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正陽
電影“學科”學論綱
趙正陽
本文按照從一般到個別,從現象到本質的邏輯線索,層層遞進,描述了一個理想中的電影學學科的基本框架,并且提出了一種從學科視界研究電影學的方法論,這種方法論將是《電影“學科”學》的雛形。全文將電影學學科建設宏觀問題條分縷析為“學科概念生成”“學科成立條件”“學科分化規律”“電影學跨學科現狀”“學科區域形成”“學科矩陣生成”“學科知識分層”“學科研究路徑”“電影學學科結構”“電影學學科體系”十個微觀問題,并分別論述其內涵,進而勾勒出《電影“學科”學》的基本面貌。
電影學 學科 論綱
“學科”一詞在我們日常的科學研究中經常使用,從學科角度研究電影學的成果較少,但隨著電影學知識的不斷豐富,知識的體系化、分類化會成為必然要求。目前很少有把電影學本身作為學科或知識分類來進行反思、即由“電影學研究”走向電影學“元”研究的成果。筆者認為,以學科的層面來分析電影學及其學科體系的發展過程,是電影學研究走向成熟的重要標志。
電影學學科建設不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是一個理論和實踐特征都很明顯的領域,這一命題不但有“承上”的價值——即我國電影學科研教學的總體設計思路,而且有“啟下”的作用——即電影人才培養和社會服務的質量控制方法。要想實現對該問題的系統化研究,需要一個清晰的研究模型。筆者作為國家社科基金藝術學項目“電影學學科建設研究”的主持人,曾在《當代電影》2014年第12期上發表了“論電影學學科建設的基本問題”,并在2016年第1期的《電影藝術》上發表了“電影學學科建設的現狀研究”,以上兩文重在厘清電影學學科建設的若干基本問題和基本概念。在此基礎上,筆者又先后在2014年、2015年北京電影學院舉辦的兩屆電影教育國際論壇上,闡述了電影學學科建設研究應該著力解決的若干“高級”問題。
無論是基本問題還是高級問題,其終極目的是構建一種從學科視界研究電影學的方法論,這種方法論將是即將出版的《電影“學科”學》的雛形。作為一個電影學的新領域,特別是作為一門旨在研究“學科”的學科,一方面要有嚴密的理論體系,這種理論體系要致力于將電影學學科建設的一些孤立的、散亂的命題進行邏輯整合;另一方面要具有方法論的特征,要能夠體現出對電影學學科建設實踐的指導價值。本文試圖從邏輯結構的層面,描述《電影“學科”學》這一學科的基本面貌。
“學科”一詞所對應的英文是“discipline”,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1983年版的《現代漢語詞典》中對“學科”一詞的解釋為:“按照學問的性質而劃分的門類。如自然科學中的物理學、化學等。”這個解釋并不足以呈現“學科”一詞的豐富內涵。
在我國,“學科”一詞始于清末學堂的分科教育,由一些知識分子從西方引入,其定義包含了“學術領域、課程、紀律、訓練、規范、準則、約束、熏陶”等多重含義,如果究其英文文本含義,中文里甚至沒有完全相對應的字眼可以涵蓋。①不同的工具書對學科的解釋存在差異,但其中都有一個共性,即認為學科源于科學,受現代社會發展影響。現代社會的任何一門知識都藉由教育得以推廣,那么,這種以知識性質作為分類標準的學科概念,非但正式成為近代教育體制中分門別類的主要依據,同時也構成了20世紀學術發展的基本架構。②
如果詳細探究“電影學作為一門學科”的基本含義,很顯然要超出我們慣常的對該短語的使用方法。大多數情況下,學者們所謂的電影學學科,僅僅是指一種相對獨立的學術領域,并不包含“規訓、約束”等更豐富的含義。但西方學者如福柯、沙姆韋等恰恰在投入更大的熱情來論證其“規訓”的內涵。
欲考察“電影學學科”的概念,需要先探究“電影科學”的概念。什么是電影科學?“簡單地說,電影學就是電影科學,或者叫做關于電影的科學。”③電影學是正確反映電影本質和規律的規范化的知識體系。眾所周知,大家普遍把電影學的正式誕生時間定格在1948年,即法國巴黎大學成立的以艾迪安·蘇力奧為首的電影學研究所以及該研究所出版的《電影學國際評論》開始。④由此出發,電影學學科則代表著電影學知識體系與知識權力的雙重統一,電影學的學科研究旨在研究自電影學作為一門學科成立以來的發展軌跡與演變過程,探討電影學的體系結構與電影學分支學科的走向。
電影學學科的概念生成遵循著一個隱含的邏輯:“現象—知識—科學—學科”。實際上,任何一門學科都是按照這種模式生成的。福柯的知識主體理論中所描述的知識考古學大抵是對這種模式很好的注解:“由某種言語行為按它所獨有的規則構成的,被認為是某門科學建立所不可缺少的重要組成部分,盡管它們并不是一定會產生科學,但我們也可以將其稱之為知識。”⑤

“電影學”與“電影學學科”的概念涇渭分明。所以,電影學研究的蓬勃興起不等于電影學學科的水到渠成,但電影學學科的確立以電影學研究的成熟為前提條件。“任何可以稱得上學科的知識部門都不是一些相關知識的簡單堆砌,而必須要有一定的條件,其中首要的一個條件就是這些知識必須形成以概念、邏輯、原理、命題、方法等元素構成的知識結構,結構是學科存在的外在形式。其次還應該進入大學,登上大學的講堂,這是一門學科被認可的象征。”⑥
筆者認為,判定一個學科是否得以確立可以參考八大標準:一是“是否具有清晰明確的研究對象”;二是“是否形成嚴密共振的理論體系”;三是“是否擁有統籌兼顧的研究方法”;四是“是否產生引領發展的代表學者”;五是“是否建立了相對成熟的培養模式”;六是“是否出版了透視學理的學術著作”;七是“是否存在定期交流的學術組織”;八是“是否定期出版交鋒觀點的學術刊物”。
以上八個條件可視為電影學學科成立的宏觀條件,但如果更為細致地考察、研究電影學學科建設歷史與現狀,僅有宏觀條件還不夠,必須將宏觀條件細化為中觀條件乃至微觀條件。也可視為電影學學科建設研究的基礎框架。這也是我們對學科建設進行歷史回顧的主要觀測點。
進一步考察三個層級的觀測點,可以提取出決定電影學學科發展走向的三大要素,即“知識、人、權力”,我們發現,現代社會任何一個學科之發生發展都是這三者之間矛盾運動的結果。知識的要素經過系統梳理之后成為“對象、體系、方法”的集合;人的要素經過分化之后成為“組織、人物(學者)”的集合;權力的要素經過與“知識、人”的相互作用成為“培養模式、刊物、著作”的集合。以上僅僅體現了學科發展的宏觀狀態。中觀狀態則體現為“理論體系和專門方法”的基本形成,“科學家群體、研究機構、教學單位、學術團體”的漸成規模,以及“專著和出版物”的持續問世。從微觀層次來看,以上學科建設成果有賴于“研究對象和范圍”的逐步確立,“研究內容具體性和抽象性”的有機結合,“研究力量支撐”的均衡發展,“作為高校教學科目”的普遍確立,以及“社會發展的持續需求”。
依據上述宏觀指標體系,我們不妨用一個圖表來說明當前電影學學科的這種良好的發展態勢。很顯然,當前的電影學學科建設已經具備了這樣的多層次架構:
首先是有關電影學的知識積累已相當豐富。這源于兩個要素,一是當前電影創作的異常繁榮,好的作品不斷涌現,屢有電影作品在國際電影節上獲得殊榮,使我們的學者擁有了充分的研究素材。二是國內學者對電影研究的成果不斷涌現,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在電影學學科領域內,研究對象得以確立,學科體系得以明晰,研究方法日趨多樣化。
其次,從事電影學研究的組織和個人也不斷增多,中國電影家協會、中國電影藝術研究中心、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高校影視學會等等,這些學科組織都以電影學研究為重要職責。另外,如北京大學、上海大學、北京電影學院等高校中專門從事電影研究的學科隊伍不斷壯大。最后,在學科權力行使層面,電影學人才培養模式日趨多樣化和成熟化;電影學術刊物日趨品牌化,以《電影藝術》《當代電影》《北京電影學院學報》三駕馬車為龍頭,以《電影新作》《電影評介》《電影文學》《現代傳播》《文藝研究》《藝術評論》《藝術百家》《民族藝術》等電影專版為輔助學術刊物集群支撐著電影學學術成果不斷推出;學術著作數量和質量都在穩步提升,中國電影出版社、中國文聯出版社、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等每年都會出版不同類型的電影學著作。

現代科學知識發展大潮,沖擊了整個學科領域,使得“跨學科”和“交叉學科”成為常態。電影學學科概莫能外。究其根本原因,乃是人類思維現象理論化、科學化導致的必然結果。古希臘的亞里士多德就提出將自然哲學分化為理論哲學、實踐哲學和創造哲學⑦;16世紀的培根按照思維特征提出新的學科分類思想,即著名的記憶、想象、理性。⑧到了19世紀,恩格斯從方法論層面進一步總結了這種學科分化現象:“把自然界分解為各個部分,把自然界的各種過程和事物分成一定的門類,對有機體的內部按其多種多樣的解剖形態進行研究,這是最近四百年來在認識自然界方面獲得巨大進展的基本條件。”當然,恩格斯也批判了這種現象:“這種考察事物的方法被培根和洛克從自然科學移到哲學中以后,就造成了幾個世紀所特有的局限性,即形而上學的思維方式。”⑨
恩格斯反對以靜止的、割裂的思維開展科學研究,提倡充分重視事物之間的“廣泛的總的聯系”。在對待學科研究的問題上,恩格斯給我們的啟示是:
首先,事物的運動無處不在,一門學問通過跨越自身固有邊界拓展問題域是普遍現象。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世界上不存在“孤立的”“靜止的”“不跨”的學科。比如我們究其根本,電影學本身就是“電學”和“影像學”的跨學科,我們最常見的電影史學,本身就是電影學和歷史學的跨學科,就連電影編劇學也是電影學和文學的跨學科。所以,簡單地將跨學科割裂開來、獨立于某一具體學科之外的觀點都站不住腳。
其次,學科分化是相對的而不是絕對的,學科之間通過跨越的方式形成新學科。新學科的孕育有過程,新學科的創立有標準。⑩這一點有助于我們區分一門既有學科的主體域和跨學科域。A學科的主體域有可能是B學科的跨學科域,B學科的主體域有可能是A學科的跨學科域。比如自然科學領域有兩個很典型的學科“物理化學”和“化學物理”,“物理化學”采納物理學的理論成就研究化學問題;而“化學物理”則是研究化學領域中物理學問題的科學。在這種情況下,對于物理學而言,化學物理是主體學科域,物理化學則是跨學科域。
再次,學科分化是思維的內部運動和外部運動共同作用的結果。一門學科從內部的交叉滲透到外部的獨立發展,從潛科學階段到顯科學階段,是一個充滿矛盾運動的過程。比如電影學與美學的關系,最初可能是兩個學科之間研究對象的交叉,但經過長時間的孕育,電影美學最終成為電影學的主體學科之一。
所以,筆者認為,電影學的學科分化有兩個層面的含義:
第一、學科主體域的確立。電影學學科主體之內的區域劃分,即電影學學科內部的子學科之間的關系,即我們熟悉的電影史學、電影美學、電影語言學、電影創作學(包括導演學、表演學、攝影學、剪輯學等)、電影接受學等等諸子學科領域的邏輯劃分問題。
第二、跨學科域的確立。電影學學科與其相關的外部學科領域的跨學科現象總結,包括諸如心理學、社會學、人類學、管理學、教育學,甚至與自然科學如物理學、化學、建筑工程學等等諸多學科形成的跨學科領域。
跨學科是指學科間的配合與合作,它雖然增強了一門學科的豐富性,但并不意味著新學科的誕生。它尚未具有學科交叉的真實意義。但這些跨學科現象如果形成了成熟的理論和科學,將會隨著“現象—知識—科學—學科”的隱含邏輯創生新學科,我們習慣于將這些新學科的最初形態稱為“交叉學科”。交叉學科是已經存在并被普遍承認的學科,這種存在突破了已成定規的習慣,打破了自我和他人之間習慣的界限,推翻了事物現成的秩序。交叉學科的一個最基本的條件是,在研究的早期階段,各科之間相互地對待對方的傾向要占絕對優勢。交叉學科源自于由于無法憑借自己的學科單獨解決問題,而引用了其他學科的研究方法和手段。所以,交叉學科意味著某種新學科的誕生。?

以上問題衍生出的一個關鍵問題在于,如何看待一門既有學科的主體學科域和跨學科域?這是研究對象和研究范圍的老問題。在藝術學領域,狹義的跨學科意味著“從學科生成機制來看,它是由相鄰學科與藝術學在研究對象上發生了一定的疊合,并存在研究方法上的交叉、移植、聚合等關聯才形成的。”?
劃分學科主體域和跨學科域的標準主要在于研究對象,如果研究對象仍然停留在電影學本體,屬于主體域;如果已經出現了交叉乃至跨界,則進入跨學科域。這其中確實有模糊空間,但總的來講還是比較明確的。跨學科在產生初期往往是相鄰學科作為一種研究方法被引入既有學科。電影學領域這樣的情況很多,比如“民俗電影學”與“電影民俗學”,前者屬于類型電影理論,以民俗電影為研究對象,而后者則屬于社會學范疇,著重研究電影中的民俗現象;再比如“教育電影”和“電影教育”,前者就是電影中的一種類型,而后者則是電影學與教育學的跨學科領域,這個時候,“研究電影知識的傳授”和“研究通過電影更好地開展教育”便產生了研究對象的疊合。但還有一種情況是,最初屬于跨學科域的一些分支學科,因為其研究對象和研究范圍被納入了電影本體,也就失去了跨學科的意義,隨之進入了主體學科域。
關于學科主體域。鄭雪來先生早在20世紀80年代就已經深入探討過該問題,即電影學的分科問題。鄭先生指出“蘇聯理論界雖然把電影學分成電影理論、電影史、電影批評三個分支。”“英、美的電影論著中,很少提‘電影學’這個詞,多半只提電影理論、電影美學,但他們所認為的研究對象也是電影的一些帶根本性的問題。”?他提出要構建中國特色的電影學,要充分重視“電影研究和其他學科的研究相結合”,以及“電影研究分科的細密化趨勢”。
筆者所設想的電影學學科基本領域包含了三個層級,12個分區,每個分區都是一個特定的研究對象。研究電影現象背后的本質問題構成電影學學科的第一層級研究,我們稱之為“電影研究”,研究對象是電影現象,旨在調整優化理論與實踐之間的關系,涵蓋四個子領域:本質研究、語言研究、接受研究、文化研究,對應通常所說的作品論、創作論、反應論、運作論。
研究所有電影本質聚合形成的科學問題構成電影學學科的第二層級研究,我們稱之為“電影學研究”,也可以稱為電影的“學術化”研究,研究對象是電影理論,目的是“間接”地指導電影實踐,其中包括四個子領域:電影史學研究(史)、電影理論學研究(論)、電影語言學研究(術)、電影跨學科研究(跨)。
研究電影學學科內部和外部所有理論之間的關系問題,構成電影學學科的第三層級研究,我們稱之為“電影學學科研究”,也可稱為電影的“學科化”研究,研究對象是各個相對獨立的電影學理論體系,旨在調整優化電影學學科內部子學科,以及電影學學科與其他學科之間的關系,包括了四個子領域:學科體系研究、學科組織研究、學科制度研究、學科文化研究。這四個相互聯系和作用的部分,便是電影學學科建設的主要內容。

以上12個基本分區將所有有關電影、電影學、電影學科的知識系統涵蓋在內。而12個分區在不同的研究維度上的投射,進而形成更加細分的學科矩陣。比如,按照宏觀研究、微觀研究、方法論研究的維度,可以形成以下空間學科矩陣。空間矩陣中代表學科維度的Z坐標軸,并非一成不變,而是一個可以根據學者的研究方法的變化而調整的變量。現代社會學科日新月異,跨學科、交叉學科成為知識發展的常態化邏輯。任何一個學科都不存在固定不變的研究邏輯,而是根據學術群體的文化背景、研究指向進行調整。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即使是本體系中的X軸和Y軸也是筆者的一孔之見,也是一個開放的結構。

關于跨學科域。鄭雪來先生沒有明確使用跨學科這個稱謂。他只提出“現在電影學除傳統的分類法外至少出現了六個新的分科。”?即電影社會學、電影心理學、電影社會心理學、電影符號學、電影美學、電影哲學。筆者認為,這六個新的分科不應全部視為電影學的跨學科域。按照前文所述的區分主體學科和跨學科的方法,至少電影符號學不屬于跨學科領域,最初的電影符號學是研究電影藝術從創作者、作品本身到感受者也被認為是一種符號或記號的傳遞過程。把電影作為一種特殊符號系統和表意現象進行研究的一個學科,基本上是一種方法論。?但隨著電影學領域語言學研究的興起,電影語言學已經包含了電影符號學,并且成為電影領域從業者的必修課程。

從知識層面來看。電影學學科應該是一個存在于三維空間內的、開放的知識體系,其橫坐標(X軸)是“史”,決定著電影藝術隨著時間的增加,客觀環境的優化過程(包括經濟、政治、文化的演化)和知識范圍的擴張過程;縱坐標(Y軸)是“論”,決定著電影理論水平的提高過程;深度坐標(Z軸)是“術”,決定著電影創作實踐的發展程度,即以電影藝術的方法認識世界與改造世界的能力。詳情如下圖所示:

學科區域呈現“層次性”“連貫性”和“開放性”等特征。反映在具體的學術研究中則是:“電影學研究”需要以“電影研究”為基礎。電影學研究與其它藝術門類一樣,必須由第一層級的某個具體的學科區域介入,而后上升到電影學研究的某個具體領域,這是一般規律。第一層級的學科區域也是和具體的“電影現象”直接相聯系的,電影“學科”學認為,任何有可能發展成為一門獨立學科的知識系統,必須從某一具體的、與最底層研究對象相聯結的學科區域介入,最終成為一門分支學科。所以,也就形成了A/B/C/D四個研究路徑。如下圖:
A研究路徑:直接關注電影的本質特征,然后由此上升到對“電影史論”“電影理論”“電影語言理論”“電影跨學科理論”(以下簡稱“史、論、術、跨”)的研究。這是電影學的最核心部分。這類研究往往從哲學、美學的基本理論出發來研究電影,充滿思辨性和學理性;B研究路徑:從電影創作領域介入“史、論、術、跨”第二層級。這是一個最為常見、也最符合學術研究一般范式的路徑;C研究路徑:從電影接受領域介入“史、論、術、跨”第二層級。如電影接受史、電影接受理論等;D研究路徑:從電影文化研究領域介入“史、論、術、跨”第二層級。這是當前成果最多的一個領域。這一路徑有別于從創作介入,這和倪震先生對電影文化學的闡述不謀而合。?即將電影藝術視為一種文化現象,如烏提茲在《一般藝術學原理》中即認為“藝術是一種文化現象,而不是狹窄的審美現象。”?包括《電影文化史》《電影批評史》《電影類型史》《電影地域史》在內的大量歷史研究成果都可算作從電影文化角度進行史學研究的成果。

首先,從學科結構層面來看。筆者認為,對電影學知識體系的構建,應當明確“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三個層次,四個范疇”:
“一個中心”即“電影學學科”,這一概念包含了與電影有關的所有知識,以及從事這一科學領域的各個要素,包括人的要素和組織的要素;另外還包括了學科健康可持續發展所需要的相關學科規訓制度。
“兩個基本點”即要明確“電影學學科”和“電影學專業”的區別。學科著眼于知識的邏輯性,其目的和指向都是“本質”“規律”“真理”“科學”“實證”等體系化和系統化的知識形式;而專業是課程的組合化和目標化,是人的邏輯。應該說,專業是某種體系化、系統化的知識進行有機排列組合之后,作用于具體的接受者而產生的效果預期。專業的目的和指向是一定教育系統內的人。從這個意義上來講,筆者一直在闡述的《電影“學科”學》與《電影教育學》的核心區別正在于此:《電影“學科”學》是以知識為對象的科學,而《電影教育學》是以人為對象的科學。
“三個層次”即明確電影學的“源”“流”“域”的區別,哪些是源學科?哪些是流學科?哪些又是“域學科”?這就如同江河湖泊的分布,所謂“源學科”,就如同大江大河的源頭,它決定了這一學科的基本性質,學科的基本性質又是一個值得深入探討的領域,如培根將人類的知識體系劃分為記憶(歷史)、想象(詩歌)和理性(自然神學)三個基本領域;馬克思則指出“自然科學往后將包括人的科學,正像關于人的科學包括自然科學一樣:這將是一門科學。”?所謂“流學科”,包括了作為“干流”的主體學科和作為“支流”的跨學科。所謂“域學科”,主要指在干流和支流影響下的、經過不斷分化而形成的大大小小的“學科區域”。
“四個范疇”即“史”“論”“術”“跨”的區別。具體地說就是:史論——電影發展過程研究(歷史);理論——電影理論研究(美學、哲學、批評學等);術論——電影創作研究(攝影、編劇、導演、表演、策劃);跨學科論——電影學跨學科和交叉學科研究(電影產業、電影營銷、電影教育、電影傳播等)。其中,前三條是電影學學科建設的內部機制研究,第四條是電影學學科建設的外部機制研究。
具體結構如下:

在前不久舉行的哲學社會科學座談會上,習近平總書記特別提到了學科體系,他指出“著力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在指導思想、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等方面充分體現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按照習總書記提出的學科體系要具有中國特色的要求,結合前一節中所述的電影學學科結構的思想,筆者認為,電影學學科體系的設計應秉承七大原則:一是“源學科的恒常性”,即電影學的源頭活水,電影學的基本學科構成是什么?哪些是決定電影學本質屬性的學科?二是“流學科的穩定性”,即決定著電影學學科建設整體面貌的“歷史研究”“理論探究”“創作研究”應當具有相對均衡的成果產出;三是“學科域的可擴展性”,即電影學學科的發展始終處于和外部學科的互動和交融之中;四是“學科構成的邏輯性”;五是“學科結構的學理性”;六是“學科邊界的開放性”;七是“學科建設的實用性”。筆者理想中的電影學學科體系如下圖所示:

以上是電影“學科”學的基本理論框架,按照筆者的設想,以上十個部分一方面有機組成了一個全新的研究領域;另一方面又相對獨立,可以衍生出若干個次級研究領域。如通過對“電影學學科概念生成”的研究,可以深入探討電影學從一種現象演變為一個學科的歷史進程;通過“電影學學科成立的條件”的理論模型,按照時間階段分項描述,可以撰寫出《中國電影學學科建設史》;通過總結“電影學學科分化的規律”,可以探討電影學知識體系和社會觀念的互動關系,即電影學的辯證法;通過分析“電影學學科主體域的形成與分區”,可以總結出當前我國電影學研究的冷區和熱區,進而為年輕的學者提供指導;通過界定“學科主體域的拓展——電影學學科矩陣”“電影學研究的路徑”,可以研究我國電影學的學派問題,學者問題;通過對“電影學跨學科發展的現狀”的研究,可以總結分析電影學與其它學科的互動關系;通過研究“學科結構”“學科體系”,可以指導電影學教材體系、專業體系的建設,從而設計出更為合理的人才培養方案。
當然,本研究的主旨在于深入探討我國電影學領域“學科、知識、權力”的辯證關系,進而探索出一條電影學學科建設的可持續發展路徑。
【注釋】
①J.Simpson and E.S.C Weiner ed.,The 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9.Volume 4,pp:574-575.
②華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認為19世紀后半葉(約1850—1914年間),西方國家通過三種方法把人類學、經濟學、歷史學、政治學和社會學等學科加以制度化:一、大學以學科名稱設立科系;二、成立國家學者機構;三、圖書館開始以這些學科作為書籍分類的系統。《學科.知識.權力》,北京三聯書店,1999年版,213頁。
③鄭雪來:“電影學及其方法論問題——兼談建立具有中國特色的電影學的一些設想”,《電影藝術》1984年第3期,第28頁。
④王志敏:“電影學理論的作為”,《上海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11月,24頁。
⑤福柯著,謝強,馬月譯,《知識考古學》,上海三聯書店,2003年版,第203頁。
⑥勞凱聲:“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問題意識、學理意識和方法意識”,《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1期,第5頁。
⑦恩格斯:《自然辯證法》,《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0卷,第523頁。
⑧余麗嫦:《培根及其哲學》,人民出版社1987年11月版,第156-157頁。
⑨恩格斯《反杜林論》,《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60-61頁。
⑩陳燮君:《學科學導論》,上海三聯書店,1991年版,第228頁。
?翟亞軍:“學科分類及相關概念梳理”,《北京郵電大學學報》2010年第4期,第99頁。
?張曉剛:《跨學科研究:20世紀中國藝術學》,學林出版社2009年版,第3頁。
?鄭雪來:“電影學及其方法論問題——兼談建立具有中國特色的電影學的一些設想”,《電影藝術》1984年第3期,第28頁。
?鄭雪來:“電影學及其方法論問題——兼談建立具有中國特色的電影學的一些設想”,《電影藝術》1984年第3期,第31頁。
?王志敏:《電影語言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290頁。
?倪震:“電影理論研究:分清學科各得其所”,原載《當代電影》1988年第3期第63頁。原文為:“文化學性質的電影研究,偏重于透過電影的表層結構,探討該民族電影的哲學倫理精神、意識形態狀況、文化哲學歷史,它借助符號學、心理學和人類文化學等方法研究電影表意符號系統和審美主體對電影符號的認知;探討電影表意系統和民族總體文化系統的關系;透過電影表意系統,研究該民族的神話模式、敘事原型、視學傳統、批評歷史以至民族思維模式等等。所以,文化學性質的電影研究更靠近社科人文類,較遠離電影的生產實際和評論實際,是一種邊緣交叉的人文科學,對于習慣了評論直接聯系創作,評論立刻指導創作、檢討創作的思維習慣的中國電影界來說,電影的文化學研究是相對遠離一些的。”但是,當前的狀況是,從文化學介入電影學研究成為一種常態。
?烏提茲:《一般藝術學原理》(第1卷1914,第2卷1920)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28頁。
趙正陽,中國電影藝術研究中心教師。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藝術學項目“電影學學科建設研究”(項目編號:14BC027)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