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孝坊物語

※ 陳毓萍

貞孝坊物語

※ 陳毓萍

春節將至，游子歸家。剛剛參加工作兩年的鐘家老二鐘山從省城回到坡頭區坡頭鎮九有村，和家人歡聚一堂吃過晚飯后就急急出門去了。

家人知道他這么迫不及待地要去見的人是誰——市里重點高中的語文老師李瓏。兩人是初高中的同班同學，后來鐘山考上了省城的重點大學ZD,畢業后留在了省城，當了建筑師。李瓏則考上了外省的一所師范大學，畢業后選擇回到市里的中學當老師。兩人青梅竹馬，共同成長，從懵懂少年長成俊俏青年，在多年的交往中互生情愫。只是，誰都沒有捅破那層紙，或者說，是一方在等候另一方做最終的告白。

鐘山的心弦，第一次被那個美麗聰慧的女孩擊中，是在一本校刊上。

平日的李瓏，高高冷冷，不做言語。鐘山老見她抱著一懷書，影只形單的走在校道上，走向宿舍，走向教室，走向校園外面的小樹林——她有獨自散步的習慣。清秀的五官，如緞的長發，瘦高苗條的身影，似乎自帶一股仙氣。男生們的目光，只能在十米左右的距離外追隨，因為沒有人夠膽去靠近，一是因為她的拒人千里，二是因為她的學霸身份。

另一學霸鐘山的目光，并沒有屬于10米左右的那一撥。他總是爭分奪秒，目不斜視的跑向飯堂，跑向宿舍，跑向教室，跑向運動場，偶爾還會跑向社團活動室。為了心中的夢想，他總是行色匆匆，沒有時間可浪費。《西西里的美麗傳說》里的那班壞小子，后來上了大學的鐘山看到時，無聲的咧嘴一笑，感慨自己似乎從來就沒有過那樣的歲月。

高二上學期的某天，學習困倦了的鐘山想休息一下，隨手拿起了一本學校文學社分發到班里的校刊。翻開某一頁，卻赫然看到了李瓏的一篇文章，文章寫的是她自己的閱讀故事和感悟。她提到的幾本書，鐘山也讀過，細讀下去，不由一怔，怎么感覺自己心底的話被她說了出來一樣。這女生的心思真是細膩啊，她不但說出了你想說的，她還說出了你想說而又說不出的……鐘山的心，象被什么給撞了一下。抬眼望去，坐在最里面一組窗邊的李瓏，正低頭寫著什么，一頭黑發，直直地垂下來，遮住了半張臉，嫻靜的臉。她是一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人。鐘山想。

學習生活雖然緊張，學校的活動卻也不少。初冬的寒意剛剛到來的時候，學校奢侈的利用周四周五兩天時間舉辦文化運動體育節。平時學習刻苦的男生女生簡直要樂瘋了，各顯身手的放松自己。酷愛音樂的學霸鐘山也上臺獻唱一曲周杰倫的《青花瓷》。當一襲白色長圍巾垂過肩膀的鐘山登上舞臺，開腔唱出兩句時，李瓏的心使勁的跳了一下。這是她最喜歡的一首歌之一。鐘山唱到高潮處，全場已經掌聲雷動，李瓏只覺得自己的臉發燙得厲害，少女的心，風過處，吹皺一池春水。

第二天運動會，一直堅持晨跑的鐘山當仁不讓的代表班集體出戰1000米長跑項目。李瓏是校廣播站的記者，早早等候在終點處準備采寫新聞稿。一圈，兩圈……鐘山跑在最前面，第一個沖刺。可突然間，他好像打了一個趔趄，馬上要摔倒……可能頭暈了。李瓏眼疾手快跑過去一把扶住他，與同時趕過來的另一個同班同學插著他的胳膊，把他送到醫務室去。

鐘山以一封信的形式表示了對李瓏的感謝，李瓏也以一封信的形式表示了“這是我的榮幸”。讀她的信，真是一種享受啊，鐘山想。無需太多語言，那種親切和默契，溫暖了剩下的高考時光。

上大學，工作，都讓兩人遠隔千里。可李瓏覺得這不是問題，問題是現在的鐘山，態度有點讓人琢磨不透。他關心她，愛護她，總能讀懂她的心，可是他又似乎止步不前，原地徘徊，什么實質性的話都沒有。他謙謙君子，有所保留。李瓏有點迷茫。

鐘山的堂哥鐘宏也回來過年了。鐘宏以前在省城的一所大學里教書，現在經商，同時也是個小有名氣的作家。兄弟倆相差八九歲，感情一直都很好。拜祭鐘氏大宗祠后，兄弟二人并肩跟隨眾宗親向文武廟走去，進行另一場拜祭活動。堂兄看到弟弟似乎心有愁緒，有心和他聊聊。等拜祭結束，鐘宏便帶著鐘山往不遠處的貞孝坊走去。鐘宏問：“感情的事？”鐘山遂毫不隱瞞的坦陳了自己對李瓏的感情，只不過現在似乎有更好的選擇。他所供職的設計院里，一位新來的女同事喜歡上了他，人長得一般，可是，是個官二代……

鐘宏不著一語，望著久經風霜的貞孝坊。靜靜地屹立在歲月的風塵里的貞孝坊，已經170多年了，墻身雖然斑駁，門樓上道光帝的題字卻氣韻猶存。鐘宏說：“阿山， 你看這貞孝坊，它當初為什么會被建起來，后來為什么這一類東西又會被推倒？現在的人怎樣看待它？你想過沒有？”“這是封建時代的東西啊。當初建它是為了禁錮人們的心靈，特別是女人的心。后來推倒是為了解放人性，是破除封建的鐐銬。現代人，一個遵循自己的內心，追求幸福的感情生活，而不應該為禮教等東西束縛自己！”鐘山激動的答道。他一直都有點同情這位守貞的老祖母，空空的苦寡了一輩子。“你說得很對，人應該遵循內心去追求幸福，而不應該為別的東西束縛自己。”鐘宏的話，總是不緊不慢。多年的深沉思考，往往讓他看到表象之下的內核。“這貞孝坊是建于封建年代沒有錯，可是你想過嗎？那時的人，自有那時的氣節和道義，還有感情上的堅貞與執著。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我是相信有這種愛存在的。我們的這位先祖母，她于情竇初開的豆蔻年華里愛上了自己才華橫溢的未婚夫，那種純真的，美好的愛情深深地觸動了她的心靈，她愛得全心全意。所以后來的守節，別人看來也許是孤影青燈，寂寞凄清，在她自己，卻是心甘情愿，無怨無悔。因為心中永恒的愛意，她滿懷溫暖。這就是愛情的神圣之處，它能讓心靈得到溫潤。這也是這座牌坊的風骨。至于后來“破四舊”為什么要拆除這類牌坊，那是因為，有很多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卻也充進了這一支堅貞的隊伍里。她們或是因為族人的期望和逼迫，或是因為不敢挑戰禮教而隱藏自己的內心，不敢，不能發出自己的聲音。因為沒有真實的感情而又為了各方利益而忍受煎熬，所以就痛恨這“封建的禁錮”。現代社會允許人自由地做選擇，這肯定是個大大的進步。人終究欺騙不了的，是自己的內心。剛才你說，現代人應該追隨自己的內心去追求幸福的愛情。沒錯。可是現代人就一定能認識到內心了嗎？現在很多人，為名，為利，沉溺在無盡的欲望里，而犧牲了心，那實際上也是另一種形式的禁錮啊！真正的愛，它自心的大地成長，而非一些條件交換而來。至于前途和物質，問問你自己，你相信自己可以憑雙手和膽識掙得來嗎？如果掙不來，就犧牲珍貴的東西去交換吧，因為懦夫是不配享有珍品的。如果相信自己生而為人的本事，又何苦出賣自己的心和心愛的人？我想聰明如你，肯定會問清楚自己的內心的。”

第二天晚上，李瓏在鐘山心跳熱烈的懷抱中，流下了幸福的淚水。鐘山終于鄭重向她求婚，邀請她一起移師省城，和他一起打拼美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