂班被指認為“電影界的敗類”，一個“從靈魂深處腐朽透頂的、唯利是圖的反黨分子”，一個“蓄謀已久”的、“企圖篡改電影事業的社會主義方向”的、“反對喜劇的工農兵方向”的“披著‘老黨員’外衣的別有用心的野心家”。?呂班因此被迫離開了長影廠，然而對于他的打擊與批斗卻遠遠沒有停止。1958年5月9日至19日，中央電影局又在長春召開了長春、北京、八一三個電影制片廠的“創作思想躍進會議”，會議不僅認定“右派分子”呂班的《未完成的喜劇》是一部“徹頭徹尾的反黨反人民的毒草”，而且擴大斗爭幅面，對這一時期出現的其他諷刺喜劇也進行了毀滅式的打擊。?所有的批判與質疑徹底地打擊了呂班電影創作的積極性，“十七年電影”中的諷刺性喜劇就此告一段落，這個頗有喜劇天賦的電影人的電影生涯就此終結，也讓他郁郁寡歡，抱憾而終。

結語

呂班一直是個緊跟時代的進步電影人，只是在那個動蕩的時代，有時跟得太緊未必是一件好事，這個30年代上海灘的“左翼先鋒”以及“十七年電影”的“探路者”，用一腔熱血為自己所鐘愛的電影事業尤其是“工農兵”電影和諷刺喜劇開創了新形式，不僅豐富了“十七年電影”創作，而且放在當下來看也并不過時。呂班的電影生涯，就像是一部“未完成的喜劇”，成為中國電影史冊上獨具特色又令人惋惜的一筆。

【注釋】

①下文披露的相關材料和重要信息，如非特別注明，均來自呂班后人所寫博客，不再加注，詳見http:// blog.sina.com.cn/s/articlelist_3271965313_0_1.html.

②李道新.慘勝的體制與漸敗的人——試論“呂何聯盟”及其“春天喜劇社”的前因后果[J].電影藝術,2012(5):114.

③中國話劇團體。1935年6月成立于上海，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左翼戲劇運動時期開展劇場演出的主要劇團。1934年秋后，嚴重白色恐怖使革命戲劇組織和人員遭受重大損失。中國左翼戲劇家聯盟為使革命戲劇在白色恐怖下獲得發展，決定采取以劇場公演為主、突擊演出為輔的辦法，用隱蔽、曲折的方式反對國民黨當局的“文化圍剿”。為此，團結戲劇電影界著名人士并由他們出面，組織了上海業余劇人協會開展革命演劇活動。

④1935年5月由閻錫山出資在太原創辦，以拍攝新聞片﹑教育短片為主。

⑤本文部分呂班生平參見“百度百科”之“呂班”，http://baike.baidu.com/link?url=EGG1LX4Q_ Yd7gxYGqeCqxsW7MZARZXnZR95-xG3wPZ3iCxRzoIzoorANpUUeQN 3YrZ3qWZ1rLq4ZXVnPtkyXea.

⑥張建珍主編.錢筱璋電影之路[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05:62—66.

⑦唐甜甜.《無形的戰線》——新中國首部反特片[J].大眾電影,2011(9):39.

⑧孟犁野.新中國電影藝術史稿1949—1959[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02:12.

⑨朱安平.《橋》:新中國電影開山之作[J].大眾電影,2009(19):39.

⑩呂班.工人幫助我創造了角色[N].人民日報,1949.6. 4(4).

?吳迪.新中國電影第一部:《橋》的功過[J].博覽群書,2005(5):39.

?丁寧.銀幕內外的“農村娃的英雄傳”——建國初期的“兵”表演及男性氣質研究[J].當代電影,2013(10).

?羅藝軍.另個視角考察的“十七年”中國電影[J].電影藝術,2007(3).

?轉引自陸弘石、李道新、趙小青主編:《史東山影存》（下）[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02:45—47.

?李華、朱晶.早凋的電影奇才——呂班[J].大眾電影,2003(1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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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呂班是兇狠的黨內右派分子》[J].大眾電影,1957(17).

?李道新.新中國喜劇電影的歷史境遇及其觀念轉型[J].電影藝術,2003(6):18.

呂班電影作品年表：

1931：《故宮新怨》（聯華）場記。

1935：《無限生涯》（西北）副導演兼飾經理。

1936：《清明時節》（明星）飾李達寶，《王先生奇俠傳》（天一）飾強盜甲。

1937：《十字街頭》（明星）飾阿唐，《青年進行曲》（新華）飾王柏松。

1938：《貂蟬》（新華）飾老太監。

1949：《橋》（東影）飾廠長，《無形的戰線》（東影）副導演兼飾特務李天民。

1950：《呂梁英雄》（北影）與伊琳聯合導演兼飾說書人，《新兒女英雄傳》（北影）與史東山聯合導演。

1952：《六號門》（東影）導演。

1954：《英雄司機》（東影）導演。

1955：《黃河大合唱》（舞臺藝術片，新影）導演。

1956：《新局長到來之前》（長影）導演，《不拘小節的人》（長影）導演。

1957：《未完成的喜劇》（長影）導演。

呂雙宇，上海大學上海電影學院14級電影學碩士。

上海市教育委員會科研創新項目（項目編號：15ZS032）；2015年度上海大學電影學高峰學科項目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