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蔚臻


我從北大本科畢業已經整整三年了。離開北大的這些年,我最不能忘記的一些課程是通識教育課。還記得,2009年剛進北大時,我被各種通識課程弄得暈頭轉向,在選課的過程中一度十分忐忑,總擔心“一棋不慎,滿盤皆輸”。從令人抓狂的文科計算機,到虐心的大類平臺課和通選課,四年一路學下來真是痛并快樂的過程。對于我這樣一個中文系的學生來說,跨學科的學習一開始真是艱難,但咬咬牙堅持下來,倒也發現有小樂趣,并體會到堅持下來的成就感。更讓我意外的是,如今還受益于那些年讓我抓狂的課。
令人抓狂的文科計算機
說到北大的通識課程,文科計算機,是最讓中文系的我抓狂的,估計我不孤單,大部分學中文的都為此風中凌亂。
北大要求所有文科院系的學生必須修滿文科計算機(上)、(下),共4個學分。大一上學期,我們學的是文科計算機(上),都是基礎知識,簡單來說就是office軟件的運用,大家還能hold住。到了大一下學期學習文科計算機(下),我們痛苦地意識到文科計算機的課程可不是敲敲文檔、做做PPT那么簡單了!
之前,我聽學長學姐們說過文科計算機(下)的課程有多么虐人,卻不曉得“虐法”。上了一次課后,我才知道,原來我們要學習一些比較“高大上”的計算機知識了!這些知識包括數據庫、多媒體、網站制作和編程等課程。當然,我們不是每一個課程都學。文科計算機(下)是每個老師根據自己擅長的方向來講課的,比如唐大仕老師的程序設計與運用,鄧習峰、吳云芳和錢麗艷老師的網頁制作,常寶寶老師的多媒體課程等。學生可以根據自己興趣的方向來選課,也可以根據從學長學姐那邊流傳的各位老師的口碑來選課。
對于很多學生來說,選老師比選興趣的方向重要得多!歸根結底,績點(即GPA)是指揮棒。績點是每個學期算的,如果這個學期中有某一門課的成績特別低的話,就會拉低績點。我絕對不想因此成績難看。所以,選哪個老師的課就非常關鍵了,將決定我這一學期的生存狀態和生存難度。熱心的前輩推薦給分比較厚道、課程難度又不大的老師。當我看到選課系統上常老師的課超出五六倍的選課人數,我望而卻步了。不得已,我選了剛到北大執教、教網頁制作的鄒老師的課。我的想法很簡單——剛上任的老師給分應該厚道一些吧。然后,我無知地開始了一個學期噩夢般的制作網站的旅程。
鄒老師為人非常nice,課下很關心同學們的學習情況,不過,他每周都會留制作網頁的任務,每次的作業都打分,和期末的成績關聯。當然,一開始只是一些簡單的任務,比如,點開一張圖片后會有文字的解說或者有某一個動態的效果等等。后期的任務就越來越難了——因為我們要寫javascript這種“艱深”的腳本語言。Javascript可以使網頁的頁面產生動態的效果,可是編寫這個腳本語言卻是個大難關,因為一個符號或者字母的疏漏就會達不到預期的效果。期末的時候,鄒老師要求每個學生必須上交一個網頁的作品,并計入期末的總分。為了拼績點,我開始了刷夜寫腳本語言和制作網頁的辛酸歷程。為了能夠上交一份滿意的網頁,我每天中午泡在圖書館寫網頁代碼,那段時間我真的明白了為啥大家總戲謔地說學計算機的人是“碼農”,真是天天泡在代碼的世界里。
碼農的活兒還真不簡單,需要耐心、細心,再耐心、更細心。經過一個多月的煎熬,終于在期末前,我把一份編好的網頁發給了鄒老師。老師對我的評價還挺中肯:“看來你是下了功夫的。”當時我的心里樂開了花,作為一個文科生,如果沒有文科計算機課程的步步緊逼,也許我只會滿足于簡單地運用一些office軟件,不會想到計算機的世界有多么奇妙。卯足了干勁兒、認認真真地學習了編程后,我不僅拿到漂亮的成績,對網絡的世界多了一分篤定。嘿嘿,后臺,我懂的。
害怕詩歌卻選了門英美古詩課
大類平臺課是指北大文科院系的學生必須選擇一部分不是本專業的、由其他文科院系開設的專業課程,一般是指中文系、歷史學系、哲學系、藝術學院、外國語學院的課程。選擇大類平臺課就是選擇其他文科院系的專業課,必須和這些專業的本科生一起上課,因此難度比起通選課要高很多。我個人比較喜歡英語,所以選了英語系開設的大類平臺課。大三,我選了英語系郝田虎老師開設的Western Culture(西方文化)課程,除了想提升英語水平之外,我也希望通過這門大類平臺課為自己將來學習比較文學專業鋪路。
郝田虎老師是一個從外貌到言談舉止都十分有趣的老師。他從哥倫比亞大學博士畢業以后到北大任教,最擅長的是講授英美詩歌。所以郝老師的“西方文化”課,名為“西方文化”,實際上是英美詩歌選讀。我一向是害怕讀詩的,因為我總也搞不懂詩人在想什么或者詩人的作品想表達什么。不過,既然已經誤打誤撞地選上了課,我就想咬咬牙堅持下來,試一試學詩的難度。課程開始時,郝老師給大家定了一個學期的syllabus,必須完成3次課堂任務,1次期中測試和1次期末測試。3次課堂任務包括2次課后作業,通常是自選角度進行解讀某一首詩,還有1次是presentation(課堂展示),這是北大英語系的一個特色——因為presentation代表的是英語的理論和實踐結合的展示過程,也就是show time,是希望學生能把所學的和所想的展現出來,啟發學生的創造性和積極性。期中和期末的測試是考察學生的知識水平,形式比較簡單,就是名詞解釋、默寫詩歌和賞析詩歌等。
對于我這個害怕詩歌的人來說,選上了這門課真是頭大。英美文學中的經典詩歌,其實是名副其實的古詩,就像中國的古詩一樣,有些詞是古英語單詞,因為不常見,所以長得很奇怪,發音也很奇怪。郝老師讓我們把規定的十幾首很長很長的英文詩歌背誦下來,印象比較深的有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約翰彌爾頓的失樂園等。背詩的過程對我來說真是痛苦,面對各種奇怪的發音,我始終覺得自己不像活在現實里的人。一開始,我經常躲在圖書館的一個小角落里讀詩和背詩。后來發現自己一個人總也背不好,于是拉上了兩個一起選課的中文系小伙伴,成了形影不離的三人組,一起在圖書館背詩,互相監督。
這門課上的presentation非常有趣,每個同學都可以選擇以role play的方式參與其中。比如我們三人的presentation展現的是英國浪漫主義詩人葉芝的一首著名詩歌《當你年老時》(When You Are Old),我們以編一個小短劇的方式來展現這個主題。其他的小組,有選擇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1》,有選擇米爾頓的《失樂園》等來表演??傊?,每個小組都有不同的表演主題和方式,你會發現身邊的同學活靈活現地扮演公主、國王,甚至是某種動物,這是課上大家最歡樂的時候。結課時,因為自己的努力,拿到了高分,更重要的是,我與這些并肩作戰的朋友們建立起了深刻的革命友誼,也為自己未來的學習鋪路。
在研究生階段,我的研究方向是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這個學科要求學生能夠貫通東西方文學的脈絡,尤其是對東西方詩學的平行研究和影響研究。因此,本科時期郝田虎老師的大類平臺課成為了我打通東西方詩學比較研究的捷徑。比如,英美詩歌和中國詩歌在思想上有一定的相通性,英國的浪漫主義詩歌對中國的現代文學產生了深淵的影響——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曾經出現過一個詩歌群體叫湖畔派,效仿的就是英國文學史上以華茲華斯、柯勒律治為代表的湖畔詩人群體。當年在郝老師的課上,我沒能夠意識到這門課帶給我的益處,但通過研究生階段三年的學習,我深切地感謝那個學期里老師的各種“折磨”。
通選課里的神仙老師們
北大的通選課是讓人愛恨交加的!所謂“通選課”,是北大為了提高學生的綜合素質、攝取各個不同領域知識而開設的選修課程。顧名思義,“通選”就是全校同學都可以選擇,不受本專業限制。北大的通選課分成ABCDE五個大類——A類主要指自然科學類的課程,主要以物理學院、數學學院、化學學院這三個院系開設的課程為主;B類課程主要指社會科類的課程,主要由社會學系和新聞學院開設;C類主要是心理學系、哲學系開設的課程;D類課程由歷史學系開設;E類主要由外語學院和藝術學院開設。在北大,熱門的通選課往往在上課的時候找不到座位,站著上課是家常便飯,因為這些熱門通選課吸引的不僅是北大本校的學生,還有很多其他高校的學生以及上班族慕名而來。
為什么說通選課讓人愛恨交加呢?因為我作為中文系的學生,對A類和C類課是從開課時的全然不懂到結課時一知半解的學習過程,因此每每到期末考試或交論文的時候,我就覺得特別頭疼。好在A類課一般是以論文為主,因此上課的內容不是最重要的,通過廣泛閱讀并積累論文的材料是贏取高分的關鍵。我選的A類課程是醫學發展概論,這門課每一次都由不同的老師來授課,這些老師可以說是中國醫學界的大師級人物了。從外科、中醫科到產科……雖然聽課時我一知半解,但是學了一個學期,醫學發展概論讓我認識到生命的奇妙和美好。
B、D 和E類的課程是我很喜歡的課。比如,我在大一的時候選了新聞傳播學院關世杰老師的《跨文化交流學》,這門課程是打通不同文化之間交流方式的課程。關老師是一個十分和藹的老爺爺,在課上經常給我們講如何去顛覆對世界各國的刻板印象,去找到一個正確認識世界的角度。關爺爺上課的方式十分靈活,比如他經常開展討論課和展示課(presentation)。期中考,關爺爺布置的任務是,選擇自己曾經去過的國家或國內的城市作為展示的主題,向大家介紹當地的文化。班上的同學有的去過土耳其,講的是土耳其的烤肉文化;有的去過日本,就把大和民族的文化娓娓道來……這門課簡直就是一門身在中國放眼世界的課,棒極了!
作為跨文化交流學的資深專家,關爺爺精通中國文學和西方文學的一些有趣的異同點,這對我在研究生階段學習比較文學和世界文學有很深刻的影響。比如,關爺爺曾經問我們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中學教材里把李白定為“浪漫主義詩人”,把杜甫定為“現實主義詩人”,但他們真的符合西方文論里“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的概念嗎?再比如,關爺爺喜歡看元雜劇,但是他不認可中國的元雜劇的悲劇色彩就等同于西方文論中的悲劇概念。這些問題是關爺爺在課上提出來的很有趣的話題,在上這門課之前,我總是謹記著中學教材里面刻板的知識點,卻從沒有對這些知識點多問問為什么,關爺爺中西對比的方式,促使我重新思考這些老問題。
另外一門讓我難以忘懷的是大二時選的C類課程——由哲學系的楊立華老師開設的《四書精讀》。楊立華老師可謂是風度翩翩的君子,顏值高、智商高、情商高,他的《四書精讀》吸引了非常多的粉絲前來旁聽。我是中文系的,必修課里包括了《論語》和《孟子》的精讀課,因此楊立華老師的課相當于幫助我提前溫書,正所謂“讀書百遍,其義自見”,反復地誦讀四書的經典讓我終于悟出了張載所說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重任。楊老師以治學的嚴謹的態度深入淺出地解析《大學》、《中庸》、《論語》和《孟子》,很多人都獲益匪淺。
從北大畢業多年,我依舊清晰地記得楊老師講授四書時聲情并茂的樣子,無怪乎同學們都以“楊子”敬稱這位風度翩翩的老師。我印象最深的是楊子講到《孟子》的時候,他說孟子在中國文學批評史上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孟子提出了著名的“以意逆志”和“知人論世”,也就是要結合中國文人身處的時代背景和個人的人生境遇來分析一部作品的內涵,所謂“文變染乎世情,興廢系于時序”正是這個道理。楊子的這個具有啟發性的觀點,其實是文學史上外部研究的一種獨特的視角,這不論對中國文學還是外國文學的學習都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
責任編輯:張蕾磊